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崖底

冰冷,窒息。

這就是死了的感覺嗎?

唇瓣貼上一個柔軟的東西,涼涼的,下一刻就要碎裂的胸肺頓時放鬆下來,於端端感覺自己在一片混濁之中,周遭冷的徹骨,有一雙有力的手臂一直緊緊的抱著她的腰,她伸出手臂環住對方。

“不是說,死了便不會在痛了嗎……”回到岸上,劇烈的咳嗽,牽動了肩背上的傷口,她痛的縮成蝦子。

“我保證,你還可以再活五十年。”

五十年呢,好久好久,她可不想活那麽久,牙齒掉光,頭發花白,招人嫌棄嗎?

想著想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知道背後有個人托起了她的背,雙掌附上,一股熱流湧入身體,讓她忍不住輕顫了一下。

“曆千殺,你為什麽跳下來……”

“別說話!”

“我疼。”

於端端吸了吸鼻子,感覺身體的疼痛讓她幾欲昏闕,咬牙強撐著,其實她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自小她是最怕疼了,腿斷的時候,還有上次被虞嘉捅那一刀她都想死了算了,她張張嘴想說話,可是嘴裏卻吐出一口血來,把她的牢騷都淹沒在腹中。

在掉下懸崖的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死,無聲無息的死去,以後沒有人會記得她,或者她本身就不應該存在在任何一個人的記憶裏。

滾熱的淚水打濕了她的臉,於端端聲音裏帶著哭腔,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一般哭哭啼啼:

“曆千殺,我真的很疼,疼的我都想哭了,你不會笑我吧,你最討厭女人哭了是不,那你一定煩死我了,可是我還挺喜歡你的,我是不是有病啊曆千殺,你那麽壞,我幹嘛要喜歡你呢,你走了這麽久一封信都沒有,你都把我忘了……”

那張小嘴裏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她一直流淚,是真疼。

曆千殺看著她哭,聽她一直絮絮叨叨,好像要將這輩子的話說完一樣,好像在說就沒機會了一樣,他不喜歡那種感覺,很不喜歡。

於是,垂下頭,堵上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血淚混合著唾液在口腔中蔓延,一些東西在胸腔中炸開。

他粗重著呼吸,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狠意:“你不會死,本王也不會讓你死。”

於端端模模糊糊似乎聽到有人在她耳邊這樣說道,隨後,再無意識,陷入一片黑暗中。

後半夜,她開始發燒,渾身疼痛不止,蒼白的唇和毫無血色的臉,那雙眼睛卻出奇的亮,她不肯睡,不知道是痛,還是什麽,她就這樣一直睜著眼睛,看著漆黑的洞頂,茫然而空洞。

人說在一個人生病或者受傷的時候是最脆弱的,看來所言不假。

一雙手輕輕的蓋住了她的眼睛,耳邊貼過來一個溫暖柔軟的東西。

於端端:“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

曆千殺將人抱緊了些,見她張張嘴,好像還要說什麽,一隻手輕柔的撫上她冰涼的臉頰。

“本王說過的話一直算數,這一次,你信我……”

耳邊傳來勻稱的呼吸聲,一低頭,看到懷中的人半張臉貼在他胸前,眼角處掛著一滴晶瑩的水珠,如她的主人一樣倔強可愛的讓人心疼。

衣衫一層層剝落,白色的衣袍落在地上,如綻放的花朵一般攤開,紅色的衣衫上沾滿了暗紅的血漬,一股苦澀的藥草味夾雜著血腥味衝入鼻腔。

於端端僵硬著身子不動,當衣衫退去,涼意襲上**的肌膚那一刻,還是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肩膀上那隻手依舊沒有停,她忍不住側目看去。

從絕壁崖掉下來後,他們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處,隻知道這是一處極為隱蔽的深穀,雨後的深山野林分外的冷寂,冷寂中透著一股清寒,這樣的寒意,竟與麵前的曆千殺氣質相近些,一樣的清冷,一樣的讓人無法親近。

“謝謝。”

於端端啞著嗓子說了一句。

“不鬧脾氣了?”曆千殺冷哼一聲,語氣冷淡。

於端端眼圈一紅,“不鬧了。”

她肩上的傷口很深,深可見骨,而背後那片原本光潔的肌膚上也在掉下山崖時被山石劃傷了,皮肉卷了邊,血跡斑斑的傷口看起來格外猙獰,與那細膩白皙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曆千殺緊皺著眉頭,一刻都不曾鬆開,記憶中她似乎遇上他開始就從來沒好好的過。

於端端一隻手捂著肩,低垂著眼眸,聲音中帶著一抹虛弱無力,似是自言自語,又似說給人聽一般:

“……我十二歲那年遇上山賊,雙腿被廢,醒來後當時收養我的家人棄我而去,三天三夜,我也是疼了三天三夜,那時候我都想死了算了,後來被溪風山寨子裏的村民救了回去,那時候我誰都不信,覺得這世間沒一個好人,我日防夜防,日日擔驚受怕,生怕睡著後再也醒不過來,那段日子我都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那時候我都熬過來了,如今這點小傷不算什麽……”

這話說的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哭什麽,回去後本王會找人治好你腿。”男人聲音裏帶著煩悶,似乎見不得她掉眼淚一副柔弱的模樣。

“那我可要謝謝你了。”

於端端苦笑,臉側的頭發被汗水打濕了,黏貼在臉上很難受,不等她動手便從後麵伸過來一隻手動作輕柔的撥開那縷濕發,披肩長發被一雙手撩開,漏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於端端一頓,身後的人也停頓了下。

於端端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後來,我交了一個朋友,我煩他,罵他,打他,怎麽趕都趕不走,那人跟唐僧一樣,哦,你還不知道唐僧是誰,那不重要,總之那是一個很話多的人,一張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沒一刻閑著,那時候我隻恨不得親手弄死他才好……”

“你要本王殺了他?”

“別,打打殺殺不好……”

“……”

曆千殺沒吭聲,聽她繼續絮叨,好像說話背後的傷就不疼了一樣。

他想告訴她,他知道唐僧是誰,那日在沈莊府上她跟另外兩個小姑娘在亭子裏說的話全被他聽去了,包括她罵他那些話,曆千殺想到什麽抿了抿唇角不動聲色。

於端端陷入了回憶,想起曾經的好美,臉色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老天待我還是不薄的,你看,我雖然斷了腿,可是我找到了哥哥和家人,還有你,曆千殺,謝謝你,我現在一點不怪你當初擄走我的事了,真的,幸好遇上的是你……”

背後的人沒說話,冷淡的哼了一聲。

於端端又忍不住想掉眼淚了,圈著胳膊,縮著背脊咧嘴抱怨道:

“你這手可生。”她都疼死了,怎麽還沒完。

“嗯,弄疼你了?”曆千殺的聲音有絲說不出的暗啞,他的手輕顫了下,似乎在極力隱忍什麽。

於端端點頭,又念叨:

“曆千殺,你也說說你唄,我說了這麽多,你怎麽一句都不說,你陪我說說話我就不疼了……”

瞎說,即便他說了,她依然會嚷嚷著疼,心裏這般想著,嘴上卻還是道:“說什麽?”曆千殺淡淡的問。

“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我想聽。”

小時候的曆千殺啊,於端端腦袋裏腦補出一個冷酷漂亮的小孩的模樣,臉色不由自主的浮上一抹笑。

聽了她的話,曆千殺的手一頓,隨即悶不吭聲的繼續,卻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

“曆千殺,你在聽嗎?”於端端疑惑,扭頭想去看他,卻被喝止:“別動。”

於端端不敢在亂動了,敏銳的察覺到背後之人的氣息似乎有些不對,他在生氣?

難道是她問了不該問的?

等等,她剛問他什麽?曆千殺的小時候?

於端端猛地想起那些曾經聽聞的謠言,八歲手刃父親一名姬妾,十二歲……

八歲,是什麽逼的一個八歲的孩子去殺人?

八歲之前呢,他又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於端端抿著唇,大腦嗡的一聲響過,她似乎不小心揭了人家的傷疤,怎麽辦,要道歉嗎?

最後想著想著竟困意來襲,迷迷糊糊聽到曆千殺似乎低聲說了一句:“你不會想知道的……”

又是半響的沉默,曆千殺看了眼那閉眼上睡去的人,替她穿好衣物,又往她身旁挪了挪,擋去了一半的寒風。

睡夢中的人嘟囔了一句,身子傾斜了一下,她身側的男人眼疾手快的托住她的身子,不知是不是受傷的緣故,她睡的很沉,他如此靠近都沒有醒來。

曆千殺凝視著她沉睡的容顏,深深的望著。

她說他是好人。

這世上說他是好人,她是第一個。

曆千殺又想到她清醒時問的問題,他的小時候?曆千殺閉上眼,腦海中閃過一些血腥殘酷的畫麵,那些他從不向他人道出的秘密,屬於他那些不光彩的過去,十多年沒想過的事情,今日卻因為她的一句話而回憶起了過去,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目光沉沉落在懷裏睡著的小女人身上……

如果,早些年遇上她會是什麽樣?

曆千殺的腦袋裏閃過這樣一個問題,隨即他將這個可笑的念頭丟出去,世間沒有如果,在他這裏更沒有,他隻知道勝利屬於強者,再看一眼睡著的人,她是他生命中一個異數,曆千殺不知道什麽算喜歡,什麽算不喜歡,看見懷裏這個女人哭鼻子他會煩躁的想殺人,喜歡聽她說話,喜歡抱著她,喜歡看她睡著後的樣子,這是她說的喜歡嗎?

曆千殺皺了下眉,手指輕輕的在她眉宇間滑動,感受著懷裏不一樣的觸感,軟軟的溫溫的好像抱著一團小貓一樣,他不喜歡軟膩嬌氣的寵物,可是於端端這樣的他並不討厭。

於端端再次醒來,是被餓醒的,鼻息間傳來一陣烤肉的香氣,睜開眼便看到離她不遠的火堆上架著一隻烤雞,油滋滋的冒著熱氣,於端端的肚子又一次發出雷鳴。

“難道我們就要這樣被困死在穀中?”填飽肚子後,肩背上的傷換了新藥,已好轉了一些。

曆千殺瞄了她一眼沒理她。

“你找到出口了?”於端端眼睛一亮開心道。

曆千殺沉默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