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天外飛青 51悲劇結局一.人鬼情未了

原來死亡的感覺是這樣。

身體一涼,眼前一片漆黑,漸漸失去對身體的掌控,靈魂仿佛出竅。

謀反失敗,死在西門的劍下,是我能想到的最體麵,也最符合一個劍客尊嚴的死法。

我安心地閉上了眼,感覺越來越輕,越來越飄忽。

傳說人死之後,會前往西方極樂,我葉孤城一生殺人無數,捫心自問,卻從未傷及無辜,我能去那個地方麽?

“葉孤城!葉孤城!”

有人在叫我。

聲音很清脆,很好聽,好像很熟悉。

“葉孤城!你不要死!不要死……嗚嗚……”

是誰?

是,是……是阿青!是阿青在哭!

仿佛有一道電流擊中全身,我猛地一震,忽然睜開眼睛,重新看到了這個世界。

“阿青,不要哭,”凝視著那張哭得像花貓一樣的小臉,我忍不住輕輕歎息一聲,伸手上去,想撫摸她的臉,“我在。”

卻撲了個空。

我夠不著她,我的手碰觸到她的時候,會消失。

她抱著我,她將臉貼在我的臉上,眼睛紅紅的,哭得很傷心:“我來晚了,對不起,我來晚了嗚嗚……你不要死呀……”

而我卻漂浮在半空中,怔怔地看著腳下的一切,沒人能看見我。

原來我真的死了。

如今不過是一條孤魂野鬼。

阿青抱起了我的身體。她很嬌小,力氣卻很大,但當她抱著我要離開時,大內侍衛丁敖衝過來,揮劍擋住了她的去路,厲聲道:“你不能將這人帶走,無論他是死是活,你都不能將他帶走。”

阿青抽抽搭搭地嗚咽道:“為什麽?”

丁敖冷冷道:“這人是朝廷的重犯,為他收屍的人,也有連坐之罪。”

我幾乎想冷笑,丁敖算是什麽東西,也敢攔住我的屍體,也敢攔住阿青?

西門吹雪忽然上前一步,冷冷地注視著丁敖。我看見他額上青筋暴起,他在生氣。

丁敖還在得意洋洋地繼續說:“西門吹雪與葉孤城雙劍聯手,天下也許無人能擋,但可惜葉

孤城現在已經是個死人,這裏卻還有禁衛三千。”見到他這副嘴臉,我怒從心起,終於冷笑出聲,抬手拔出赤霄,一劍朝他刺去。

卻撲了個空。

我忘了,沒人能看見我,我也傷不到任何人,對他們來說,我與空氣無異。

陸小鳳笑著踱步走來:“葉孤城雖已是個死人,但陸小鳳還沒有死。”

阿青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不要插手。”她臉上淚痕已幹,眼睛紅紅的,腫得像兔子,我站到她麵前,凝視著她的眼,希望她能看見我。

她卻徑直從我的身體中穿過,將我的屍體交給西門吹雪。

“你看好他,”她揉了揉眼睛,從腰裏抽出竹棒,一邊說話,一邊抽噎道,“那些禁衛三千,我來就好了。”

丁敖放聲大笑,笑容裏充滿嘲諷的意味,在場的人,幾乎無人相信,這個還在抽抽搭搭地哭鼻子的小姑娘,居然能夠一挑三千。

西門吹雪和陸小鳳卻真的沒有動。他們站在阿青身後,看著她拿著那根竹棒,慢慢走入禁衛的包圍圈。

丁敖冷笑一聲,屠方、殷羨也衝過來,數不清的侍衛圍上前來,個個弓上弦,刀出鞘,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數不清的禁衛紛紛上前,寒光閃閃,但麵對的隻有阿青一人。

司空摘星沒有動,老實和尚沒有動,葉孤鴻沒有動,石秀雲也沒有動,蘇少英想動,卻被石秀雲拉住。

阿青輕輕一抬手,一道虛影晃過,她的身法靈巧之極,隻見她在人群之中飄忽來去,淺綠色布衫的衣袖和帶子飛揚開來,好看已極,隨著她的舞動,嗆啷啷、嗆啷啷的響聲不絕,那是兵刃落地之聲,隨後那捂著手腕倒地的慘叫亦是連綿不絕。

這陣陣聲音從金鑾殿一直響到午門之外,她的身影如一條極長的長蛇,飛快地遊走,所到之處,盡是兵刃落地與眾人的慘叫之聲。

她很生氣。雖然她的表情很平靜,但我知道,她很生氣。

站在午門之外,回望紫禁城內寬闊長街上橫七豎八躺著的禁衛,我知道,她很生氣。如果不是因為生氣,她斷斷不會在卸下眾人兵器的時候,在他們的手腕上戳一個血洞。

西門吹雪跟著她身後,從容地抱著我的屍體,緩緩踱步而走。

丁敖的臉色早已白得像紙。

阿青回身,拿竹棒製住他的咽喉,冷冷道:“你還要攔我嗎?”語罷,不管那被嚇得癱軟在地的家夥,她從西門吹雪手上接過我的屍體,一聲清嘯,纖腰扭處,飛空踏月,揚長而去。

沒有回白雲城,她帶我去了金陵。

我曾經給她說過,那是葉家的發源地,葉家的祖墳皆在此處,當時她疑惑不已,對她來說,無論是祖墳,還是發源地,都是陌生的詞。

但她一直都記得。

坐在自己的墳前,看著自己的墓碑,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這些天來,從京城到金陵,我想了很多。生前總是忙忙碌碌,為著白雲城,為著自己的劍道,而如今,這些事卻都已經不在重要。一隻鬼魂,能做的隻有回憶過去。

我很寂寞。

她也很寂寞。

每日,每日,我看她支著腦袋注視著已睡在棺木中的我,喃喃自語之時,我都從她的臉上讀到了一種表情。

寂寞。

曾經,她很快樂,每一天她都很快樂,無論到什麽地方,她都有本事讓自己快樂。

但現在我卻讓她不快樂。

秋風再起,草葉枯黃,我感覺不到這一切,隻是靠在墓碑邊坐著,她就坐在我的身邊,挨得很近,近得我能看見她臉上細細軟軟的絨毛。

她卻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在。

“我不回白雲城了,你不在,我回去也沒有意思,”她柔軟的肌膚貼在我的墓碑之上,大理石的質地堅硬冰冷,她擦了擦紅紅的眼睛,吸吸鼻子,低低道,“我喜歡你的,葉孤城,阿青好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聽見了,你喜歡我,我很高興。

但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知道,我已聽見了?我喜歡你喜歡我?

我沒有辦法。

每每,當我看見她紅腫的眼睛,心生憐惜,習慣性地想去摸摸她的頭時,都隻能撲個空。我已是鬼魂,陰陽兩隔。阿青,我真的沒有辦法讓你知道,我還在。

葉孤城也有這般沒用的時候。

現在的我,真的很沒用。本以為死亡是解脫。但現在,心裏隻有無限的懊悔,失敗又如何?隻要她在,失敗也沒有關係,隻要她在,我永遠不是一無所有。

“阿青姑娘。”

我聽見有人在喚她。

竟是一個男人。他的頭發漆黑,梳得一絲不苟,用金色的頭冠束起,衣衫極華麗高貴,雪白雪白的衣裳上連一根皺紋都沒有,輪廓優美如雕刻般的臉上帶著種自負而堅決的表情,眼神銳利如刀鋒。

此人絕非善類。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已起了殺意。

“宮九?”我看見阿青回頭,看了他一眼,喚了這人的名字。

她什麽時候認識的這種人?

宮九頜首微笑道:“在路上偶然見著你,看你這般傷心,忍不住尋過了看看。”他掃了一眼我的墓,頓了頓,又道:“你若是很難過,不妨去我師父的島上散散心,那裏有很多稀奇的東西,很好玩,說不定能讓你開心起來。”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用近乎蠱惑般的語氣低低道:“在那裏,你能忘了葉孤城,忘了一切不開心的事情。”

“滾!”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氣,我怒喝一聲,拔出赤霄一劍朝這個叫宮九的家夥的心髒刺去。

他依然在微笑。

我對他當然產生不了任何危害。葉孤城再也不能對任何人產生危害,因為他已經死了。

我頹然地收回赤霄,已經越來越習慣心頭湧上的這種無力感。此時,我突然聽見了阿青的聲音,她在拒絕這個宮九:“我不想去,抱歉啦。”

隨後,她起身,拍了拍衣裳的塵土,望向遠處的大道,那裏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越來越近,我已看清,駕車的人竟然是蘇少英。

“阿青,我來接你,”蘇少英有些靦腆地朝她笑笑,“花滿樓說,百花樓裏頭的**開得正豔,邀你去小住一番。”

比起宮九,我更想殺了眼前的這個蘇少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但我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上了蘇少英的馬車。

馬車並不太顛簸,很舒適,但阿青依舊不開心,她抱著膝,倚在門邊,垂眸低聲道:“你說,他真的死了嗎?”

她當然不是在跟我說話。

蘇少英一怔,隨即柔聲道:“你已親手埋葬了他,雖然傷心,但你要快些振作起來才是。”

阿青揉了揉眼睛:“可是,可是我覺得他還在,就在我身邊。”

我在,我一直都在。坐在她的對麵,凝視著她的容顏,我很想告訴她,我一直都在她身邊陪著她,從不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