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發家很早,在新城已經紮根幾十年了。到了鄭與這,結實富到了第三代,但鄭家老爺子傳下來的規矩,就是少搞投機取巧的事,專注實業,雖然錯過一些風潮,但是走得很穩,鄭與是鄭家老三,從小吃喝玩樂樣樣擅長,正事一概不通,看著也不著調,但皮囊生得不錯,一雙眼天生瀲灩,頂著鄭家幺子的名號,順風順水地晃**了二十來年。

第一次吃虧,就是在陳牧洲這。

在這之前,他隻是聽長輩提起過陳家,雖然同樣是實業起家,但旗下產業早就涉及並橫跨到金融、通信和信息技術了,幾年前新城出了榜單,陳家旗下的主體部分R.C華際市值驚人。

而那時R.C一把手正好易主,變成陳詠存,陳牧洲的生父。

陳牧洲也是那時候,才闖入圈內人視線。

鄭與跟陳牧洲就差一歲,他媽還是因為陳牧洲,逼著他去多讀了個碩士。

鍍的那層金箔沒用,但在異國那兩年,鄭與正好認識了罪魁禍首。

陳牧洲那時也才22,出國是為了解決一筆壞賬。

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鄭與雖然懶,但不傻。偶然間見識了這人手段,極少見的狠角色。

他的原則是,打不過就加入。

當時陳家暗流湧動,有那麽些人,希望陳牧洲永遠待在那兒別回來了。

鄭與是那時幫了他。

而認識的第三年,鄭小少爺才發現,陳牧洲雖然對美色沒有任何興趣,但是他心裏好像有人。

他自己越來越忙,卻讓鄭與幫他收集一些藝術作品。

拍賣會陳牧洲自己很少去,而鄭與的主頁就是遊手好閑,正好幫他做中間人,最後發現陳牧洲一年貢獻上千萬是有的。

而他挑中的作品,百分之九十是畫。畫基本都是意識流。

色彩繚亂,大量線條交錯。

後來真熟起來,鄭與才發現那代表什麽。

——一場雨。

陳牧洲就像在拚圖,用這些作品,一點一點拚出某一天的場景。

而記憶是會騙人的。

尤其當人過於專注時,周邊的場景就會變得模糊不清。時過境遷,想要回憶複刻出來,隻會覺得,好像這樣是真相。好像那樣也是。

陳牧洲唯一能確定的,是那場暴雨。

還有灰暗中,一抹顏色輕淡的粉。

鄭與真正開始幫忙找人後,才頭疼地發現,這些信息少的可憐。

他絕望到問過陳牧洲好幾遍,真沒有看到對方臉嗎,那頭發呢!按理說,以陳牧洲的身高,怎麽都能應該看到對方發型啊!

但是沒有。

陳牧洲的回答很一致,就是沉默。

他本來也沒報什麽希望。

隻是偶爾會覺得,那像一場幻覺。

也許是他想象出來的。

隻是迫切地,想要佐證這一幕存在過,或者完全沒有。

鄭與這話一出,陳牧洲腳步都頓住。

身邊三位高管不知緣由,跟著急停,互相間交換了個眼神。

鄭與聲音帶著點小得意:“那時候那地方不是沒裝攝像頭嗎,但那是南城的壹喬,壹喬那片你知道吧,現在是老牌豪宅區,當年算才開發的盤,住那兒的業主不多,家底都厚,但是之前不是找不到嗎,我發現漏了一種可能——可能是有業主辦聚會,請了賓客,那就不一定是南城的人家了。”

陳牧洲:……

陳牧洲:“所以呢?結論。”

他抬手摁了摁直跳的眼窩。

鄭與:“呃……結論就是,她可能是……外地的……?哦對了,而且你說那個裙子,我估計是V家的高定,它們家顏色喜歡用夢幻型的,但是當年在國內店都不多,可能這女生挺受寵的,性格應該也是比較可愛那種?”

陳牧洲:“謝謝。你的結論很華麗。”

鄭與幾乎能想象他的神情了,心虛咳了聲:“客氣了……”

陳牧洲:“但華麗的廢話也是廢話。”

鄭與幹笑:“被發現了。這樣,你等我回國!我肯定能縮小範圍,搞到名單!”

陳牧洲收了線,抬頭看見三位高管還在,視線微垂,落在那份文件上。

“這是誰遞的?”

陳牧洲溫聲問道,目光逐一掃過麵前三人。

“陳總,我……我提的。穀新這塊開發,很多人盯著呢,我就想今年也該是時間提上日程了——”

右邊的中年男人硬著頭皮迎上他目光。

一般來說,批這種級別的資金,陳牧洲也沒時間對條款的所有細節啊。

“韓總,”陳牧洲從林柏手裏抽出文件夾,扔還給他,慢條斯理道:“如果下次你交的還是類似的東西,可以考慮另謀高就了。”

陳牧洲唇角似乎勾了點弧度,但眼裏沒有半分笑意。

穀新形勢複雜,從年初開始,R.C就決定不趟這片渾水,他是明確提過的。但這位高管硬著頭皮也要上,隻能說牟私利的油水**太大。

上了電梯後,林柏對了下晚上的日程:“今天曲總那邊又來問,下周在城東的私宴要考慮去嗎?說想找您敘敘舊。”

沒有回音。

這個問題……很敏感嗎?

林柏餘光觀察了一秒,才發現陳牧洲甚至沒在聽。

好像在出神。

這情況太罕見。

林柏一時不知道該繼續問,還是就這麽放過去算了。

反正他一向也不會去這種場合。

電梯快到車庫層時,陳牧洲忽然開口:“去查查看,V.u十年前的設計師,做過的款式匯總下給我。那年高定客戶名單也試著找找。”

叮——

電梯門打開,陳牧洲徑直離開。

他仿佛提了個跟平時差不多的要求——

又極其奇怪。

高定?

林柏進R.C就在陳牧洲左右幫忙處理事務了,雖然說特助是萬能的,但他從來沒從陳牧洲

那裏,聽到過任何工作要求以外的命令。

這還是第一次。

當然,更不正常的是,陳牧洲竟然答應了曲家的邀請。

*

江聿梁活到二十五,第一次嚐試到失眠的滋味。

把整個出租屋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十二點準時上床,但是直到淩晨三點都睡不著。

即使是剛來新城那段時間,她兜比臉還幹淨,不管身處哪裏,晚上一過十一點,照睡不誤。

一天的煩惱一天當,吃睡是維持健康秩序的基礎。

但江聿梁沒想到,那天陳牧洲的話,像在她腦袋裏紮根一樣。

她有太多疑惑了,整件事情就像一團迷霧,她無法分清,陳牧洲是那個故意放煙霧彈的人,還是真的良心發現提點她的人。

如果真有人記恨上她,就因為她救了黃友興,那這個人是誰?對方能做到什麽地步?跟黃友興又有多大仇?

黃友興還是兩年前財經新聞的常客,因為算技術型人才裏難得會做生意的,生活方式也很單調,家庭關係看著也很簡單,不到三十結的婚,孩子都上初中了。

最讓江聿梁翻來覆去的,是她現在正跟邱邱合租,目前的工作也是,在邱葉汀負責的這家資產評估公司裏待著。

真有人盯上她的話,會不會連累到邱葉汀——

江聿梁連續三天在**翻來覆去烙煎餅,帶著眼鏡盯電腦屏幕,達英也好,黃友興也好,相關資料就那麽多,盯也盯不出花來。至於陳牧洲那人,公開的信息就更少了。

就知道他馬上二十九,在R.C華際是板上釘釘的一把手。個人相關新聞更是半點都找不到。

江聿梁真覺得奇怪。

這男人正當年,連點花邊新聞都沒有?

她看R.C前年在影視界也投資了三家文化公司,回報率相當亮眼。

但也沒有任何名字跟他擺在一起,並排出現在花邊緋聞裏。

江聿梁咬著腰果想。

要麽就是狗仔不敢。要麽就是真變態。

在**窩到第四天下午,她被邱葉汀一腳蹬出了門。

——“你要發黴啊你!最近是閑,也不用挺屍三天吧!出去轉轉,不到九點不準回來。”

江聿梁站在街邊發呆,望著車水馬龍,燈帶綿長,忽然靈光一閃。

她掏出名片,仔細看了看,給林柏名字下,第二個電話撥了過去。

“喂,你好。林——先生嗎?我是江聿梁。”

解開混亂線團的最好方式,就是先叼住一根。

死都不能鬆口。

*

一小時後,江聿梁下了地鐵,抬腕看了看時間。

七點四十。

怪不得這麽擠。

她活動了下肩膀,感覺自己就像漢堡中間那塊肉餅。

唯一的好處就是包都不用自己拿了,鬆了手也能被人群緊緊夾住。

R.C總部在CBD西區中心,是前年搬的新址,鋼筋鐵骨直入雲霄,夜晚燈色亮起時,玻璃幕牆的光像某種波紋,被黑夜和光包裹著的建築,仿佛很久前就這樣聳立,很久以後也不會消弭。

江聿梁站在大樓人煙極少的C口,抬頭望著這棟高樓。

真的。好高。

脖子都有點酸。

是林特助讓她來這個口等,說這裏一般隻有他們和少數管理層進出。

他跟門衛打了招呼,但江聿梁沒進去,就站在對麵等。

本來以為至少要九點以後,可出來的比她想象中早很多。

幾乎第一時間,江聿梁就看見有人沿著長而薄的階梯而下。

陳牧洲今天難得穿了黑色西裝,裁剪優秀的西裝外套敞開,肩線腰線收得比例得當。

襯得他尤為修長,利刃淬火般的氣質。

可西裝又框不住他。

江聿梁欣賞到一半,臉色忽然變了。

仿佛電影慢幀。

在這個溫度適宜、天清氣朗的夜晚,江聿梁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一幕。

這一幕是暴雨。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