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洲並不是喜歡回頭看的人。

已經注定無法攥到手裏的東西, 再好他都不會看了。像是跟養父一起生活時的回憶,或是類似的存在,如果做夢夢見了, 倒像是一種懲罰。

但現在,夢不再是懲罰了。

在重新遇到江聿梁之前,他也沒有數過日子。

過一天是一天, 要在一個位子上坐穩了,免不了刀口舔血做惡人。他其實早都習慣了。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 陳牧洲開始有了新的計數方式。

以她為坐標點。

比如黃友興入院那一天,是他光明正大跟她打照麵的第一天。

以前在回憶裏落灰的許多細節, 也慢慢地顯現出更清晰的麵貌。

生活還沒有被陳家打擾的時候,有一次新年, 他跟養父一起上山,去常去的寺廟求個平安。

前一晚他熬了個通宵,寺廟的人便借了他房間,讓他在下山前好好休息。

養父以為他一直在睡覺。

其實沒有。

在進屋之前,他餘光隨意掃了一眼。發現隔壁的門隻拉上了三分之二, 裏麵四仰八叉地躺了個人。

陳牧洲本來沒想理,但在踏進屋之前, 腳步忽然僵住。

躺著的人好像……有點眼熟。

陳牧洲又往裏頭看了眼。

沒看錯。

的確是她。

梁聿。

之前臉上落下的青紫痕跡都好的差不多了。

他見過她好幾次了,但沒有見過她這樣——

這麽, 平靜的時候。

她雙眸微闔,四肢緊緊貼在木地板上, 像某種吃飽喝足、愜意打滾的小動物,熹微晨光從窗欞透入, 照出她睫毛投下的細密陰影。

陳牧洲無聲看了幾秒, 抬手幫她把門關緊, 轉身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他試著休息的,但是太難了。

牆壁很薄,他能清楚聽見隔壁的動靜。

即使在休息,她人也不安分,打滾的聲音,腳不小心踢在桌腿上的聲音,低聲呼痛的聲音,一點一點,細密地滲了進來。

漣漪般**開。

陳牧洲坐在牆邊,仰頭靠著,閉上眼睛,喉結微動。

那一天的所有動靜,都如同海嘯的餘音在他心上肆虐。

坐了不知道多久,他起身拉門準備離開時,隔壁的門竟然也剛好傳出響聲。

陳牧洲退了一步,直接退了回去。

沒有跟她打照麵。

養父回家的路上很高興,黑黝黝的麵上都透出喜悅來。

說了很多,新的老板,投資者之類的,但陳牧洲隻聽到一個熟悉的姓。

原來養父交談的人是她母親。

一看就知道……

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不知道為什麽,剩下的回程路上,陳牧洲不受控製地想起那個畫麵。

少女從木質階梯上蹦下去,暴烈的陽光從樹梢縫隙穿過,如同碎金一般籠住她整個人。

令觀者頭暈目眩。

梁聿。

心頭滾過她的名字。

忽然讓他有種錯覺。

他是永遠無法出海的人,站在岸邊,看著船漸行漸遠,逐漸變成一個點。

半點僥幸心理都不會有。

岸邊的人知道船會有無限廣闊的新世界和無數港口。

船從未,也不必知曉跟岸有關的分毫。它隻管遠行,走向無人能阻擋的前方。

那晚,陳牧洲夢見了她。

在夢裏,他試圖抓住落在她身上那束光,欲望具象化成了一支短箭,猝不及防地來到。

一切過往的瞬間,都讓他對現在時常感到恍惚。

公事忙完後,真的會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看到她。

現在可以……

可以碰到她。

陳牧洲低聲問完,從江聿梁口中得到了肯定的回複。

“那當然跟我了,不然跟——”

尾音還沒落下,江聿梁已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

有什麽事情是需要戶口本才能辦的啊?

江聿梁沒再繼續說下去,試圖小心翼翼地扭動前行,從他懷裏出來,身後的人卻直接離開了。

“你……”

她翻身爬起來,卻看到男人並沒離開,隻是安靜地站在床前。

“江聿梁,問你個事。”

“嗯,你說。”

江聿梁有點不自然地往床邊挪了挪,本來是不習慣這個說話角度,想要先下床了再說,但陳牧洲卻摁了摁她肩頭,讓她坐回了床沿。

“我叫什麽。”

黑暗中,陳牧洲俯身靠近,輕聲問她。

江聿梁:……

她真的一頭霧水。

抱一會兒還能把人抱傻。

那……

還了得。

“沒事吧?”

江聿梁擔憂地伸手探了探他額頭。

看到陳牧洲似乎並沒有開玩笑的想法,江聿梁才收回手道。

“陳牧洲啊。”

“你是打算改名嗎?”

江聿梁好奇問道。

陳牧洲微微後撤了一步,單膝跪下,沉默地抬起上目線。

沉默到幾乎有些虔誠。

暈開散落的月色撲進來,勾出他落拓修長的身形輪廓。

陳牧洲的聲音低沉偏啞,叫人想起黑暗中翻湧的海。

“江聿梁,我見過你。很早……很早之前。”

“生命就像公墓一樣,至少我的是這樣。活著的每一天,都需要找個可信的理由,才能說服我自己,繼續吧,至少別停在這裏。”

“可是你不是的。無論我什麽時候看你,你存在在那裏,就自然地成了一個理由。一天為何值得過,生命也沒那麽差的理由,我……”

陳牧洲聲音越說越低,頓了一會兒,才把中斷的話說完。

“不需要再找理由的理由。”

真難。

試了才知道,要坦陳這些,甚至都很難找到合適的語言作為載體,傳遞幽微綿長的一切。

陳牧洲望進她眼裏,輕聲叫了她的名字。

“江聿梁。你——”

江聿梁忽然打斷他的話,低聲問道:“你很喜歡我嗎?”

“我是喜歡你,你知道的。說真的,你想提的這件事,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嚐試的。我沒有任何信心。但也很奇怪,我偶爾想起你,會覺得如果是你,我可能可以接受吧。跟一個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這種事。”

“但如果喜歡會帶來壞運氣呢。”

江聿梁笑了笑,笑意淺淡:“跟我結婚,可不算是個好選擇。”

隻談戀愛當然好。

體驗輕鬆、新鮮、快樂的一切,想分就分,沒有任何需要瞻前顧後的東西。

跟結婚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陳牧洲聽她說完,無聲地握住她垂在膝頭的手,唇角很輕地勾起。

“是嗎。”

“可這是我活到現在,能遇到的,一個最好,最好的選擇了。”

“而且如果這麽說,也該是我問你。我們在一起,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我身邊眼睛太多,危險也不少,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但也許會有我顧及不到的地方,如果是這樣,你要不要——”

陳牧洲聲音輕到像一捧霧。

“允許我來你身邊。”

江聿梁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掙開他的手,把臉深埋了進去。

陳牧洲看到人肩膀微微**,聽到小聲微弱抽泣的聲音。

他愣住了,有些無措地抬頭望住她,想試著碰一碰,卻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安慰起。

是因為這個突然的提議嗎?

陳牧洲剛想說不答應也沒什麽,就見江聿梁抬起頭來,眼睛和鼻頭通紅地像小兔子。

“那,”

江聿梁勉力鎮定著聲音問他。

“我現在是不是算……”

“算有家了?”

江聿梁望著他的眼眸濕潤又有些發紅,覆著一層淡淡的水膜。

陳牧洲凝視著她的眼睛,心擰成一團。

“嗯。”

他輕聲應了一句。

“那就結。”

江聿梁拳頭砸在手心,一錘定音地下定決心,眼裏冒起熊熊地小火苗:“可能困難也會比較多,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你說對吧?”

陳牧洲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失笑。

她這情緒怎麽來去如風的。

“好。”

陳牧洲低聲道,探身在她唇上輕啄了啄,一觸即離。

說出的話卻在極近的距離與氣息間曖昧的翻滾。

“按你說的辦。”

江聿梁雖然經常有拖延症,但在真想做的事上,她通常都是實幹派。

陳牧洲就更不用說了。無論公事私事,效率都是出了名的。

兩個人也沒睡,等到天亮民政局上班,趕頭趟就把事辦了。

章敲下去前的一瞬間,江聿梁好奇地探頭去看,手腕立刻被人緊緊箍住,身邊傳來陳牧洲輕淡的聲音:“你現在想後悔已經晚了。”

“幹嘛,照片都照了,還能浪費啊?”

江聿梁做了個鬼臉。

隨即聽見辦事人員的失笑打趣:“你們感情真好,很配。”

江聿梁立刻笑得眉飛色舞,指著自己又指了指陳牧洲:“是吧,我也覺得我跟他挺配的。”

陳牧洲沒說話,垂眸望著她,唇角不自覺地翹起。

出了辦事大廳,站在太陽底下,江聿梁衝著陽光的方向舉起證,仔細研究了半天。

陳牧洲也沒催她,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

現在她就算想後悔也沒機會了。

“陳牧洲。”

江聿梁忽然叫了他一聲,轉過身衝他揚了揚手裏的紅本,眉頭輕挑:“以後——”

“多有得罪了。”

陽關穿過盛夏的樹縫,落在江聿梁眼角眉梢,灑下了一片夢似的光,照出她懶洋洋又有點小得意的神態。

陳牧洲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邁開步子朝江聿梁走過去,站定,俯下|身,眉眼深邃,笑意直達眼底:“多多指教。”

江聿梁望著他眼睛,笑得見牙不見眼:“我不虧耶。反正我以後還是不會洗碗的。”

陳牧洲拉過她的手,懶散地嗯了聲:“有洗碗機。”

他讓司機十點四十來接,現在還差十分鍾。

他們踩著人行道的樹影散步,江聿梁問題多的要命。

“做飯可以還是你來嗎?”

“你除了方便麵還有其它菜譜嗎?”

“……暫時沒有。”

“哎陳牧洲你什麽表情?現在想反悔可晚了我跟你說,權力和義務是並行的好吧,你既然有了——”

“有了什麽?”

江聿梁卡殼,陳牧洲很快挑眉反問。

她這人不經激,雖然有點臉紅,但還是認真道:“有老婆了,就要肩負起艱巨的責任,知道嗎?”

“嗯。”

陳牧洲點頭,輕描淡寫似的道:“老婆說的有道理。”

雖然她自己說過一遍了,但江聿梁還是被這個陌生的詞擊中了。

她麵樹冷靜了好一會兒,看見深灰色的轎車停在了路邊,頭也不回地鑽了上去。

顯然,這稱呼對她來說還有點太早了。

已婚了。

……嗎?

怎麽回事。

昨天這個時候她是個自由自在的小鳥。

這才轉眼二十多個小時。

她竟然已婚了!

*

林柏十一點到總部頂樓的時候,總裁辦幾個秘書都被嚇了一跳。

“林助您還好嗎?”

“是生病了嗎?怎麽看著那麽憔悴?”

“林助現在感冒可不行啊,過段時間陳總不是還有出國的行程嗎?”

“啊對了,我最近有個消黑眼圈的眼霜,林助要試試嗎?”

林柏一一拒絕並道謝:“沒事,隻是睡得少了點,謝謝,我不用了,到時候休息一下就好了。”

昨天熬夜的時候,他也有過一瞬恍惚,是啊,梁氏出事,為什麽是陳總和他在熬夜?

何況也不是要出手救梁氏,隻是要在即將到來的輿論漩渦裏,撈出江小姐,公布他們的關係,暫時轉移那些混亂的視線和關注點,也好名正言順地保護她。

簡單來說,陳總應該是隻想幫江小姐,不是出手管梁氏。

鄭家小公子鄭與,在陳牧洲走後,還幫著一起出謀劃策了。

鄭與剛開始還沒想通。

——陳牧洲開始不想公布,怎麽會突然這時候想公布?那梁家本來的對手,萬一怒火轉移,把他看成眼中釘了怎麽辦?

林柏當時就滄桑地歎了口氣。

什麽陳牧洲不想公布。

他可太想了。

陳總平時蠻正常一個變態,在江小姐麵前就顯得特別……

便宜。

有時候他把不急的公事會直接扔開,或者線上會議要回去開,都是以江小姐在家等做借口,結果最近林柏才知道,回去了也沒能住在一起,還隔著一道厚厚的牆呢。

讓人真心想發問這是在幹什麽。

雖然這樣說江小姐不太好,但梁氏那個級別,會打交道的那些人,拿到新城來根本不夠看的,何況是在陳牧洲這種……最近連宗家都避著著走的存在。

從林柏的角度看,隻要江小姐想公開,這事就沒什麽問題。但唯一的顧慮就是——

不知道什麽原因,江小姐似乎跟宗家有些隔閡。

本來跟宗家就有矛盾了,如果再疊一重buff……

那到時候衝突估計會尖銳。

總之,在怎麽公開、公開後會不會對現狀有影響這事上,林柏算是糾結了一晚上。

最後還是決定,勸老板再繼續觀望一下事態發展。

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林柏熬了一個通宵,好在一想到陳總隻會比他更清醒、更輾轉反側,林柏就會有一絲欣慰,至少不是他一個人在戰鬥啊。

頂著黑眼圈進辦公室前,林柏深呼吸了一口氣,敲了三下門。

“進來。”

林柏推門而入,看到辦公桌上沒人,陳牧洲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

果然也是跟他一樣熬了一晚上吧。

林柏走過去:“您都沒休息吧?怎麽來這麽早?”

陳牧洲正在翻膝頭的文件,聞言嗯了一聲,抬頭剛想說什麽,沉默了幾秒,蹙了蹙眉。

“你沒回去?”

林柏看到陳牧洲也愣了下,隨即陷入了沉思。

天,能做上位者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啊。最近都忙成這樣,昨晚通宵,麵色竟然還這麽正常……甚至還比昨天更好了。

“你沒休息嗎?沒有就回去補覺。”

陳牧洲把文件合上,頓了頓,溫聲道:“就算要工作,那也是,得先活著吧。”

……

林柏嘴角抽了抽。

“我沒事。就是想問問您,昨天提到的……您還決定那樣做嗎?”

林柏的語氣有兩分小心翼翼,本來以為陳牧洲臉色會一沉,沒想到男人隻是沉吟了一下。

“不了,要改一下。也不用急著通知公關和媒體那邊。”

林柏鬆了口氣:“好,您放心,我還沒通知。”

陳牧洲嗯了聲,從手邊拿出張什麽,放在麵前的玻璃茶幾上,指尖在上麵點了點,輕描淡寫道。

“關係跟之前不一樣,要放消息的話,按現在的來。”

一個通紅的小本子。

林柏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定睛看了看,思緒中斷了片刻,頂著空白的大腦:“呃,這是誰——”

陳牧洲往沙發深處靠了靠,眼眸無聲眯了眯:“不是我的,還是你的嗎?”

林柏忙搖頭:“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所以說……”

林柏喃喃道,忽然轉過來了。

“這是您的?!”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目光呆滯:“這不會是,您跟江小姐的……結婚證吧。”

陳牧洲眼睛都沒抬一下:“還能有別人嗎。”

也是。

但是。

林柏揉了把臉,語無倫次:“可……不是,昨晚您,還沒有吧?”

陳牧洲抬手指了指腕表,神色淡靜:“十一點二十了,你猜民政局開門多久了?”

哦。

合著一大早就去了唄。

那昨晚是……

隻有他一個人在為了事業輾轉反側咯。

“祝您新婚快樂。我要請半天假——”

林柏行屍走肉一樣點了點頭,還沒轉身就被陳牧洲叫住。

“這個。”

陳牧洲指了指放在茶幾上的東西。

林柏回頭,看到了個卡通樣式的紅包,不明就裏:“嗯?”

陳牧洲眉頭微抬:“我太太囑咐我拿的,她高興的時候就喜歡發,辛苦你收著。”

林柏還第一次聽說自己結婚給別人包紅包的,不過還是收下了。

“那您替我謝——”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

在碰到紅包的一瞬,林柏就發現,這還不是一般的厚,鼓鼓的都快撐開了。

看的出來江小姐是真的很高興了。

林柏覺得疲憊都一掃而空了,喜氣洋洋、喜上眉梢道:“陳總,新婚快樂,那祝您跟江小姐百年好合,到時候我會好好打點的,一定以最合適的時機宣布這個事!”

陳牧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是請假嗎?可以回去了。”

天。這結婚的人就是不一樣。

林柏走之前感動到歎氣,他在陳總身邊待了多久了,都沒見過陳牧洲這麽……真正平和又快樂的樣子。

“噢,對了——”

林柏臨到門口前,提醒道:“明早要飛榕城的,您別忘了。我今晚把航班信息發您。”

雖然這是早定好的行程,不過……

不出意外的話,林柏猜他肯定忘了。

果不其然,陳牧洲眉頭深深蹙起:“明天?”

新婚第一天就要分開嗎。

簡直開玩笑。

林柏點了點頭:“對,如果其他公事我可以往後推。但是……是您要我查的那件事,找到關鍵人了,我想隻有您親自去問,效果最好。”

陳牧洲沉默了會兒。

“我知道了。”

“航班改到明天十一點吧。”

“這應該可以做到?”

林柏忙道:“沒問題。您先忙。”

辦公室的門關上後,空****的房間裏隻有中央空調細微的聲響。

陳牧洲盯著茶幾上的結婚證看了會兒,俯身打開,久久地凝視著那張照片。

照片上江聿梁笑得神采飛揚,兩個人的肩頭挨在一起。

他其實都有些不真實感。

這是真的嗎。

還是在做夢。

指腹從照片上一劃而過,最後落在她上揚的燦爛的笑容上。

陳牧洲輕歎了口氣。

是真的。

*

現在世道是這樣的。一個人如果有了點好事,賺了錢,彩票中了獎,買了房子,或者畫出一副超級牛還能賣出高價的畫,那最好就是捂得緊緊的。

誰都不要告訴。

江聿梁深諳這點。

她當然不會蠢到把這件事公開。

但問題是,一件事太快樂,也不能光是自己揣著啊!

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周寧和邱邱。

江聿梁並沒有瞞她倆的打算。

在街邊快樂地溜了三圈後,她喜滋滋地買了根巧克力味的隨便,靠在電線杆旁邊打了個電話。

周寧沒接。

邱葉汀接了。

“喂邱邱——你在哪啊?!”

江聿梁:“我給周寧打電話她沒接啊!”

邱葉汀輕咳了聲,才回答她:“你在忙呢吧?今天畫不是截止——”

——哎是江聿梁嗎?她都給你打電話了,讓她也過來唄。

——誰?哦梁家改名那個?

——對啊,你跟周寧都不在,就不見她,你們替她說什麽,讓她自己來聚唄。

邱葉汀的聲音被打斷,周邊的背景音裏傳出幾道不太和諧的聲音。

有陌生的有熟悉的。

邱葉汀很快捂著手機聲筒,去了一邊更安靜的地方:“喂,江江剛才我那邊有狗叫,吵了點……”

江聿梁了然地笑了笑:“你跟周寧一起去了那個酒會?常霖攢的局吧。”

常霖跟楊總的女兒楊期然很熟,會請周寧過去,自然不是因為關係好。

“嗯。”

邱葉汀不好意思地應了聲:“我剛才應該出去接的。”

江聿梁叼著雪糕:“我又沒事,你把地址給我唄,人家不是邀請我了嗎?”

邱葉汀稀奇地哎了一聲:“你確定嗎?你知道常霖是誰吧?”

二代圈子裏的party animal,但是又混的風生水起,常家做後台,相差一歲半的堂妹常曦又在娛樂圈有一席之地,人脈多,事也多,跟周寧從小見麵就跟鬥雞似的,兩個人互相看不爽對方,不過常霖還沒有吵贏過周寧,這次也是看周寧老護著的人——也就是江聿梁——跌了,才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把周寧叫過來。

江聿梁笑了笑:“我知道啊,沒事的,地址給我吧,我去接你們,有個事跟你們說。”

她才沒有要深入聚會的打算。

隻想把周寧和邱葉汀拉走,再跟她們分享好消息。

要不然都憋到快爆炸了。

不過顯然,江聿梁低估了別人對她的關注度。

聚會在一個私人老宅。她上了二樓以後,本來想在門口給邱葉汀一個電話,結果很快被人認出來。

對方從她後麵繞過來,不可思議地捂住嘴:“哇,梁聿,你真的還沒進局——”

一股很衝的香水味,差點沒把她熏一跟頭。

江聿梁無聲地撤後了兩步,懶洋洋地笑了笑:“是啊,還沒。”

來人有點眼熟,大概也是哪一家的千金,不過江聿梁連問都懶得問。

“你要沒事,幫我把周寧……”

結果人已經衝到了裏麵,驚異地衝著眾人喊:“梁聿真來了——”

江聿梁還沒反應過來,門已經迅速被人打開又合上。

是周寧。

周寧雙手背後緊緊壓著門,瞪大眼睛看著她:“江江!!你怎麽還真來啊?!”

江聿梁聳了聳肩:“沒有啊,邱邱叫我了,不行嗎?”

周寧長長哀歎了一聲:“不是,怎麽偏偏這個時候,以前都還好說啦,現在她們就等著看你笑話呢,我以前……我……”

以前嘴太毒了,嘲笑江聿梁的全被她頂回去了。

但她也不好意思開口解釋啊。

“沒事的,放心吧,她們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我?”江聿梁輕笑了聲,抬手拍了拍周寧的肩:“邱邱跟我說過了,我知道大概有誰的。”

周寧萬般不願地挪開了,江聿梁隨即推門進去。

“邱葉汀。”

雖然有很多道投注過來的目光,不過江聿梁並沒有在意,隻是衝著斜對角的人招了招手:“走了。”

在她踏進來的瞬間,衣香鬢影間本來吵鬧的氣氛就靜了一瞬,很快又響起輕笑聲,不知道誰問了句。

“梁聿你改名字以後,還是第一次來玩啊。看來我們霖姐還是有麵子嘛。”

“對啊,梁聿我們都不好意思給你發消息,你說那個新聞出來以後,我爸都擔心地問我,你自己在新城混這兩年,混的還好吧?”

“混的挺好的呀。之前聿姐不是想跟我爸借資金麽?但是也不需要我爸幫忙,就有人幫聿姐了。”

楊期然突然笑吟吟地插了句話。

“啊——你是說陳家嗎?但他們一年投資那麽多家哎,我哥去年也拿到陳氏底下的投資了。”

“人家跟你不一樣吧,我看梁姐是不是認識陳氏一把手啊?之前不是有照片嗎,梁姐你目送著人家車走呢。”

“哇真的嗎,我也想認識一下陳總,有沒有聯係方式啊?”

“你想要嗎?”

江聿梁忽然開口,有些好奇似地問道。

說聯係方式的女生對上江聿梁懶散的雙眸,似乎沒什麽情緒,但又含著很淡的笑意,看得她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你……真的跟陳總有關係啊?”

女生問得有些沒底氣,但還是迎上了江聿梁讓人有些壓力的視線。

“想要的話沒問題啊,但是我也沒有內線,隻有華際的,你可以打到辦公室再轉。要嗎?”

江聿梁轉身,從路過的侍者托盤上取了杯酒,抿了一口,笑眯眯道。

“我聽人說,陳總最近有要公開的女友了,還是未婚妻,好像。”

常霖的聲音冷不丁冒出來,她看向江聿梁,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那種人會跟誰,但是這種事上,努力是沒什麽用的,我妹心心念念那麽久,肯定是沒戲了,梁小姐,你說是吧?”

江聿梁循著聲源望過去,看到一個精致又甜美的女人,打扮也很大方貴氣。

常霖她幾年前見過,不過也隻有一麵之緣,常家在新城的底子還是很厚的。

江聿梁勾唇笑了笑,無奈地聳了聳肩:“確實。可能還是要看緣分的,我相信常小姐會有屬於自己的緣分。”

她淺淡懶散的樣子,讓在場的人都有些麵麵相覷,都懷疑看到的新聞難道是假的嗎,梁家明明就上了財經版了,他們家也就隻剩梁銘跟梁聿了。

如果梁銘真的出事,轉移財產跑到了國外,那矛頭自然就會指向……

梁聿啊!她怎麽還能氣定神閑成這樣?!

*

“我真的要笑死了,江江你真的好牛好牛啊嗚嗚嗚——”

一出去周寧就笑倒在邱葉汀肩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之前不說真的是對的哈哈哈哈,到時候我一定要親眼看到她知道的表情!”

“不是先別說這些,”邱葉汀頗為頭疼地看著她:“江聿梁你怎麽想的?什麽叫鴻門宴你知道嗎?她搞遊艇局你就去啊?到時候那裏的人可不像這邊一樣,隨便嘴兩句就完事了,那種局上麵傻x男人很多的,他們……”

“別擔心了,我是想去看看……會不會有消息。”

江聿梁輕聲道:“他可能沒去國外。我是這麽覺得的。”

梁銘可能有無數弱點。

但是畏罪潛逃。

江聿梁覺得他不會。

“你——”

邱葉汀剛想說話,就被江聿梁打斷了。

“噢差點被你們打岔打忘了!”

“我今天找你們是有事的。”

江聿梁朝她們倆伸出手,笑眯眯地:“你們該給我紅包了哦。真對不起,我是第一個,想要個紅包圖案漂亮點的!”

“什麽啊?”

周寧和邱葉汀一頭霧水。

“你的展覽能辦了?不會吧寶!!你畫完了啊?!”

邱葉汀瞬間反應過來,差點沒高興地跳起來。

“什麽展覽,我又沒有長八隻手,哪有那麽快啊。”

江聿梁失笑,從隨身的包裏摸出一張紅色薄薄的小本,在她們倆眼前慢悠悠地晃了晃。

“這個。”

“我看看,是正式房本麽——”

周寧好奇地拿過來,剛一打開,聲音就消失了。

邱葉汀湊過頭去,在視線望過去的瞬間,人就定住了。

兩座雕像靠在一起發呆。

“我要向周寧女士,邱葉汀女士,正式宣布!”

江聿梁往旁邊樹墩上一站,迎著風張開手臂:“我有家了!!”

“不是……這是真的假的?”

邱葉汀瞠目結舌地指著結婚證,輕飄飄地問:“這不是你在網上定做的吧?”

“定什——哎,我像這麽變態的人嗎。”

江聿梁沒好氣地做了個鬼臉:“是陳牧洲求著我好吧,我才答應去的。”

“周寧!”

江聿梁又衝周寧道:“怎麽樣,周女士鑒定完真假了嗎?是不是真的?紅包紅包紅包——”

“啊啊啊啊——!!!!”

周寧沉寂過後,突然高聲尖叫,一個俯衝撲到江聿梁脖子上:“江聿梁!!你不會懷孕了吧你!!”

作者有話說:

陳總:高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