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渴求

“我和小伽羅沒有接觸過三日月殿說的人,隻能遠遠感受到那股靈力。”燭台切光忠正坐著,客觀地說道,“不過,那個氣息非常誘人就是了,很強大的感覺。”

大俱利伽羅照常一聲不吭。

“為什麽這麽問?”燭台切好奇道,在背後議論某人,可不是三日月宗近的性格。

“因為我好像被人托孤了。”三日月宗近清爽的笑著,完全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我還有一個問題。”含著新月的眼眸漸漸銳利起來,姿容美麗的付喪神抽出腰間的佩刀,新月的刀紋如浪花層疊,美好得不似人間之物。

“你們渴望把這劍,交托給一位主君嗎?”

在場的付喪神幾乎同時按劍,心跳開始加速,身為“劍”的本能渴望在發出喊聲!隻有為主君揮劍,他們的存在才是完整的!

長穀部率先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的意思是……新主?”

“沒錯。”三日月宗近看著自己的本體,睫毛垂落。

“‘修羅’的首領對我說,我等有形之物終將毀壞,恐怕他話語中的未竟之意,就是在他們先行毀壞之後,委托我等,或者我等身後的zheng fu照看紅霸殿下。”

“紅霸殿下的性格各位也看到了,他注定不會屈從zheng fu,真正相處起來,也是平等的合作關係。我不知道你們作何想法,與我而言,雖有偏差,紅霸殿下卻是我渴望的那一類主君。”

長穀部喉頭滾動幾下,聲音有些奇怪,“紅霸殿下的話……我也沒有意見!”

“我不是在逼迫你們表態。”三日月宗近低低笑道,“我隻不過是提出一種可能,一種……我以為很好的可能,具體事項,不僅要看其他人的意見,最重要的還是紅霸殿下的態度。”

他還劍歸鞘,悠遠的目光投向又開始飄雨的天幕。

“現階段,紅霸殿下不會離開他的家人。”

“說起來……有一件事情我和小伽羅很在意。”燭台切光忠在這個話題結束之後,微微蹙眉。

“之前的戰鬥中,我們輔佐鹿島神宮唐大刀向wai wei突進,卻意外發現了熟悉的戰鬥痕跡。”

一期一振抬了下頭,“難道是……”

“是鶴丸。”大俱利伽羅肯定道,他是個膚色略深的青年,常年沒有表情之下顯得很不好相處,此刻他握住了自己的左臂,俱利伽羅龍的刺青就在他手掌之下蜿蜒。

“那個揮刀的軌跡,隻有鶴丸。”他喃喃低語道。

幾位付喪神陷入了沉默,最終還是三日月宗近打破僵局,他渾不在意的笑道:

“想去的話就去吧,現在戰局並不吃緊,這件事也不會出現在我的工作報告中。”

“那麽就多謝了。”燭台切點頭致意,然後就起身。找到鶴丸是現在的當務之急,就算對方已經暗墮,他依然抱有渺茫的希望,前提是能與鶴丸當麵談一談。

伊達家的兩把刀先離席,短暫的會議也隨之結束。燭台切光忠和大俱利伽羅走過廊下,迎麵遇到先前一起戰鬥的鹿島,身形高大的大太刀小心翼翼穩步前進,他肩上坐著紅發的孩子,正哼著好聽的小調把玩自己的發梢。

令人驚異的不是這個,而是這個溯行軍先前傷勢明明已經異常嚴重,現在卻……!

“你們要出去嗎?”練紅霸問了一句。

“是的。”燭台切點頭,“紅霸殿下和鹿島殿下也要出門嗎?”

鹿島無法說話,練紅霸代為回答,“不走太遠,在屋子裏待了兩天了,每天睜開眼睛就是修複刀裝,總要出去透透氣。”

“那倒也是。”先前談論的主角就在這裏,燭台切稍感尷尬,不過倒是有些事情想問一問的。

“冒昧的問一句,您是否見過暗墮的付喪神?暗墮就是……也許他先前是一身白衣,現在卻是一身黑衣。”燭台切越解釋越覺得抽象,他正考慮換一種說法,沒想到練紅霸直接點頭。

“見過,那個叫做鶴丸國永的暗墮付喪神是吧?”

“您見過鶴先生?!”燭台切光忠頓時激動起來。

練紅霸鬆開手中的發梢,正色道:“都說了見過,不隻見過,我還跟他做了交易,共同行軍過一段時間。不過那還真是個膽小鬼,因為不想見某些人,在這次的戰場邊緣就卻步了。”

不想見某些人……燭台切眸光一沉,這樣看來,鶴先生應該知道他和伽羅來了戰場,並且有意識地避開他們……是在擔心暗墮的決心被動搖嗎?

“多謝了,可否告訴我,鶴先生最後一次出現在哪裏?”

練紅霸毫不遲疑的把某鶴給賣掉,指出方位之後,他催促鹿島出門,這兩天關在屋子裏,實在是把他悶壞了。

鶴丸國永還不知道自己被出賣了行蹤,他先前在戰場邊緣徘徊,親眼看到練紅霸暢快淋漓的撕裂敵陣,戰鬥結束之後,他決定找練紅霸治療一下身上的傷。

左轉轉右轉轉,他沒能找到練紅霸,反而見到了當前最不想見的人。

括弧,兩個,括弧完。

鶴丸表示自己短時間之內笑不出來了,他不著痕跡的關注了一下退路,打算找機會跑掉。

“鶴先生!請務必跟我們談一談!”燭台切光忠神情嚴肅,“不要試圖逃跑!”

“嘛嘛,就算光坊這麽說,也稍微有點……”鶴丸國永露出看似輕鬆的笑意,“我不想與你們動手,所以請說吧。”

“鶴先生,無論如何請回來吧!伊達家的刀劍是一個整體!少了鶴先生是不行的!”

“這可真是嚇到我了,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羽織,“光坊和小伽羅想得都太天真,暗墮可不是那麽容易能夠洗白的,更別說我心中的迷茫尚未散去。”

鶴丸國永笑了笑,“怎麽說呢?我現在仍然找不到揮劍的理由,為zheng fu?哈,別說笑了。既然找不到理由,索性就為了自己而揮劍吧。”

電光火石之間,浮現在燭台切光忠腦海中的,竟然是三日月宗近所說的話。

“鶴先生……”

【你們渴望把這劍,交托給一位主君嗎?】

“鶴先生渴望把這劍,交托給一位主君嗎?”

鶴丸國永根本想不到燭台切光忠會問出這樣的話,而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句問詢是如此的令人心動。心中一直怨憎叫囂著的猛獸突然安靜了下來,鶴丸國永終於意識到,他選擇脫離zheng fu的掌控究竟是為了什麽。

原來……是想要一位主君啊……

他低低的笑了,沒錯,他是物久成靈的付喪神,即便有了人格,他的本質仍是一把刀,渴望被人持有,渴望被給予一個前進的方向,這些他在zheng fu的指令下都沒有得到。

“果然……”燭台切光忠苦笑,“三日月殿說起的時候,我同樣感到心旌搖曳,如果本丸有一位主君的話,鶴先生就不會選擇暗墮了吧?”

“也不會那麽簡單。”鶴丸國永沒有那麽樂觀,“主君的能力、品性都需要考察,隻具有靈力是不夠的,這恐怕也是zheng fu坐擁大量巫女,卻沒有實行主君製度的原因。”

“光坊,伽羅,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著想,生怕有一日接到討伐我的任務,但是……在願望達成之前,我不會回去的,嘛,雖然也回不去。”鶴丸國永攤開手,他仍然笑著,璀璨的金色眼眸已經隨著暗墮時日漸長蒙上一層不祥的紅光,可他的神情風姿,仍是燭台切光忠和大俱利伽羅記憶中的樣子——宛如鶴一般高潔飄逸。

“就在這裏說再見吧,我這裏還有些資源,你們都帶回去。”

鶴丸國永看著麵前兩人沉重的表情,簡直哭笑不得。

“我說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麽啊?我與修羅們的主君有些交情,他可以幫我治療,隻要不是一下子碎刀就絕對沒問題!”

燭台切光忠想到了鹿島神宮唐大刀那沉重的傷勢,真是不可思議,就算是zheng fu的巫女,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其治愈,而練紅霸卻能夠做到。

那個孩子身上……仿佛籠著一層迷霧。

“啊啾!”練紅霸打了個噴嚏,天上又開始蒙蒙的落下小雨。鹿島不發一言,卻用眼神催促他趕緊從樹上下來,他們要回去了。

“我不想練字……”練紅霸不情不願的跳下樹,熟練地抓住大太刀的手。

大太刀無法回應他,隻能盡量舒張寬大的、野獸利爪一樣的手,不讓尖利的指甲刺傷練紅霸,魂火在眼眶裏晃動一下。

沒錯,這就是他所渴求的全部。

不是在神社裏享受虛無縹緲的供奉,不是在戰場上癲狂的廝殺,而是像現在這樣,年幼的嬌氣的主君牽著他的手,雨幕垂簾,就連袖擺沾濕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等從這裏回去了,再去摘梧桐花吧?”

“這裏的冬天也沒有雪,真無聊……”

“鹿島鹿島!抱我走嘛!”

嬌小的雀鳥嘰嘰喳喳,持之以恒的在神刀上蹦跳著,這喧鬧的空氣令人迷醉,是活著的證明。

然而終有一日……

和室內,雀鳥靈動的瞳眸重新轉向窗外,一展翅飛向晴朗的遠空,隻有神刀孤獨的留存下來,在令人絕望的寂靜之中緩緩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