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

南海。

飛仙島。

深邃的夜空,銀河以磅礴氣勢緩緩流淌,漫天的星鬥倒映在海麵上,很快被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打碎,浪花拍打著細沙鋪就的海灘,“嘩嘩”的海浪聲更凸顯寂靜。

在海灘之外,一條堅實的白色長堤幾乎跨越整條海岸線,長堤之內,往前走幾裏,就是高大的城牆。

城牆之內,燈火通明,高高低低的木質房屋整齊地羅列在道路兩旁,方正如一個個火柴盒。

透過窗,每一間點燈的屋子裏都有人影晃動,亦有輕鬆的說笑聲和杯盞碰撞聲時不時傳出。

在城的中央,地勢較高,卻建有城中最宏偉的建築,庭院深深,錯落有致。

城主府。

水霧彌漫的室內,一人倚靠在浴桶壁上,仰頭看著頂上懸掛的琉璃燈,下頜上的點點胡茬沾上了晶瑩的水珠,濕漉漉的烏黑長發一綹綹搭在白皙修長的脖頸上,結實的胸膛一半□□在外,一半浸在熱水之中。

似乎是燈光太亮,他緩緩合上了眼,那銳利又寒冷的目光一閃,便被眼皮完全遮住,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城主,有客來訪。”忽而,門外傳來一個恭敬的男音。

深夜將至,在這樣平靜的海外之地,誰會在這個時間前來叨擾這島這城的主人?

被稱為城主的男子半抬起眼,淡淡應道:“候著。”

“是。”

“嘩啦”一聲,男子從水中站起,抬手欲拿旁邊架上的衣物,但就在那極修長極幹淨的手將要觸及到架上白袍的瞬間,忽然一頓,突然方向一轉,化手為掌,淩空劈出。

幾乎與此同時,破空之聲從天外響起,緊接隻聽“轟轟”幾聲,一個灰乎乎的東西洞穿了屋頂,堪堪正迎上男子的掌風。

“呀!”脆生生的驚呼響起,那灰乎乎的人影輕輕一扭,淩空一個翻身,就勢抽出腰中長劍,一劍刺來。

女人?一掌劈空,男子微微蹙眉,扯過白袍披就,順手拔出佩劍迎上。

“叮!”

一聲尖銳的音猛地響起,極響極尖,刺耳無比,門外的侍衛紛紛忍不住捂住耳朵,那前來通報的侍從則臉色一變,大喊道:“城主!出了何事?城主!”

“無事,退下。”淡淡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那尖銳的聲音倏地消失。

侍從愣了愣,道:“是。”

屋內,男子的手中所握利劍,冷意十足,寒意襲人,不知用多少鮮血才喂成如今的鋒利。

——此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發,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而與這劍鋒銳相當,劍尖對劍尖的兵器,竟是一杆竹棒。

不是丐幫的打狗棒,也不是堅固非常的紫金竹。

那就是一根極普通﹑極平常的竹棒,看起來似乎是牧羊人最最常用的趕羊的竹棒。

如此而已。

就是這一根竹棒,竟然正麵迎上他的一擊而不斷,反而阻擊了他手中巨闕的攻勢,剛才那聲尖嘯,便是兩劍相擊之時劍氣激烈碰撞的摩擦所生。

好強的劍氣!要控製這樣脆弱的竹棒使出那樣厲害的一劍,要多強的劍氣!

憶起剛剛那暢快的一招,男子意猶未盡,握劍,抬眸朝對麵那不明闖入的女子道:“再來。”

什麽?什麽“再來”啊?

這男人是誰?這是哪裏啊?他說話的口音好奇怪!

莫名其妙!手持竹棒的女子愣愣地看著對麵僅披著一件白袍的男子,由於事出突然,男子的衣襟並未係住,肌理分明的上身在寬大的袍子下半隱半現,女子甚至能看見那微微突出的塊塊胸肌,往下,小腹結實平坦,再往下……

“啊呀!”女子忽然一個轉身,閉眼大叫:“你……你快把衣服穿好啦!我阿媽……阿媽說不要隨便看男人的身體!可……可我不是故意的啦!”說著說著,她的耳朵忍不住紅了。

她在說什麽?

在男子看來,這女子雖然嘰裏呱啦說了一通,可發音奇特,他一個字也聽不懂。

不過看她扭身的動作,還要那微紅的耳垂,他想他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是你擅自闖入此處。”男子淡淡道,回身收了劍,慢慢撿起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件仔細穿戴完畢。

哪有闖入!她也不知道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好不好?女子微微嘟起了嘴,有些不滿地想,到底這是什麽鬼地方啊,這個人說的根本就不是越地的話,音調奇怪極了,虧得她能聽懂。真是奇怪……他……他到底是哪國人啊?

呀,聽見衣服的窸窣聲了,他是正在穿衣服麽?

女子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偷偷轉頭,把閉上的眼睛小小地睜開一條縫。

“你在偷看?”男子背對著她,自顧自係著衣帶,並沒有看她,卻突然淡淡問了一句。

呀!

“才沒有!誰要偷看你!”如同小兔子一樣,女子被驚得微微一顫,下意識大聲反駁。

不過她說的什麽,男子依然一個字也聽不明白。聽起來不似倭語,也非高麗人,莫非她說的是一種少數名族的方言?……怎會如此難懂。

男子皺了皺眉,暫時將對她所施劍術的掛記放到一邊,轉而問道:“你是什麽人,怎會來此?”一邊說,他已一邊朝女子走來。

“我不知道,迷迷糊糊就落到這裏了,”女子蹙起眉頭,仰頭問,“你又是誰?這裏是哪裏?”

……還是聽不懂。

望著女子那一泓清泉般的眼睛裏透出的點點茫然,男子想了想,道:“你若能聽懂我說話,便點一下頭,可否?”

女子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原來可以聽懂官話。

男子頜首,解釋:“此處乃白雲城,我是葉孤城。”

“葉孤城?”女子眨了眨眼,模仿著葉孤城的發音,字正腔圓,一點錯也無。

“那麽,你的名字?”葉孤城問。

“阿青。”

“來自何處?”

“越呀!我住在會稽附近,本來要放羊的,範蠡給了我們很多錢,我就不用賣老白了,阿媽也不用幫人洗衣,隻是……唉……範蠡……”提起那個人的名字,阿青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可從頭到尾,葉孤城隻聽明白了一個“越”。

“阿青,何人派你來此?”雖不抱希望,他還是耐著性子問道。

“沒有人派我來,我都跟你說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跑到這裏來!這是哪?”阿青跺了跺腳,有些怒意地問。

她在生氣?生什麽氣?

葉孤城的目光往她握著竹棒的那隻手移了移,又看了看她所著的裾裙,垂眸思慮少許,抬頭道:“我不明白你從何處來,但你可以在這白雲城中住下,最起碼,學會說話。”

這是在嘲笑她麽!阿青怒氣一起,張口要罵,一隻手卻突然按住她的頭頂,輕輕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似有安撫之意。

啊呀,他在幹什麽?阿青臉上微微一熱,輕輕往後跳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莫想在我的地方胡鬧。”葉孤城瞥了她一眼,淡淡丟下一句。

“葉三,進來。”

門口等候已久的侍從葉三終於聽見自家城主的吩咐,大鬆一口氣,推門而入,屋內水霧尚未散去,待他看清屋內狀況之後,饒是他久經訓練,卻也被給嚇了一跳。

四分五裂的木桶,熱水早就涼了,嘩嘩流了一地,裂縫裏啪嗒嗒滴著水,屋頂破了一個大洞,那盞價值不菲的琉璃燈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沾了水,濕噠噠的。

而自家的城主大人,衣著整齊,巨闕在手,正盯著對麵站著的女子瞧!

難道城主終於開竅了!葉三心情微微一激動,還沒來得及興奮,猛地回過神,立馬冷汗涔涔——這個突然出現在屋子裏的女人他根本沒見過!而防守嚴密的城主府竟出現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她還直接打攪了城主的沐浴!

“屬下守衛不力,請城主賜罪!”葉三單膝跪下,捶地大聲道。

“讓葉九把這個女人安頓一下,至於你,”葉孤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下屬,“此次就算了,畢竟天上要掉下什麽東西,防也防不住,而她……”葉孤城轉頭看著阿青那一身複古的裾裙,難得勾了勾唇,道:“她說不定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天上掉下來的?葉三詫異非常,他從不覺得城主大人是說笑的料,意料之外,他也忍不住往那不明身份的女子身上瞟了幾眼。

好奇怪的打扮……葉三腹誹:怎麽……怎麽像……那些畫春秋時期的仕女圖上的打扮啊?

注:

援引:“越民族的來曆沒有人知道,它的部落設在諸暨(浙江諸暨),酋長姒勾踐宣稱

他們是夏王朝開國君主姒文命的後裔。

他們使用一種對中原各國來說,非常難懂的言語,過著一種奇異野蠻的風俗習慣生活。估計是由於這些原因,曆史上對越國的記載很少,一般被人們知道的隻有“臥薪嚐膽”的故事和吳越直接的戰爭。”

葉孤城那廝的劍沒名字,幹脆用巨闕的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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