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在椅子上醒來。天氣很冷，陰雨綿綿，我的電腦早已電量耗盡。我使勁搖了搖頭，檢查宿醉的症狀，我的酒精分解酶似乎幹得不錯。我的腦子還在。不知不覺間，我給自己設了個難題。了解現狀很重要，我跨越醉酒的阻礙，得出了結論。

我用一杯咖啡開啟了我的後半段人生。接著，我梳理出了一個簡單的邏輯。

1.我的配置異於常人。其中一點就是我無法產生同情心。有許多學者研究過這一問題，實際上，這也是孤獨症譜係障礙的診斷依據之一。

2.同情心的缺乏讓我無法對電影中的虛構角色產生情感反應。同理，我也無法如其他人一般，對“9·11”恐怖襲擊受害者產生同情心理。但我還是為消防員導遊弗蘭克的經曆感到遺憾。我也為以下的人感到遺憾：達夫妮，我的姐姐，姐姐去世時我的雙親，吉恩、克勞迪婭婚姻危機陰影下的卡爾和尤金妮亞，想被人敬佩卻反遭他人唾棄的吉恩本人，對開放式婚姻感到後悔卻還要忍受吉恩對其濫用的克勞迪婭，努力應對不忠的亡妻卻還想贏得羅茜之愛的菲爾，盲目求得通過而罔顧道德準則的凱文·餘，違背準則做出艱難決定同時還要忍受別人對其衣著和戀愛關係持偏見態度的院長，不得不把堅定信仰與科學依據統一起來的信仰療法治療師，兒子自殺、腦子亂掉的瑪格麗特·凱斯，還有最重要的，一直活在母親亡故、生父未知陰影裏的渴望我的愛的羅茜。這名單可真長，盡管《卡薩布蘭卡》裏的裏克和伊爾莎沒在裏麵，但足以證明我同情他人的能力並沒有完全缺失。

3.同情能力的缺失（或不足）不能等同於無法去愛別人。愛是對另一個人產生強烈的情感，通常超越了邏輯。

4.羅茜無法滿足尋妻計劃中的多項要求，包括最重要的禁煙要求。我對她的感覺無法用邏輯解讀。我不在乎梅麗爾·斯特裏普，但我愛羅茜。

我得趕快行動，不是因為我和羅茜的關係可能瞬息萬變，而是因為我需要我的外套，希望它還躺在那個垃圾箱裏。幸好，我昨晚睡覺時就已經穿戴整齊了。

雨還在下著，我趕到時，剛好看到一輛垃圾清理車正在清空這些垃圾箱。我有應急方案，不過要花點時間。我趕忙掉轉車頭，穿過馬路，準備回去。路邊商店門口蜷縮著一個流浪漢，正在躲雨。他睡得很熟，身上穿著我的外套。我躡手躡腳地湊上去，伸手進內袋，捏出了我的信封和手機。我跨上自行車，一對夫妻正在街對麵盯著我。那男人開始向我跑過來，女人卻叫他回去，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早上7點48分，我抵達了學校。一輛警車從相反方向駛來，緩緩經過我，示意我掉頭。我想他們可能要處理我對流浪漢做出的明顯的盜竊行為。我迅速騎上了自行車道——這裏禁止機動車通行——徑直來到遺傳學係大樓，找了一條毛巾。

我

的辦公室門沒有鎖，顯然是有人來過了。紅玫瑰躺在我的桌子上，旁邊還有尋父計劃的文件夾，它原本應該在文件櫃裏。桌子上還散落著候選人名單和樣本描述。羅茜留了一張字條給我。

唐，實在對不起。我知道餐巾男是誰了。我已經告訴爸爸了。也許我不應該這麽做，但我實在太難過了。我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有接。再次向你致歉。

羅茜

“再次向你致歉”和“羅茜”之間，有很多內容被劃掉了。這真是危險了！我得提醒吉恩。

根據日程表，他今天會在學生俱樂部參加一個早餐會。我去了博士生工作室，斯特凡還在，羅茜卻不在。斯特凡看出我一臉焦慮，跟了過來。

我們來到俱樂部，吉恩正和院長坐在一起。另外一張桌子旁，坐著羅茜和克勞迪婭，她們似乎正在承受很大的壓力。我想羅茜一定是把吉恩的事情告訴了克勞迪婭，甚至連DNA檢測都沒有做。尋父計劃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場災難。但我過來不是為了這個，我想趕快說出我的發現。其他的問題可以稍後再說。

我衝到羅茜的桌前，渾身滴著水，卻忘了擦幹。羅茜看到我，難掩吃驚之情。我根本顧不上什麽禮節了。

“我犯了一個大錯誤。我竟然蠢到了這種地步。太沒道理了！”克勞迪婭示意我停下來，但我沒理她，“尋妻計劃的標準，你幾乎每條都不達標。你沒計劃，數學差，吃東西又挑剔。難以置信。我竟然想和一個煙鬼度過一生。一生！”

羅茜的表情很複雜，但至少包括了憂傷、氣憤和驚異。“你倒是很快就改了主意。”她說。

克勞迪婭拚命向我擺手，讓我停下來，但我決定按照原計劃繼續下去。

“我從來沒有改過主意。這才是重點！即便完全是不可理喻，我也想和你共度一生。你的耳垂很短，所以無論是在社交上還是在遺傳上，我都沒有理由被你吸引。唯一合邏輯的解釋就是，我一定是愛上你了。”

克勞迪婭站起來，給我騰出位置坐下。

“你就是不肯放棄，是吧？”羅茜問道。

“我讓你討厭嗎？”

“不，”羅茜說，“你真的特別勇敢。我跟你在一起度過了最開心的時光，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有意思的人，你為我做了一切。這是我想要的，但我不敢抓住它，因為——”

她停了下來，我知道她在想什麽。我接上了她的話。

“因為我很怪。我完全理解。我知道這是什麽感覺，因為所有人在我眼中都很怪。”

羅茜笑了。

我試著解釋。

“舉個例子，為了某個虛構的角色淚流滿麵。”

“我看電影很容易哭，你能忍受和這樣的我生活在一起嗎？”羅茜問。

“當然，”我表明態度，“這是很正常的行為。”我停住了，因

為我才意識到她剛剛說了什麽。

“你要和我生活在一起？”

羅茜微笑著。

“你把這個落在桌子上了。”她說著，從包裏拿出裝戒指的小盒子。既然羅茜在前一晚改了主意，那我就可以按照原計劃進行了，不過是換了個地點。我取出戒指，她伸出手指。我幫她戴上，大小剛好。一種解脫之感湧向我。

我聽到了掌聲。這是自然。我生活在一個充斥著言情喜劇的世界裏，故事都會這麽結尾的。但這又是事實，整個學生俱樂部餐廳裏的人共同見證了這一刻。我決定給這個故事一個更加傳統的結尾，我吻了羅茜。這次的反響更加熱烈了。

“你最好別讓我失望，”羅茜說，“我希望你能一直這麽瘋狂。”

這時，菲爾走了進來，鼻子上打著石膏，一同進來的還有俱樂部經理，她身後跟著兩名警察。經理為菲爾指出吉恩是誰。

“完蛋了。”羅茜自語。菲爾走過去，吉恩正站在那兒。簡短的對話之後，菲爾一拳打在了吉恩的下巴上，後者應聲倒地。警察們衝上去，製伏了菲爾，菲爾也沒有反抗。克勞迪婭趕忙跑到吉恩身邊，他正費力地想站起來，似乎沒受什麽傷。菲爾攻擊他倒也合情合理，因為菲爾認為就是他勾引了羅茜的母親，他當時的女朋友。

吉恩是不是罪魁禍首並未確定，但確實有不少男人有理由好好修理一下他。這樣看來，菲爾是代表他們匡扶了浪漫的正義。吉恩一定也明白這一點，因為他一再跟警察保證什麽事情都沒有。

我把注意力轉回到羅茜身上。我先前的計劃已經順利實施，重要的是不能分心。

“日程上的第二項是有關你父親的身份。”

羅茜笑了：“回歸正軌。第一項：咱們結婚吧。好，這個已經搞定了。第二項。這才是我認識的唐，也是我愛的唐。”

“愛”這個詞讓我一時失語。望著她，才讓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想她也是一樣，她同樣失語了幾秒。

“那書裏的姿勢，你能做多少種？”

“**指南？當然都能做。”

“瞎說。”

“我想這比調製雞尾酒容易多了。”

“那咱們回家吧。”她說。“去我那兒，或者去你那兒，如果你還留著阿迪克斯·芬奇那套衣服的話。”她笑著補充。

“在我辦公室。”

“那就下次吧，別扔了。”

我們起身，但警察們——一男一女——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先生，”女警察（年齡大約28歲，身體質量指數23）問道，“請問你口袋裏是什麽？”

我忘了信封！我趕忙打開它，在羅茜麵前揮了揮。

“門票！迪士尼樂園的門票。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我把三張門票疊成扇形，拉起羅茜的手，一起向菲爾走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