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天氣突然陰沉下來。陰霾了不到半個時辰,狂風攜帶著陰冷冰涼的雨水,襲向玉龍山莊的角角落落。

玉龍閣裏早已燈火通明。

一間素潔清淨的房裏,阿旺坐在床邊,看著沉睡著的無暇,有些微的發呆。

也算是發現的不太晚,無暇此刻沒有性命之憂。不然,她即使死了也肯定會懊惱的無以複加,她一世英名啊,卻是被丟在箱子裏被悶死,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該成為怎樣的一個千古笑柄啊?那麽她下一輩子還有什麽臉麵投胎做人?

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緩過氣後接近半個時辰的劇烈咳嗽以及伴隨著的裂肺疼痛,是無暇這一輩子都不願意再觸及的事情,也是阿旺一世都無法忘記的愧疚。

也許,她寧願死掉,也不願意這樣無法控製的疼痛著。

也許,他寧願那個受罪的人是自己,也不願意將這樣的疼痛加諸於她。

可是,誰又能決定什麽呢?畢竟,有時候,快樂與痛苦,並不是由得人自己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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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龍閣二樓的一個大房間裏卻是隱去了所有的燈火。一個黑袍侍者上到樓上,腳步很輕,進去房間之後用極為恭敬的聲音稟告道,“十公子,無暇公主已無大礙。她的婢女九珠姑娘記得之前他們太醫開的方子,公主吃了藥之後已經不再咳嗽,現在正睡著。易公子一直陪在她身邊。”

“嗯。”窗台邊輕輕地嗯了一聲。昏暗的夜色下,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那裏站著一個人。可是,也就這輕輕的一聲“嗯”,已經讓人很強烈地感受到一種特殊的氣氛。

很強的距離感,雖然親切,卻是沒有人敢隨便靠近。

侍者等了片刻,以為十公子會吩咐些什麽事情,可是十公子在“嗯”了一聲之後,半響都沒有再說一個字。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十公子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十公子那裏依然是一陣沉默,沉默到侍者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出聲,聲音在清冷的夜裏顯得有些孤單和落寞,“該走的路還是要走。你幫我叫易公子上來吧。有勞了。”

盞茶功夫之後,阿旺走進了那間房。

他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黑夜的房間,進門之後並沒有說話,而是直接走到桌台前點亮了所有的蠟燭。

蠟燭的光輝下,看得到窗邊立著一個背影挺拔的男子。一身深黑金邊的袍子,烏黑的頭發隨意地散在肩上;麵朝窗外,雙手負背,亦是以極其隨意的姿態佇立在窗邊。然而,似乎他越是隨意,渾身散發的氣息就越是讓人不敢親近。

阿旺找了張椅子坐下,將身體完全放鬆到椅子裏,到了此時他才鬆一口氣。然而,稍稍皺著的眉頭顯示著他其實正在猶豫著什麽事情。

兩人都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阿旺打破了一室的寂靜,“真的必須這麽做?”

十公子沒有轉身,聲音沉靜,“我已經派人去崖山和西穀城了。”

“如果蒙國和東華國都不在乎這個公主,你就沒有退路了。”

“似乎連你都開始在乎她,蒙國和東華國又怎麽可能不在乎她?”十公子驀地轉過身來。似水墨畫一般優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眼睛異常幽深,焦點落在阿旺的臉上。

十公子的注視使得阿旺不得不稍稍別過臉去,嘴裏反駁著,“我得完成我的任務不是嗎?不然,你會付給我十萬兩黃金的酬勞嗎?十萬兩,哈,這可是我有生以來接到的最大的一筆生意,夠我下輩子衣食無憂了。我不像你那麽有錢,又怎麽能不在乎?”

十公子微微一笑,對於阿旺略帶自嘲的話不以為意,“沒想到你會提前回來。不是說秦霄風會很難擺平的嗎?”

阿旺若有所思,思考了良久才回答說,“每個人都有弱點,秦霄風也有。”

十公子沉吟,“他的弱點就是無暇公主?”

“這個人,讓我有點迷惑不解。他親自護送公主遠嫁蒙國,可是,卻可以為了無暇公主連生命都不顧。”頓了頓,“船上出了點意外,他為了救無暇,深受重創,根本沒有任何能力跟我抗衡。”阿旺說著的時候,眼神掃過十公子的臉,似笑非笑,“你得感謝他,沒有他你就沒有無暇公主這個籌碼了。說不定沒有他、沒有無暇,你就一無所有。”

十公子依然波瀾不驚,對阿旺帶著嘲諷的神色和語氣依然不在意,“有些事情,沒有選擇,隻有一條路。”

阿旺沉思不語,站起身來走到十公子剛剛站立的窗邊,立定。窗外風雨飄搖,成群的青葉、花瓣、雨水,在地上旋轉,有些狼藉。淺秋的時節,因為這風雨而異常的寒涼,不知道那些花叢、樹木能否抵過這過早的寒冷的侵襲呢?

十公子亦不語,走至一軟榻前坐定,隨手拿起桌邊的一壺酒,淺淺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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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半夜,阿旺離開十公子的房間的時候,已經有點醉意。他走在走廊上,高闊的廊頂在風雨中作用不大,不一會兒,他的衣衫就濕了大半。可是他似乎沒有覺察到一般,緩緩走著。

還沒有走到走廊的盡頭,走廊的那頭匆匆忙忙地跑過來一個人影。那人跑的甚急,黑夜中幾乎就要撞到他的懷裏。

他輕輕扶住那人,識得那是他吩咐伺候無暇的一個侍女。而侍女一見是他,趕緊稟報道,“易公子您沒有睡就好了。無暇公主現在的情況好像不是很穩定,沒有醒來,但是很難受的樣子,不停地抽搐。九珠姑娘去煎藥了,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侍女的話沒有說完,他就急步走了出去。

無暇的房間很溫暖,特別是剛剛從外麵的風雨中進來。可是,阿旺看到無暇的狀況,心裏卻沒有半點溫度。

無暇躺在**,並沒有乖乖地睡覺,她雙手雙腳緊緊地縮在一起,臉上是驚懼的神色,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眉頭緊皺,不停地喃喃著什麽。

或許她正在做著一個可怕的噩夢。

阿旺走到床邊,輕輕地抓開她的右手,輕輕的喊道,“無暇,無暇,醒來。”

無暇接觸到他的手後立即緊緊地抓住,然後彈簧一般坐立起來,攔腰抱住阿旺,將頭深埋在他的懷裏。她抱的很緊很緊,似乎是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似地。嘴裏依舊呢喃著。

阿旺有些錯愕,手在她背後懸了良久才輕輕放在她的背上。

此時,他也聽到了無暇嘴裏的呢喃,她喊九珠喊霄風哥哥喊七哥喊父皇,好像隻有那些人可以讓她感覺到安全一般。

心裏,湧出一絲苦澀。

他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什麽時候,她在難受恐懼的時候,會首先呢喃出他易追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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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珠從外麵回來,看到床邊的情景,心裏一陣疑惑。她趕緊放下藥碗,走到床邊,扶起無暇的頭,叫喊道,“公主,公主。”公主是要嫁去蒙國的人,深夜跟男人獨處一室已經是說不過去了,何況此時還跟那個男人如此親密地抱在一起。這樣的事情如果傳出去,一定會對公主不利的。

無暇朦朧中聽到九珠的聲音,半睜開眼,見到九珠後丟了阿旺,又如先前般抱著九珠。嘴裏的話語也清楚一些,“九珠,你陪著我。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