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老板是個中年男子(身體質量指數約為27),拎著采購的食材在甜點時段前趕到了,還重新規劃了吧台的工作流程。甜點時段一切順利,盡管因為談話聲音過大,很難聽清訂單內容。我賣出去的大多是奶油基底的雞尾酒,大部分食客對這類酒並不了解,但嚐過後反響相當熱烈。

服務生收走甜點小盤,我粗略估計了一下我們的成果。我們應該已經得到了85%的男性賓客的樣本,絕大多數要歸功於羅茜。成績不錯,但絕對不是對機會的最有效利用。在逐一核對了來賓姓名後,我認為除了12個人以外,畢業晚會上的白種男士已悉數到齊。這12人中包括艾倫·麥克菲,他已經故去,無法參加。當然,憑借他女兒發梳上的頭發樣本,他也已經被排除了。

我向吧台走去,拉爾夫·布朗寧醫生跟了上來:“能請你再給我一杯凱迪拉克嗎?那可能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雞尾酒了。”

吧台的員工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但老板對羅茜說:“再給這位客人調一杯凱迪拉克。”

珍妮和羅德·布羅德赫斯特從餐廳走了過來。“調三杯。”羅德說。

吧台另外的工作人員圍著老板,在討論著什麽。

“這些人得走了。”老板聳聳肩,對我說。接著,他轉向羅茜:“雙倍工資?”

與此同時,食客們都擁到了吧台,此起彼伏地招手示意。

羅茜把一杯凱迪拉克遞給布朗寧醫生,接著對老板說:“不好意思,我至少還需要兩個人。酒吧裏有一百多個客人,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我和他也留下。”老板指了指我。

最終,我的知識終於能派上用場了。羅茜推開吧台的合頁門,讓我進去。

米蘭達·鮑爾醫生舉起手:“請再來一杯,一樣的。”

我大聲衝羅茜喊著,吧台區現在一片嘈雜。

“米蘭達·鮑爾,阿拉巴馬監獄。黑刺李金酒、威士忌、加利安奴、橙皮甜酒、橙汁各一份,再加柳橙片和一顆櫻桃。”

“我們沒有橙皮甜酒了。”羅茜叫道。

“那就換成君度甜酒,減量20%。”

盧卡斯醫生把空酒杯放到吧台上,抬起手指。再來一杯。

“格裏·盧卡斯,空杯了。”我高聲叫道。

羅茜拿走杯子:我希望她還記得我們尚未拿到他的樣本。

“再給盧卡斯醫生一杯。”

“知道了。”她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太好了,她還記得要收集樣本。

馬丁·範克裏格醫生大聲叫著:“有沒有加加利安奴和龍舌蘭的酒?”

人群靜了下來。整個晚上,類似的問題司空見慣,賓客們似乎很期待我的回答。我想了想。

馬丁又叫道:“沒事,沒有就算了。”

“我正在重新檢索我的內部數據庫。”我解釋道。檢索花了幾分鍾時間。“墨西哥黃金或是弗雷迪·法德普克。”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掌聲。

“一樣一杯。”他說道。

羅茜知道怎麽調弗雷迪·法德普克,我把墨西哥黃金的配方告訴酒吧老板。

我們繼續著這種工作模式,結果大獲成功。我決定趁機收集在場所有男性醫生的樣本,包括之前由於外貌不符而被排除的醫生。深夜1點22分,我胸有成竹,隻差一個人的樣本了。主動出擊的時候到了。

“安瓦爾·罕醫生,請到吧台來。”這是我從電視裏聽來的說法。我希望能聽起來有些官方的意味。

罕醫生隻用自己的杯子喝水,還把它帶到了酒吧。“您整晚都沒有點飲品。”我說。

“有什麽問題嗎?我不喝酒。”

“您的做法非常明智。”我說,盡管我現在完全是個反麵教材,身邊放著一瓶打開的啤酒,“我向您推薦溫情椰女、純真瑪麗,還有無酒精的——”

此時,伊娃·戈爾德醫生的手臂環上了罕醫生,她顯然是受到了酒精的影響。“放鬆點,安瓦爾。”

罕醫生回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人群。在我看來,這些人正在充分展示著酒精的蠱惑作用。

“去他的吧,”他說,“把無酒精的都拿出來。”

他把空杯子放到了吧台上。

我很晚才離開高爾夫球俱樂部。最後一名客人淩晨2點32分離開,比預計的結束時間整整晚了2小時2分鍾。羅茜、老板和我一共做了143杯雞尾酒。羅茜和老板還賣了些啤酒,具體賣了多少我不清楚。

“你們可以走了,”老板說,“我們早上再打掃。”他向我伸出手,我按照習俗握了握,盡管現在才互相介紹似乎為時已晚。“阿穆哈德。”他說,“幹得好,夥計們。”

他沒有與羅茜握手,但是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我注意到她看起來有些疲倦,而我卻仍然精力充沛。

“有時間去喝一杯嗎?”阿穆哈德問道。

“好主意。”

“你瘋了吧,”羅茜說,“我要回家了。所有東西都在你包裏。不用我送你嗎,唐?”

我有自行車,而且在這個漫長的晚上,我隻喝了三瓶啤酒。我估計,即便和阿穆哈德再喝一輪,我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也仍然在法定標準以下。

“你的毒藥是什麽?”阿穆哈德問我。

“毒藥?”

“你喝什麽?”

當然。但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人們就不能直抒胸臆,想什麽就問什麽?

“啤酒,謝謝。”

阿穆哈德開了兩瓶淡啤酒,我們碰了碰杯。

“你做這行多久了?”

為了尋父計劃,撒點謊是絕對有必要的,但我還是不太能適應。

“這是我第一次實戰。”我說,“我做的有什麽不對嗎?”

阿穆哈德笑了。“你這人真有意思。聽著,”他說,“在這兒沒問題,我們供應的大多是牛排和啤酒,還有中檔的紅酒。今晚絕對是曇花一現,基本是因為有了你。”他喝了口啤酒,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一句話也沒說。“我一直

考慮在內西區開家小酒吧——賣些雞尾酒,品味高雅的那種。紐約風情,不光是賣酒,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你有興趣——”

他在給我提供一份工作!考慮到我有限的經驗,這真是無上榮幸。我突然冒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真希望羅茜也能在場,見證這一切。

“我已經有工作了。謝謝。”

“我不是說工作,我是說合夥做生意。”

“不用了,謝謝。”我說,“對不起,我想你早晚會發現我沒有那麽好的。”

“也許吧,但我看人很準的。如果你改變主意了,給我打電話。我不著急。”

第二天是周日。

羅茜和我約定下午3點在實驗室見麵。她照舊遲到了,我已經開始工作了。我確定已經拿到了同學會上所有人的樣本,這樣,除了11個人,我們目前可以對所有白種男士進行檢測了。

羅茜姍姍來遲,身著藍色緊身牛仔褲和白色T恤衫,徑直走向了冰箱。“沒有檢測完所有樣本,就不許喝酒。”我說。

檢測工作頗要花些時間,我還需要到主實驗室取一些其他的化學試劑。

晚上7點6分,羅茜出去買比薩,真是不健康的選擇。但我前一天晚上錯過了晚飯,經過計算,我的身體應該可以消化掉一些超標的熱量。她回來的時候,我正在檢測倒數第四個樣本。我們打開比薩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立刻就知道來電者是何人了。

“你沒在家,”我媽媽說道,“我很擔心。”這算是她的合理反應,因為她的周日電話已經成了我每周日程中的固定環節了。“你在哪兒?”

“我在工作。”

“你還好吧?”

“我很好。”

讓羅茜在一旁聽著我們的私人談話真是有些尷尬,我千方百計想快點掛掉電話,回答也盡可能地簡短。羅茜開始大笑——幸好我媽媽沒有聽到——還做鬼臉。

“你媽媽?”羅茜問道,我終於掛斷了電話。

“沒錯。你怎麽知道?”

“你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在跟媽媽對話的16歲男孩,當著——”她停了一下,我的厭煩之情一定是太過明顯,“就像我跟菲爾說話時一樣。”

這很有意思,羅茜也覺得和父母對話是個難題。我的母親是個好人,但太過關注分享個人信息。羅茜抓起一塊比薩,盯著電腦屏幕。

“我猜沒有進展。”

“有不少進展。又有5個人被排除了,隻剩4個了。包括這個,”在我打電話的過程中,檢測結果出來了,“安瓦爾·罕被排除了。”

羅茜更新了電子表格:“真主保佑。”

“世界上最複雜的酒單。”我提醒她。罕醫生點了五種不同的酒,以此彌補當晚早些時候戒掉的酒。聚會結束的時候,他環抱著戈爾德醫生,和她一起離開了。

“沒錯,我也搞砸了。在溫情椰女裏加了朗姆酒。”

“你給他喝酒了?”這可能會違背他的個人或宗教信條。

羅茜聽了大笑,開了兩瓶啤酒。接著,她就盯著我,一直盯著我,我是肯定不會這麽盯著別人看的。“太棒了。你。你是我見過的最棒的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但謝謝你。”她遞過啤酒瓶,輕輕碰了碰我的,喝了起來。

被人賞識的感覺非常不錯,但這就是我曾經對克勞迪婭提到過的隱憂。現在,羅茜開始問起我的動機了。她已經申請了尋妻計劃,很可能還對此抱有期待。最好還是誠實一點。

“也許你會覺得我是因為想要展開一段浪漫關係才這麽做的。”

“我確實這麽想過。”羅茜答道。

假設證實了。

“如果給你造成了任何錯誤的印象,我十分抱歉。”

“你什麽意思?”羅茜問道。

“如果是作為伴侶,我對你沒有半點興趣。我應該提早告訴你的,你實在不適合成為我的伴侶。”我試圖評估羅茜的反應,但破譯表情實在不是我的長項。

“那麽你應該高興才對,我知道怎麽處理這種事情。你對我來說也實在不合適。”她說。

我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我沒有傷害到她的感情,但確實還有一個問題有待回答。

“那你為什麽要申請尋妻計劃?”用“申請”這個詞可能不大嚴謹,畢竟吉恩並沒有讓她填完問卷。她的回答也把溝通不暢的問題提升到了一個更為嚴峻的等級。

“尋妻計劃?”她似乎從未聽說過這個項目。

“吉恩把你當作尋妻計劃的候選人介紹給我,算是萬能牌。”

“他幹嗎了?”

“你沒聽說過尋妻計劃?”我試圖把談話拉回到正確的起點上。

“沒有,”她的語氣好像是在給小孩子發號施令,“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尋妻計劃,但我很快就要知道了,詳詳細細地知道了。”

“當然。”我說,“我們可以邊吃比薩,邊喝啤酒,邊說。”

“沒問題。”羅茜說。

我介紹了有關尋妻計劃的一些細節,包括與吉恩的討論和到約會現場的實地考察。我們幹掉了最後一塊比薩,項目也介紹完了。羅茜倒是沒提出多少問題,但頗為感歎,感歎詞也不外乎“上帝啊”“他媽的”。

“那麽,”羅茜問道,“你還在繼續嗎?這個尋妻計劃?”

我解釋道,從技術層麵來講,項目仍在進行,但由於缺乏符合標準的候選人,目前並無實質進展。

“太遺憾了,”羅茜安慰道,“那個最完美的女人尚未出現。”

“我本以為至少會有一人以上達標,”我說,“但這有點像在找骨髓捐獻者,報名人數太少。”

“我隻能寄希望於有足夠數量的女人意識到自己的公民責任,參加測試。”

這種評論挺有意思。我並不覺得這是某種責任。過去的幾周,每每想起尚未成功的尋妻計劃,我都會有點傷感。那麽多的女人都在尋找伴侶,她們是如此絕望,甚至來參加了測試,就算達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完全是自願的。”我說。

“你對她們可真好。我有一個想法。所有這些參加了測試的女人都是心甘情願被當作物件,你可以說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但隻要你肯花上兩分鍾,看看有多少社會壓力迫使女人們把自己看作物品,你可能就不會這麽想了。我想知道的是,你真的想要一個這樣的女人嗎?你真的想要這樣的妻子?”羅茜似乎有些生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穿成這樣嗎?為什麽要戴眼鏡?因為我不想被看作一個物件。你把我當作一個申請人,對我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一個候選人——”

“那你為什麽要來見我?”我問,“就是外套事件那天?”

她搖了搖頭:“還記得那天在你家陽台上,我問過你有關睾丸大小的問題嗎?”

我點了點頭。

“當時是不是驚到你了?第一次約會,就問起睾丸?”

“也沒有,我當時隻顧著提醒自己不要說出什麽奇怪的話。”

“好吧,忘了它吧。”她似乎平靜了一些,“我問那個問題是因為和吉恩打了個賭。吉恩簡直就是頭男性至上的蠢豬,他打賭說人類天生就不是一夫一妻製,證據就是睾丸的大小。他打發我去問遺傳學專家,看誰能贏。”

我花了好一會兒才完全弄明白羅茜在說什麽。吉恩完全沒有告訴她晚餐的邀請。一個女人——羅茜——在完全沒有預警的情形下同意了與我約會,完全被設計了。而我卻充斥著與之完全不相稱的滿足感。吉恩誤導了我,而且他可能還在金錢上占了羅茜的便宜。

“你錢財上的損失嚴重嗎?”我問,“一個心理學教授和一個吧女打賭,簡直就是剝削。”

“我他媽的不是一個吧女。”

羅茜開始罵髒話,我知道她又生氣了。但她沒有證據反駁。我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在某些階層麵前犯下這種錯誤是會惹上麻煩的。

“酒吧——工作人員。”

“酒保是現有的沒有性別歧視意味的用語,”她說,“但這不是重點。那是我的兼職工作。我是心理學係的博士生,懂了嗎?我就在吉恩的學院。現在你明白了嗎?”

當然!我一下子記起來曾經在哪裏見過她——在吉恩的公開課結束後,和他辯論的那個。我記得吉恩當時邀請她一起去喝咖啡——這是吉恩吸引女人的慣常招數——但她拒絕了。不知為何,我覺得很是欣慰。但我如果能從一開始就認出她,所有這些誤會就都可以避免了。當然,一切也都說得通了,包括她在谘詢醫學院申請時的表現。但,還有兩件事。

“你怎麽不告訴我?”

“因為我就是一個吧女,但我不會以此為恥。無論如何,我是吧女,你喜歡不喜歡都無所謂。”我認為她是在使用某種修辭手法。

“非常好,”我說,“這樣基本就都能解釋通了。”

“噢,那很好。但什麽叫‘基本’?你是不是總要留下點尾巴?”

“那吉恩怎麽不告訴我?”

“因為他是個渾蛋。”

“吉恩是我最好的朋友。”

“上帝保佑你吧。”她說。

事情都講清楚了,現在結束這個尋父項目,時機再好不過,盡管我們不太可能在今晚就找出她的父親是誰。還有14名候選人,而樣本隻有3個了。我站起來,朝儀器走過去。

“聽著,”羅茜說,“我再問你一遍。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當時得出結論,因為這既是一項科學挑戰,又可以對近旁之人發揚利他主義精神。但當我開口解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不是真的。今晚,我們已經糾正了無數溝通過程中的無效假設和錯誤,我不應該再增加一條新的。

“我不知道。”我說。

我回到儀器旁邊,開始裝樣本。突然,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工作。是羅茜,她抓起一隻燒杯——一隻裝著未經檢測的樣本的燒杯——重重砸到了牆上。

“我真是受夠了!”她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響了我辦公室的門。羅茜。

“進來。”我應門,“你一定是來了解最後三個樣本的結果的吧。”

羅茜慢慢走到我的桌前,步態不大自然,我正在查看一些可能改變人生的數據。“不是,”她說,“他們的結果一定都對不上。如果能對上,你一定已經打電話給我了。”

“沒錯。”

她站在那兒,看著我,什麽都沒有說。我知道,如此的沉默可以讓我更詳細地解釋一下情況,但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她打破了沉默。

“嘿——對不起,我昨晚脾氣太壞了。”

“完全可以理解。付出了那麽多努力,卻沒有回報,任誰都會沮喪的。但這在科學界其實是十分常見的,”我突然記起她也是學界一員,同時兼任吧女,“這你是知道的。”

“我是說你的尋妻計劃。我覺得這完全是錯的,你和其他男人沒什麽區別,都會物化女人——你不過是更誠實些罷了。無論如何,你已經幫了我很多……”

“這是一種溝通上的錯誤,幸好已經及時糾正了。我們現在可以拋棄個人嫌隙,繼續合作尋父計劃了。”

“你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又是那道難題。如果她認為我的動機是和她展開浪漫關係,那麽即便她無法對此給出回應,她也還是樂於繼續這個項目的。

“我的動機絲毫沒有改變,”我說,這是真的,“你的動機才是個問題。我曾經以為你想成為我的伴侶,所幸,那是基於錯誤信息得出的錯誤結論。”

“你不是應該在你的物化項目上多花點時間嗎?”

這個問題恰到好處。電腦屏幕上的數據剛剛顯示了某種重大突破。

“好消息。我已經找到一個滿足所有條件的申請人了。”

“很好,”羅茜說,“那你就不需要我了。”

這種回應可真是奇怪。除了羅茜自己的項目,我沒有任何需要她的地方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