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周抱玉離開春城的那年秋天,廣告界才子傅雲起似乎就是在那個時候,搖身變回了數年前寡淡清傲的人,他依舊很少接受媒體采訪,接受了也是從來不為媒體拍照,身子麵向辦公室的落地窗,常常若有所思的出神,忘記記者的提問。

就在抱玉飛往波士頓投靠遠方親友的那天夜裏,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她接起電話說了好幾個“Hello”,他卻沉默著不回答,抱玉像是有感應一般,不再說話,兩個人沉默地握著話筒一直到天明。

現實同臆想的差距總是這樣大,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表情麵對,而又或許,像拜倫的那首詩,with,tears,with,silence.

電量不足的手機開始嘟嘟作響,傅雲起才不得不歎了口氣:“抱玉。”

手機裏傳來她濃濃的鼻音:“嗯。”

傅雲起將手機緊緊貼住耳朵,然後輕輕地、輕輕地問:“你不再愛我了,是嗎?”

她的聲音穿越了太平洋,穿越了四季的風,穿越了這些年無望的等待,穿越了彼此隻能緘默致死的愛情:“……嗯。”

“謝謝。”傅雲起仰起頭,眼眶裏的淚水剛想落下卻又倒回進去,他嘴角努力的笑起來,說:“對不起。”

他掛掉了電話。

這一天,傅雲起和往常一樣起身洗了個澡,早餐是三明治加牛奶,工作忙的他暈頭轉向,晚上一個人去吃了牛排加紅酒,他沿著路燈一個人走路回家。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否則他怎麽會看見自己的前方,有一對身影熟悉的年輕男女,女生喝的爛醉,男生將女生輕輕背在身上,女生迷迷糊糊醒過來,問他:“你是誰?”

他不回答。

“你是誰?”她不屈不撓的繼續問道。

隔了好久,那男生才有些無奈的歎口氣,他說:“別鬧,是我。”

是我,抱玉,是我。

他看著前方的年輕情侶搖了搖頭,有些怪自己胡思亂想,而後將西裝外套搭在肩上,走回了家。

這樣因為回憶而時常走神的事情在公司裏也並不少見,它會發生在茶水間,會議室,辦公室甚至模特的彩排現場,但凡有曾經和周抱玉相關的地方,都會成為傅雲起走神的地點。

他一怒之下將公司所有和她相關的陳設與場所全部重新裝修編排,裏裏外外煥然一新。程子放覺得沒有必要,何況大大超出了公司的預算,他不滿的搖頭:“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值得嗎?”

他則不以為然,眼睛依舊定定的盯著窗外:“如果我的餘生之中都沒有她,那我寧願餘生與她相關的一切都不要有。”

程子放常常以此來取笑他,偶爾會一本正經的說:“從前有一個人,她突然闖進你的心裏,蠻橫無理的住下了,任你掙紮驅趕,冷言冷語,都沒有用,於是你妥協了,為她洗手作羹湯,打算同她生同寢死同穴。誰知她架著腿磕完瓜子喝口茶,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然後他故作輕鬆地輕拍了傅雲起的肩膀,同情的說:“我懂你的,大老板。”

結果當然是迎來傅雲起一個狠狠的反手握,然後冷眉對他:“你似乎很閑?”

沒有人知道,這樣表麵冷靜的於佑和,在機場眼睜睜看著歡喜走後,發生過的一切。

那日結束了顧老爺子的壽宴,他頹喪的在機場蹲坐了好久,一直以為她是藏在了某個地方,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結果一直到機場的工作人員拖著重重的吸塵機器經過他,提醒他已經很晚了,他才回過神。

他將腳上的皮鞋脫掉,甩了幾米遠,將手腕上的純白烤瓷手表甩出手臂,掉落在地上,砰的一聲,表麵就碎了,而表針所指的時間便永遠定格在那一刻——

十月二十一日,淩晨,一點三十七分。

他站起身來,走出機場,從高高的坡度上望過去,看見一整個沉睡的春城。

他光著腳走回他的住處,腳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被風吹得通紅。

他在空****的房間裏看書,看到情聖普希金寫過的一首詩:

我曾經默默無語地、毫無指望地愛過你,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的愛過你,但願上帝保佑,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

抱玉,我們明明還是相愛的,但為什麽看上去,就像已經打了“全劇終”的電影一樣?

大雪中,他輾轉於波士頓街頭,隻為還她一場被辜負的愛。

他出沒於大大小小的宴會展覽,重金買下她每一個設計,隻為博她一笑。

他在雪夜苦等,拉著她的手說“我愛你”,而她隻是輕輕一笑,親昵的挽住身旁的男人。

“傅雲起,我再也不愛你了。”

那一刻他終於知道,他想愛她,已經太晚了。

他回國,顧嘉妮來接,他們一同回家,她穿一條金藍色的裙子,看上去氣色很好。

“這是去哪兒了,怎麽風格都變了?”他問。

“土耳其。”

“啊,好地方。”他說,“想必非常愉快了,你把嘉恒的Case的都扔了。”

她坐在他身邊的墊子上,看著他的臉,眼睛亮晶晶的,“非常愉快,我跟著當地人每天五遍禱告,因為他們說,真主什麽都知道,我在寺廟裏麵問安拉,安拉你什麽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歡傅雲起呢?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樣想我的?”

傅雲起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眼睛卻陷在她的眼睛裏,不能離開。

她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冰涼,柔軟。

過程中他還是很難做到投入,中間好幾次都要稍稍離開,但每次都被顧嘉妮的手一勾,又躺上來。中間是一切中規中矩的姿勢和內容。

電視裏在放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老片子,文藝感太重,女人吃著花生醬對男人說:我是個粗人,就愛吃粗食。

陳衝扮演的女子,有風情萬種的身體,孩子一樣的腦袋瓜兒,做.愛的時候會咯咯地笑。

他突然想起周抱玉,分了神。

顧嘉妮抱著他的臉,繼續她的風情。

是了,男人愛紅玫瑰愛到骨頭裏,最後仍然離開她。

原來他想有一個新的開始,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那樣的資格了。

他所做的最後的努力是,也許她會被一間嶄新明亮的辦公間和那個藍絲絨戒指盒所感動,但他沒想到她會離開。

因為她無話可說,無能為力,她選擇為自己的錯誤買單,為自己愛錯了人而買單。一個人覺得一座城市不堪入目的時候,總喜歡選擇消失。她為此選擇放棄雲氏主設計師的職位,放棄曾經奪回來的一切,以此求他發現她的決絕與深情。

“我不會再上當了,傅雲起。”抱玉低下頭,任憑淚水肆意流淌,甚至打濕了她的婚紗裙。

是,二十九歲那年,周抱玉決定結婚。

地點如她堅持那般選在愛琴海的火山島嶼——如夢似幻的聖托裏尼,她十分滿足。長達兩個月的婚禮籌備期讓她幾乎累趴,她需要不斷地往返兩地試穿婚紗、拍攝結婚照,安排賓客座次表,以及發送請柬,大紅色的請柬上新郎新娘的名字並排在一起,有時看著亦會覺得陌生。

可是有什麽關係?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這是你選擇的人生。”

在一切妥當後,抱玉想寫郵件告知他這件事,在電腦前發呆良久,卻怎樣也組織不了措詞。他和她之間所隔著的,不止是萬水千山,

更多的是恩怨情仇。那是一道橫在兩人的心之間的、無法逾越的鴻溝。她的手放在鍵盤上良久,終究還是無話可說。

當婚禮進行到中途,牧師提問的時候:“現在,有誰想在神麵前對這對新人的結合表示反對的嗎?”

一隻戴著白手套的修長手掌舉了起來。

“我反對。”

抱玉倏然轉身,一把扯下臉上朦朧的白紗,就那樣看見了闊別三年的他,他依然如過去那般雍容優雅,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他終於來了。

抱玉滿目仇恨的目光,渾身顫抖,雙手因為力氣太大甚至要將捧花捏碎。可他恍若未見,彎腰對牧師行了一個禮,伸手便抓住她的手腕。

“放……放手……”

抱玉的語句破碎,下意識就要掙紮,可他抓的那樣緊,她甚至懷疑手腕被他勒出了痕跡,他的表情無奈而略帶著寵溺,雙眼卻是冷的。

“周抱玉,除了這些,你是不是還能提供點兒別的?”

那語氣如同五年前他們在下午茶餐廳,他左邊眉毛一揚,昂著下巴問她:“為什麽和你合作,你能提供點兒別人不能提供的東西嗎?”

抱玉被他半拉半拽地帶離教堂,強製的地把她塞進他的賓利裏,還不忘溫柔地為她係好安全帶。

可是,誰能告訴他,車後座上坐著的那個小蘿莉是誰啊?

“叔叔,你為什麽綁架我媽媽?”

傅雲起差點讓車子一個打滑,慌忙踩住刹車,用力扭頭向後座看去。齊劉海兒,長發,大眼睛,長睫毛,和周抱玉很像,但沒有她狡黠,更多了些英氣灑脫,但眼角還是有些滑頭的味道。

隻見她額前的劉海兒被風吹得微亂,襯著白淨的小臉蛋,真是可愛到了極點。

“你是誰?”

“我叫粥粥,五歲。”她說著,突然跳下座位,奮力伸出肉肉的胳膊抓住傅雲起的袖子,“叔叔,你長得真好看。”

傅雲起嘴唇微勾,偏頭看向副駕上的周抱玉,她正整理著自己淩亂的婚紗的妝容。

粥粥胖乎乎的小手抓起傅雲起的手,“那叔叔,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嘛?”

傅雲起一嗆,抿唇,“嗯。”

“嗯的意思是說我好看嘛?”粥粥黑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後笑眯眯地說,“那,叔叔你喜歡我嗎?”

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孩子,傅雲起失笑,輕輕點頭。

粥粥臉上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萬分開心,搖著傅雲起的手撒嬌,“那,叔叔,剛才那個新爸爸泡湯了,媽媽也被你綁架了,所以你要不要做我爸爸?”

傅雲起雙手一僵,狠心將她胖乎乎的小手扯開,“不要。”

拒絕的不留餘地。

抱玉忍無可忍,轉頭看向後座,“粥粥,你哪來那麽多話!哪有滿大街喊著讓別人做你爸爸的?這麽沒禮貌!跟我下車!”

說著就要趁機打開車門,被傅雲起眼疾手快按下中控鎖。

“你敢!”傅雲起挑釁。

氣氛陡然變得劍拔弩張,他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的腦袋推到玻璃窗上,咄咄逼人,聲音顫抖的問她,“你這究竟是為誰生的孩子?!”

她看著麵前深愛至斯的男人,苦笑一聲,被她掐的臉色發紅,良久擠出一句,“反正不是你。”

粥粥坐在後座,眼看著麵前警匪片一般的畫麵,拍起小手來,“Cool~叔叔你好cool!”

傅雲起不耐煩瞥她一眼,她卻露出一個超可愛的笑容,仰慕之情猶如滔滔江水不斷,“叔叔,你不答應做我爸爸沒關係,我真的很可愛很聽話,那你願意做我男朋友嗎?”

傅雲起一頭栽倒在抱玉懷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