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不散……不死不休……?”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拓跋鋒臉色非常難看地收起了劍,但人還是有些出神——為什麽?為什麽兩個本來不認識不相幹的人,竟到了這樣的地步?!

不死不休……難道,非得要有這樣慘烈的結局嗎?

她一直也是不願意和他為敵的吧?要不然,也不會幾次三番地救他……如果她不是心地純良的人,她完全可以不必用“決鬥”那麽危險的方法阻止自己,她本來就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他的。

甚至今天也是。

——他剛剛和十大高手的第九位決鬥過,身心都受到了重創,如果此刻和她動手,他幾乎是必輸無疑的……然而,她卻主動把日期往後推了三天、而不願意占這麽一個便宜。

她那樣文弱的女孩子和他比武,從體力上說本來就是有些吃虧,何況……看來她身體還有病。

正在出神的他,沒有注意到天空中方才那一陣的鳥啼,也在少女消失的同時漸漸遠去。

“金烏金烏……不哭了……我不是沒事嗎?”

“不要叫啊——我和你一起去見師傅還不行嗎?”撫摩著停在肩上的烏鴉光潔的羽毛,青衣少女不停地輕輕和鳥兒對話,而焦躁不安的鳥兒還是一次次地發出悲啼,用頭輕輕蹭著少女白中泛青的臉頰。

“我不會有事的啦……”少女的聲音又一次輕了下去,頭輕輕地垂在胸前,仿佛倦了一般地睡過去了。

三日之後。

陽光垂直地從密林的枝葉間射到了地上,潮濕的青苔間開始蒸騰起淡淡的氤氳。

正午已經到了,那正是不見不散,不死不休的時刻。

然而,站在林間空地正中的隻有青衣少女一個人——隻有她一個。

陽光靜靜地直射到了她身上,照射得她原本就蒼白的皮膚似乎要閃出水晶般透明的光來。烏黑的長發被絲帶緊緊束起,平日飄逸的衣袖也在袖口處被紮上了——看樣子,她是已經作好所有準備來赴約的。

但是,這裏什麽都沒有——甚至也沒有此時此刻絕對應該在這裏的另一個人:拓跋鋒。

她怔怔地、不可思議地望著草地上,仿佛那裏忽然開出了奇異奪目的花來。

濕濕的土露出黝黑的顏色,青苔在樹底和岩石上顯得茂盛而頹翳,然而空地上那片青苔卻是被劃得零落破碎的——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字:“在下認輸,永不複入中原。”

歪歪扭扭的,仍然是她一開始就嘲笑不止的狗刨式的字跡。隻有簽名是非常漂亮的——“契丹人拓跋鋒。”

瀟灑不羈的筆鋒,看起來居然有幾分王逸少的味道在裏麵…………

“啪。”手中的簫輕輕掉到了地麵上,青衣少女怔怔地俯下身,抬起蒼白纖細的手指觸摸著蒼苔上的字跡,眼睛裏忽然有亮亮的波光閃動——她還是估計錯了他。

如果非要殺了不想殺的人,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那麽他還不如轉身離去;如果為了達目的背棄了自己心中的準則,那麽他所追求的東西也將毫無意義;在這個視武如命的契丹人心中,居然有著比武術榮耀更珍貴的東西存在!

碧色的蒼苔在她纖弱的手指間輕輕拂動,她看著地上的字,輕輕仿佛安心地歎了一口氣,許久不曾動一下。

看著看著,她忽然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蒼白的臉在蒼翠的青苔間觸目驚心,就象一朵凋零在深夜裏的白玉蘭。

“啞……啞……”天空中,忽然又傳來了金烏急切的叫聲。

黑色的大鳥翩然落在地上失去知覺的少女身邊,焦躁地不斷叫著。

“阿彌陀佛……果然在這裏。……唉,看來還是來晚了……”隨著烏鴉的聲音而來的,是一個緇衣芒鞋的老尼,她疾步上前抱起了委頓在地的青衣少女,查看她的傷勢……然而,她的目光一時間也靜止在空地的青苔上——看著青苔上那一行字,她蒼老的臉上忽然有奇異的神色掠過。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在雁門關外的一家路邊小店裏,白衣人微笑著喝下了最後一杯酒,然後把一錠銀子扔在桌麵上,起身解開了隨身的包袱,把裏麵一件皮襖獵裝穿了上去,換下了原來的長衫。

他就要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去了……

既然自願放棄了原來的目標,立誓不再進入中原一步,那麽,他就是要回到漫天黃沙中放馬狩獵了。

西出陽關無故人——但是,在這個偌大的中原他有什麽“故人”可言呢?

西出塞外,唯一的,隻是再也見不到那個青衣少女而已……那個吹著洞簫的幽靈般蒼白的少女、和那宛如天籟的簫聲……一切,將隻會成為將來在風沙中回味一生的往事。

或許遙遠的將來,在大漠的帳篷裏或者長白山的木屋中,酒酣耳熱後的他、也會對兒孫們說起青年時代孤身挑戰中原的豪情,會說起那個唯一不視他為洪水猛獸、如同雪山聖女一樣不食人間煙火的漢族青衣少女。

然而,他知道他是無論用什麽言語都無法形容那樣的簫聲……那仿佛來自天際的洞簫曲聲。

他邂逅了傳奇,然而,他居然連傳奇中女主角的名字都不曾知道……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歎息了一聲,然後抓起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