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雲國都城·朔城。

最熱鬧繁華的一條街道上,偏僻的弄堂裏開辟出一道門,木門因常年失修帶著一股腐朽的氣味。

破爛的牌匾上寫著兩個字:雀閣。

讓人失望的是雀閣不是一座樓宇,雖有華麗之名,外表看起來卻隻是一間破落的農家小院而已,而往往很多事情並不能隻看表象,人也一樣。

誰能想到天下第一有錢人今朝,竟會躲在如此破舊的小院裏呢。

大隱於市,不外如是。

門縫掩的嚴嚴實實的,看不清門內的景色,小弄堂本就偏僻無人進來,即便路過的人也隻當這是戶人家一貧如洗,壓根不會想到內有乾坤。

小院內一片清幽,豔紅豔紅的楓葉落的滿地都是,一陣清風吹起,宛若少女的裙擺搖曳生姿。

眼前是幾間木屋,年久失修看起來多了幾分落魄,木屋邊上是一條細長的回廊,一直通往最深處,看起來幽深且神秘。

雨後新長出了很多爬牆虎,密密麻麻的爬滿了細長的小回廊,一路上陽光照不進來,路越走越深,也越來越暗,陰暗潮濕的回廊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來人卻似乎習以為常腳步輕快,嘴裏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顯示出她此刻的心情不錯。

走廊的勁頭逐漸變得明亮寬敞,有水流湍急的聲音,終於,大片灼眼的紅楓闖入眼中,在那紅色楓樹的環繞處坐落著一座奢華精致的宅子。

碧波寒潭上,白紗輕揚隨風**漾,好似一雙美人的青蔥玉指在琴弦上挑弄,眼前的一幕美的不真實,好似妖邪幻化出的海市蜃樓。

正在此時,一道刺耳的琴聲響起,緊接著便是那堪比形神俱裂的嘶吼聲,極有穿透力的落入耳朵裏。

“死了都要愛,不淋漓極致不痛快,感情越深隻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剛辦完事回來的時雨,一聽到這鬼哭狼嚎的聲音,腳下一個打跌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她心有餘悸的摸摸心口,揉揉被摧殘的要吐的耳朵,一個閃身飛出了宅子決定先出去躲躲好了,人是她綁回來的,她怕她在不走會被其他人群毆致死。

時雨走了,剩下那些不懂功夫的家仆,躲都沒地方躲,個個頂著黑眼圈,青白著臉掃地的掃地,切菜的切菜。

“怎麽辦,那位姑娘又要開始了……”

“怎麽辦,誰去阻止她……”

“主子身邊的水月和蕪色兩人不在府內,時雨姑娘剛剛爬牆走了,我看見了!”

“那還有迦葉,不如……”

“要去你去請,迦葉那人……”

在下人們唧唧喳喳吵鬧不休時,魔音以破竹之勢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當場有一兩個神經衰弱的小女娃被刺激的暈過去。

窗子砰的一聲被關上,站在窗前的白衣少年轉過身,露出一張絕色的容顏,聲音卻冷淡到極致。

“主人,為何要如此縱容她?”

迦葉冷著臉,眉頭因不悅而緊皺。

在他正前方側臥著一個男人,他的身邊還滾落著幾個空酒壇,滿室的酒香將人熏的陶醉其中。

“她心裏不甘,想要發泄也正常。”男子輕笑一聲。

“她日日這般吵鬧主人清靜……”迦葉低垂的目光中閃過寒光。

“迦葉,你難道不覺得自從她來後,這雀閣熱鬧了很多?”

若是她還在,一定也是這般。

這般有活力。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掩去眼底的水光,琉璃夜光杯中盈盈水光像極了記憶深處的那雙眼睛。

這幾日,聽著西苑那位變著法子的折騰,好像都不會累一樣,這樣吵吵鬧鬧竟讓他有種回到了幾年前的錯覺,人也變得有血有肉了幾分。

有時候,他聽著下人們報給他的消息,竟也覺得有趣,日日喊人來匯報。

那位端端姑娘也沒叫他失望,變著花樣的折騰,卻總能取悅他,比如:

一日,端端姑娘說想看人跳舞,命所有人按她說的跳,便見大太陽底下一幫仆人畫的血盆大口身子僵硬跳來跳去,貌似叫什麽機器舞,確定不是僵屍舞?

沒幾天,端端姑娘厭煩了,覺得不喜慶,改跳一種叫廣場舞的東西,動作簡單,音樂歡快,還有歌詞,跳完之後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多年的便秘都好了,被府上下人大力推崇。

一日,端端姑娘發明了一種叫麻將的玩意,玩到最後,有幾個輸的隻剩褲衩了。

一日,迦葉與端端姑娘廊上遇上,迦葉想教訓端端姑娘,卻被端端姑娘發明的“水槍”噴了一臉墨水,迦葉有潔癖,洗了半月的花瓣澡。

而昨天開始,她又迷上了彈琴,一曲魔音繞耳,逼的府內奴仆紛紛躲著她。

今朝作為七國商號背後的幕後掌權人,什麽牛鬼蛇神都見過,讓他覺得有趣的人多年來卻隻有一個,現如今又多了一位於端端。

耳邊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歌聲,今朝一手蓋住眼睛,開始隻是淺笑,最後竟克製不住的大笑出聲,在迦葉擔憂的眼神中擺擺手,笑著站起身朝門口走去,邊走邊道:

“走吧,去看看她。”

主人的話迦葉不敢不聽,隻好恨恨的跟上,朝著西苑走去。

話說,於端端活了兩世,上輩子傲嬌,這輩子病嬌,雖說換了個身子,但骨子裏還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性子;你讓她吃什麽都行,就是不能吃虧,打她被人擄到這兒來心裏就憋著一口氣,她不發泄出來心裏怎麽都不痛快,於是,她可勁的造!既然這家主人家大業大財力上無法抗衡,那麽在精神領域於端端勢必要做到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碾壓!

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逼這宅子的主人露麵!

搞的天怒人怨?

那叫本事!

於是,她吼的更加賣力,所以當今朝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白衣瘦弱的姑娘坐在鬆軟雪白的墊子上,懷裏抱著一把比她還大的焦尾琴,扯著嗓子幹嚎,眼見為實,那聲音可真是生猛。

於端端聽到了腳步聲,隻當是來的是時雨或迦葉,直到一聲不合時宜的笑聲響起。

噗嗤!

今朝忍不住噗嗤笑出聲,隨後越發克製不住暢快的大笑出聲。

於端端的歌聲戛然而止,朝著那道笑聲尋去。

一道修長身影立在紅楓樹下,黑發披落,衣衫半敞。男人腳下踩著滿地的紅葉,如一朵朵紅蓮在他腳下綻放,腳步緩慢的朝她走來,初見那一眼,於端端驚豔於那抹殘缺墮落的美色之中,失神了幾分。

然而,在看見男人腰間掛著的金算盤後,於端端愣了下,隨後緩緩的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或許我該稱呼閣下天下第一商號主事,今朝?”

她一語道破,眼神閃爍著狡猾,看來她這幾日的折騰奏效了,這不,終於把縮在幕後不肯出來的人給炸了出來。

今朝朗聲一笑,說道:

“在下今朝。”

於端端麵上帶笑,心裏咒罵,誰不知道你是今朝,這院子裏處處都刻了七國商號的標誌,她就是在裝瞎子也猜的出來,更何況那些口風不嚴就知道犯花癡的小賤人們,她想不知道今朝是何人都難!

“姑娘,在府上住的可還習慣?”今朝扯唇微笑問她。

“怎麽,你還想留我一輩子?”於端端側頭去看他麵龐嘲諷道,暗指此次綁架事件。

今朝搖頭失笑,心道這丫頭還真是記恨上他了,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倒是像極了某種貓科動物,今朝被自己的想法取悅了,臉上帶著忍俊不禁的歡愉,故意逗她:

“若是呢?”

於端端咬了咬嘴唇,冷冷的一笑:

“你這是在挑釁?信不信我毒死你府上所有的人!”

“……”

今朝一愣,隨後一手拄著頭,肩膀聳動,胸腔內溢出低沉的笑聲,起初還克製些,但他隻肖一抬頭對上某個狂妄的小丫頭一切自製力都化作了烏有,今朝笑的停不下來,良久之後才抬手摸去眼角濕潤,似笑非笑的看過來。

於端端皺著眉,凶巴巴的與他對視。

男人輕扯嘴角,似是又要笑,最後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看到那病嬌的小姑娘一手抓起邊上的小桌幾就要摔!

這暴脾氣!

得!刺激的過頭了!

今朝忙忍了笑,心急道:

“別別別,我這不是跟你說笑,快放下,快放下,不說了還不行……”

病嬌姑娘看著嬌弱,脾氣卻一點不小,冷冷的剜他一眼,手裏的小桌幾放下了。

“哎,你說你個姑娘家怎麽動不動就摔桌子,你這樣可沒朋友……”

誰知這句話卻刺到了萬人恨的傷疤,於端端上輩子是個毒舌的萬人恨,不被她刺就不錯了,誰敢跟她做朋友,而這一世,充其量她也隻有衛淩一個朋友而已,但是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看破別說破,知道就行了,您別說出來啊,說出來打臉啊,你打了萬人恨於端端的臉,她不手撕你家人就不錯了。

偏偏今朝也不知是沒看見,還是故意的,一個人蹲在那收拾殘渣,一邊碎碎念個不停,那語重心長,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好似操碎了心。

於端端眼皮突突的跳,此刻她隻覺得腦袋裏好像有一千隻蒼蠅在合唱,又好像唐僧活生生的站在她麵前念經,她忍了又忍,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下去了,搬起桌子就要摔!

然而,這次還是被製止了!

“不說了,不說了,放下,快放下吧……”

今朝一眼瞅見,急忙衝上來將桌子搶過來放到遠一點的地方,免得真被她當了泄憤的工具。

於端端繃著臉,臉被氣的有點白,氣呼呼道:

“你有事快說,有屁快放,放完走人,不要打擾本姑娘苦修!”

“你說的苦修就是這魔……彈琴?”今朝指指她懷裏抱著的琴,本想諷刺兩句,最後在對方凶殘的眼神下改了口。

於端端別過頭,哼哼兩聲,實在懶得搭理這人。

今朝扯唇微笑,坐到她對麵,為她滿上一杯茶,目光在她那雙細白的五指上掃過,語氣漫不經心般惆悵,遺憾的歎息:

“在下可是轉成來聽姑娘彈琴的,哎,既然姑娘不想彈……”

於端端一聽,眼睛一亮。

麵上卻是矜持與冷靜,道:

“你真想聽?”

“姑娘請~”今朝作期待狀。

“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彈一曲好了。”

“別說一曲,就是十曲都行。”

“好!就十曲!”

“……”他隻是客氣一下而已。

然後很快今朝就為自己的話而打臉不止。

一曲之後,男人麵不改色的喝酒;

兩曲之後,男人拿酒杯的手甩出幾滴……

三曲,男人臉上笑的有些僵……

四曲……

“丫頭……”這次,連稱呼都改了,越發熟稔起來。

“怎麽,堂堂七國商號的大掌櫃今朝公子想要食言?”來自於彈琴之人的譏諷。

“……”

今朝,隻想狠狠自扇耳光。

為了麵子!

他忍。

整整十曲!

那個下午西苑一片鬼哭狼嚎,那個小院子裏暗潮洶湧,暗藏殺機,竟無人敢靠近一步。

起先,迦葉擔心主子安危隨侍在側,後來少年青黑著一張臉走了出來。

眾人擔憂不已,連迦葉都沒辦法救出主子嗎?

終於,在所有人擔憂的目光中,宅子的主人也出來了,渾身酒氣不說,臉上還有被人抓撓的痕跡。

“主子……”有人欲言又止。

“都散了吧,沒事沒事……”

隻是,此話剛落,眾人目光灼灼下那個掌管天下經濟命脈的男人,那個一向沉穩寡言的男人,那個清蕭俊美的男人,竟然一頭撞在了門框上。

“……”主子你真的沒事嗎!

一幹仆役驚悚了,要知道他們家主子從來沒喝醉過,這種種表現都說明主子在西苑是受到了驚嚇,且嚇的不清。

所有人頓時看西苑的那位眼神都變了,連他們主子都在她手上吃了悶虧,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千萬不能得罪她!

那個午後,西苑發生了什麽,一直到若幹年後也沒人知曉。

也是在那個午後,一代音魔,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