愛回顧過去的人, 總是有點軟弱。

——曾經,江聿梁一度這麽覺得。

她是那種,雖不知道前方道路如何, 也會下意識奔跑的人。

隻顧著往前跑就對了。

但從不知哪天開始,她開始頻繁地回頭張望。

偶爾撐不住,就去翻看江茗留下的日記, 在那些瑣碎下的空白處,用鉛筆寫點什麽。

就好像, 她們還能對話一樣。

回顧那些瞬間,讓人好像往兩個方向被死命拉扯, 過去的光亮與現在的暗意。

立在時光的縫隙中回頭,甚至會產生嫉妒的情緒。

對以前那個自己, 怪她不夠珍惜,怪她沒心沒肺。

可也是,在過去的很多個瞬間中,她得以呼吸。

江聿梁唯一能夠放心回顧的過去,就是那一天。

她百無聊賴, 遇到暴雨的那天。

雨幕裏的那道影子,烙印一樣印在她心上。

即使那時江茗也出手幫了忙……

但其實誰都知道, 就算他進了那道門,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當見到現在的陳牧洲, 並認出他那一刻,江聿梁很快意識到了。

——跟悲觀的設想完全相反。

雨裏那個仿佛飲盡了一切絕望的人, 已經讓人不敢認了。

這讓她意外。

也讓她欣慰。

她連周寧和邱邱都沒說過。

想起他,甚至成了能讓她大腦放鬆的方式。

如果有一個人從深淵中成功出來了。

即使隻是圍觀者, 好像也會因此生出一些勇氣。

本以為要永遠藏起來的秘密, 現在有了能說出口的契機, 江聿梁卻決定不說了。

一直到上車,陳牧洲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問她真的在更早時見過嗎?

她都隻是笑眯眯道,秘密。

“哇你看今天外麵月亮!”

本來隻想轉移視線,但她看向車窗外的時候,飛快落下了點車窗,近乎著迷地看了會兒,喃喃道:“真漂亮。”

司機開車很穩,他們正在過跨江大橋。

月升中空,照在江麵上,反射出冷而明亮的幽光,顏色似是鵝黃淡白的柔和,又透著靜然的力量,攝魂奪魄一般。

身邊人遲遲沒回應。

江聿梁轉頭看他,眼睛發亮,執拗地要出答案:“是不是?”

陳牧洲沒說話,凝視了她幾秒,輕笑了笑。

“是。很美。”

車內光線很暗,幾乎全依賴快速閃過的路燈與月色,交錯著映照出男人眉目。

好新鮮。

明明一起在後座坐了好幾次,怎麽感覺就今天看得夠清晰。

江聿梁盯了幾秒,忽然意識到,他們一起坐了很多次車,這是第一次靠那麽近。

靠得近,才會覺得新鮮。

她沒再接話,眼睛瞟向別處,放在座椅上的左手慢慢摸索,一點點挪了過去。

沒記錯的話,再挪幾厘米就能摸到手了。

嘿嘿。

……不對。是握。

握手。

男女間正當的接觸!

還沒等她碰到,手就被人握住了。

握得很緊。

陳牧洲指尖溫度很涼,掌心卻又有些溫暖,指腹處有薄繭。

握了幾秒,大概是不滿足於此,他換了種方式。

十指交握,一點縫隙也沒留。

他的手掌比她大很多,牢牢地抓住了她。

溫度與觸感互相融合。

在黑暗中,他們沒有看向彼此。

江聿梁低頭,看了會兒他們緊緊交握的手。

她喜歡這個。

前座有司機,還有林助,她不習慣在別人麵前展露情緒。

但心口像海浪一般,層層疊疊地堆了許多,發漲,湧動。

“陳牧洲。”

江聿梁壓低肩膀靠過去,低聲叫他的名字。

陳牧洲也俯身。

兩個人的頭快靠到一起時,她用隻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

“我真的很不錯,你好好珍惜吧。”

陳牧洲輕笑了一聲。

“謝謝提醒。”

頓了頓,他忽然側過頭,在昏暗中準確地找到位置,輕吻住她唇珠。

江聿梁被偷襲弄得猝不及防,肩膀都下意識縮起來。

前座還有人,她根本不敢發出大動靜來。

讓陳牧洲完全得手,在無聲中進犯數次。

“我會的。”

在這個靜默的吻臨近尾聲時,他微微退開,貼著她,將這句話渡進來。

與此同時,前座的林助正在經曆人生中最盛大的一場憋氣。

林柏用右手撐著頭,半張臉埋在掌心。

想問司機什麽時候到吧,想想又不好這時候開口。

雖然……

嗯,已經很安靜了。

但不可能一點聲音沒有。

而這種情況下,安靜簡直是能讓曖昧瘋狂滋長的工具。

事實上,在今天之前,林柏完全不能把頂頭上司跟戀愛,這兩個詞拉到一起。

那是陳牧洲啊,聽起來就是很適合跟工作綁定一輩子的名字!

終於,經曆了人生中最長的半小時,等司機將車穩穩停下後,兩個人默默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中鬆了一口氣。

江聿梁從睡夢中驚醒,支棱起來往窗外看了眼,有些迷迷糊糊。

“哎,到……哪了啊?”

陳牧洲鬆開了她的手,解開安全帶,下車繞道另一邊,打開了她這邊的車門。

“你朋友這邊。你有鑰匙嗎?還是給她打個電話?”

“噢,邱邱家?”

江聿梁下車,被熱風一吹,看了眼小區高樓:“行,我有密碼鎖的,放心,你回去吧。”

她接過陳牧洲幫她拿的帆布袋,打了個嗬欠:“你回去好好休息啊,出差也累了——”

江聿梁轉身要走,卻被人拉了一把。

“怎麽了?”

她回頭,望向陳牧洲。

極濃的夜色中,男人的眸色也像濃到化不開的墨。

“江聿梁。”

他叫了聲她的名字,彎腰,望進她眼睛,放輕了聲音。

“我是誰?”

“……陳牧洲啊。”

江聿梁看著他,下意識用掌心合住他麵頰,笑得見牙不見眼。

“怎麽,高興的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陳牧洲沒笑,江聿梁清醒了點,要把手抽回的前一秒,手背被他掌心覆蓋住。

“我是江聿梁的男朋友。對嗎。”

他的音色有些微低啞。

江聿梁眉頭微蹙,眼睛微眯:“對啊。你不是……想反悔吧?”

陳牧洲垂眸,幾秒後才看向她。

“明早起來,別忘了。”

江聿梁失笑,抽出手,在帆布包裏找找翻翻,翻到兩個鑰匙扣,一個藍鯨的一個小熊的,她想了想,挑出小熊那個。

這兩個都跟了她很久。

雖然有點戀戀不舍,但她還是遞了出去。

“喏。”

陳牧洲接過,放在掌心端詳。

“這個算是……信物,那類?我現在身上也沒別的東西,你明天早上起來,要是不確定,就看一看這個,再不確定,就給我打個電話。”

江聿梁衝他揚揚眉頭,瀟灑明亮。

看陳牧洲沒出聲,她便拍拍他的肩,指了指上方:“我先上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陳牧洲:“……嗯。”

他收起掌心,握緊鑰匙扣:“晚安。”

“晚安晚安!”

江聿梁蹦蹦跳跳地倒著走,邊走邊跟他揮手,笑容極盛:“記得夢到我哦!”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陳牧洲也停留在原地沒走。

“陳總。”

林柏懷疑他魂是不是跟著人飄上去了,糾結半天,還是落下車窗,小心喊了他一聲。

“今晚您要去公寓那邊,還是逸和?”

陳牧洲轉身上了車,扔了兩個字。

“都行。”

車駛入夜色時,他忽然問道。

“林柏,你用鑰匙扣嗎?”

突然被cue,林柏感覺到一絲彷徨:“呃——我……”

“我的?我的是江聿梁送的。”

司機:“陳總——”

陳牧洲淡聲道:“你不知道她是誰?”

“我女朋友。”

林柏:……

司機:……

這。

沒有人問吧。

林助心累地把頭靠窗上。

司機則是恍然大悟般:“恭喜陳總,看起來跟您很般配——那,您回逸和嗎?現在不堵車了。”

陳牧洲沉吟兩秒。

“不用。去最近的公寓吧。明天要開會。 ”

“對了——”

陳牧洲忽然想起什麽,跟林柏道:“ 你去問問樓下兩戶,近期有沒有出售意向。有的話買下來。”

林柏:“好的。”

他猶疑了下:“如果……”

“如果沒有,”陳牧洲頓了頓:“就讓他們有。三倍五倍都無所謂,搞定就行。”

林柏:“那……在對麵的新樓盤買呢?戶型也都是三百平以上的平層,可以按照現在您喜歡的風格來裝修。”

陳牧洲:“不需要,就樓下。”

林柏:……

雖然錢不是他的,但還是感覺有一絲絲心痛呢。

“冒昧問您一下,”林柏回頭,誠懇道:“一定要的理由是什麽呢——?”

陳牧洲輕抬了抬上目線。

“林柏。”

他很少叫大名,把人聽得寒毛直豎。

“你沒女朋友嗎?”陳牧洲溫聲問道:“沒有的話,去找一個吧。”

林柏:…………

說話就說話,怎麽還搞人身攻擊!

林助憤憤地轉身,一簇小火苗緩緩燃起。

“不管成交價多少,按百分之十五提。”

陳牧洲道。

“你的獎金。”

唰。

火苗瞬間被撲滅了。

林柏握了握拳:“我會辦好的,您放心。”

陳牧洲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夜景。

他想起她第一次去公寓那次。

——這戶型真好。

那時,江聿梁站在落地窗邊,感慨萬千。

——夜景也好漂亮。

可以看到這座城最好的地方。

他從來,從來都沒有像她一樣。

對某座城市,有著類似喜歡,感慨的心情。

對陳牧洲來說,去過無論多少城市,都是相似的。

相似的令人厭煩,生出窒息。

無論在哪裏,都要迎來第二天。

也不知道從哪天起,新城開始變得不同了。

因為江聿梁也在這座城市。

他們共享同一片天空。

一切因此而不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