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闖白區 掀天揭地(1/3)

到瓦窯堡後,在公開報紙上看到北平(北京)發生“一二·九”學運的報道。白區還有愛國學生運動?我們一直掛在口頭上說,王明“左”傾路線造成“紅區”損失百分之九十,“白區”損失百分之百。紅區紅一、二、四方麵軍(包括紅二十五軍)出征前的總人數到最後(包括紅十五軍團)就剩約百分之十。白區與黨中央的聯係,長征前已中斷,到陝北時竟一個人都聯係不上,隱約知道有三人在工作,隻聽說反帝工作有開展,確實叫“損失百分之百”。此時,居然發現白區還有學生運動,是不是共產黨領導的?不知道。

中央立即決定趕緊聯係。誰當此任?又落在父親身上。他對白區最熟悉,主持過順直省委、當過滿洲省委書記;他對領導白區有極深刻的認識和最豐富的經驗,有整套想法和工作思路。毫無疑問,他最合適。簡單征求劉少奇的意見——這是“重返虎穴”啊!他回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12月29日政治局常委會決定,派他作為中央代表主持北方局工作。

父親化名胡服,他自解是胡服騎射、抗擊外敵之意。1936年1月17日,中央政治局會議後,他趕赴平(京)津,孤膽獨身蹚地獄。對劉少奇來說,“長征”繼續前行,肩負新的重任,走上通天的漫漫征程。

此時,父親與謝飛(1913—2013)媽媽結婚。謝是海南文昌人,原名瓊香。1927年到廣東第六師範學校(海南),參加革命組織入團,7月轉黨,後受中共派遣到香港、新加坡等地工作。謝聽說過,農民運動領袖是彭湃、毛澤東,工人運動領袖是李立三、劉少奇。1932年回國在福州、廈門地下黨,1934年在中央蘇區政治保衛局當秘書,同誌們都親昵稱她“阿香”。長征中與劉認識,互相留下深刻印象,後由黨內老大姐“做媒”成婚。因白區工作需要夫妻互助,既便於工作布置有幫手,又利於安全保衛相掩護,與父親同行。

“出塞複入塞,處處黃蘆草”,打探、聯絡、疾行、智對……當年的河北省委秘書長王林晚年時回憶:到天津北洋飯店,見一位學者,手持當天的《中央日報》為接頭暗號,無言相跟、示意對坐,在茶幾的玻璃板上,慢慢手寫“劉少奇”三個字……消息傳回北方局——老家來了熟悉長輩——那份激動啊!此時,父親才知道北方局仍駐天津,僅剩一個河北省委(北方局兼),限於平津地區,僅有黨員三十多名,全國各地均無聯係。

“一二·九”時的北平市委書記林楓,剛調任天津書記。父親詢問了解各方麵情況後,調林楓兼劉少奇的聯絡員,後專任中共中央代表秘書,朝鮮國際主義革命家李鐵夫接任天津市委書記。不久,父親派李大釗之子李葆華接任北平市委書記。北平女一中學生、地下黨隱藏的“一二·九”學聯執行主席郭明秋,與林楓假扮夫妻,實際是當譯電員,與父親和謝飛媽媽密切合作,北方局轉移北平後,更是同吃同住,既當代理人、聯絡員,又當警衛、哨兵。

父親廢寢忘食,與北方局領導晝夜深談,立即任命“老順直”彭真為北方局駐冀東代表。在劉少奇領導下,彭真、林楓、李鐵夫、李葆華、郭明秋是將“一二·九”運動成功推向全國的關鍵人物。

滿眼肅殺的白色恐怖中,千頭萬緒的工作忙碌展開:恢複各級組織,聯絡全國各地省委;傳達中央“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大政方針;秘密派出北平市委宣傳部長周小舟與中國大學教授呂振羽到南京,聯係國民黨最高當局,約見宋子文、陳立夫談判“聯合抗日”。這是我黨最早與國民黨開始的正式秘密談判。最主要的任務,是廣泛宣傳主張,大力開展群眾運動,導正學運。

首要的,就是堅決鏟除根深蒂固的“左”傾頑疾。劉少奇響亮地喊出:“關門主義與冒險主義,是目前黨內的主要危險”!他發表了一係列文章,“揭發與批評過去的惡劣傳統,否定過去的錯誤原則”,“徹底轉變今後的黨與群眾工作”。

為了安全可靠又保證高效,每項工作必須單線聯係、單獨麵談、分別布置、反複安排。父親是通宵達旦、夜以繼日,一刻也沒耽誤,把黨在白區各地各級組織凝聚到抗日上來,迅速扭轉北方局工作,帶動人民大眾,掀起救亡熱潮,發展黨的組織。

這些工作看起來似是遠離硝煙,但說到底不就是為了國防、軍事嗎?所謂的“白區正確路線”,就是要衛黃保華,為民保國呀!

“一二·九”運動初,學生喊出的口號是保衛華北、收複東北。劉少奇完全肯定,因勢利導,就勢提升,將其推廣至全國。在群眾運動中,他禁絕冒險激進做法,盡量避免犧牲,養護有生力量。他發表文章尖銳直斥:過去,紀念節幾乎成了我黨冒險主義教徒的“禮拜日”,照例發宣言,上馬路、喊口號、撒傳單、打石頭……眼看著要受到敵人嚴重的打擊不可停止……不管天陰落雨要做禮拜,“結果過去在這種紀念節的損失,是難以計算的”。

同時,父親又堅決克服“關門”問題,團結最大多數的群眾,建立最廣泛的統一戰線:

公開組織“民族解放先鋒隊”等進步團體,人家想入,敞開大門,共產黨從中選優,秘密吸收大量新黨員。劉少奇認為,共產黨必須有公開的活動,不能全是秘密的,要進行區分。“我們要利用一切方法、一切公開的可能來廣泛地聯係與組織”群眾,才能提升黨在群眾中的號召力,不然共產黨就喪失存在的意義了。我們的旗幟就是抗日,必須團結、拉動盡量多的黨派和群眾團體。

父親領導組織華北各界救國聯合會,又到上海召集全國各救國團體,成立聯合會。沈鈞儒、鄒韜奮、陶行知、史良、沙千裏、章乃器等為理事。當時,共產黨的組織是高度秘密的,而群眾民運,“特別是學生文化界的救國活動,多少衝破了一些統治者的嚴格限製,使黨的秘密工作與群眾的公開半公開活動……重新配合……使黨的組織隱蔽在廣大群眾中……發展了黨的組織”。

父親的這一套思路和做法,早在順直省委、滿洲省委和上海“一·二八”時期,就提出並成功實踐過。遺憾的是,卻遭遇黨內自己人的“無情打擊”。此時,一係列的指導思想和策略的“徹底轉變”,迅速廓清扶正了工作路數,顯現出驚人奇效。令人拍案叫絕的,硬是讓秀才去見兵,講清道理。

本來,“一二·九”運動的學生高喊打倒漢奸宋哲元,打倒賣國賊。宋哲元是冀察自治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國民黨二十九軍軍長,他下令彈壓,九門禁閉、開槍示警。父親即令停止過去的那種“飛行集會”和“抬棺遊行”,要求黨的各級組織,主動領導師生,將“打倒賣國”的口號轉變為“一致抗日”。先在天津“五二八”萬人大遊行成功,宋哲元在報上發表談話,說“不便取締”。

1936年6月13日,北平萬名學生上街。時任北平西郊區委書記的劉傑叔叔敘述,宋哲元路過,眯眼細看從車窗塞進的傳單,赫然大字“擁護宋委員長抗日”“擁護二十九軍抗日”,側耳細聽學生們高喊的也是。這下宋興奮起來,派北平市長秦德純召集遊行學生以示支持,“在景山集合時,數萬群眾唱出了同一的救國歌聲”。宋自己也接見師生代表即席演講:同學們,你們不知道,我是在喜峰口抗過日噠!老子打日本出過血啊!幾句慷慨激言,歡呼聲起,他自己也感動流淚。瞬間,整個二十九軍、華北政府全轉過來,抗日運動由非法變合法了!警察憲兵維持交通秩序,社會各界聲援支持。

父親立即指示地下黨因勢利導,發動師生民眾前去軍營擁軍。姚依林、宋平叔叔向筆者回憶,二十九軍歡迎,請學生野營騎馬,給大家操演大刀,《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等一係列抗日文藝作品蓬勃傳世。地下黨精心組織學生們到北平憲兵隊等東北軍,慰問演出《打回老家去》《放下你的鞭子》,一曲《鬆花江上》——慟哭淚雨滿軍營!

此時,父親大力倡導的“民族解放先鋒隊”(彭真直接領導總隊部)也迅速發展,在全國甚至在巴黎、東京等地都建立了支部。疾風烈火般的抗日民運、兵運席卷全國,盛況空前,《義勇軍進行曲》風靡神州!青年朋友們請牢記:當年中國最危險的時候,千百萬青年撲向抗日戰場,唱響的正是我們今天的國歌——聲震寰宇!

宋哲元衝動,拿一個師到天安門示威。地下黨迅速組織群眾和學生們夾道歡迎。本想是繞天安門轉這麽一圈兒就行了,但軍隊順著站滿百姓的街道下不來,如此熱烈場麵真是從沒見過,沿街歡呼、披紅掛花。幾百騎兵真是好拉風,被歡送到長城才算完。軍民樂翻天!延安派出張經武為聯絡代表,秘密常駐二十九軍,做統戰工作,推動抗日。之後,由北方局張友漁陪同,張經武速見綏遠省主席傅作義;聯絡閻錫山達成“三條協議”;聯係山東韓複榘、四川劉湘等地方實力派,聯合抗日。

被毛澤東稱為“懂得實際工作的辯證法”“有經驗的”實幹家劉少奇,還被黨內譽為理論家。這時期,父親創作發表了大量文章。比如,1936年4月13日的《關於共產黨人的一封信》,1936年5、6月的《關於人民陣線問題的兩封信》,1936年9月25日的《我觀這次文藝論戰的意義》,1936年11月20日的《民族統一戰線的基本原則》,1936年12月26日的《論蔣介石的恢複自由與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1937年1月1日的《西安事變的意義及其以後的形勢》。1937年2月26日,在北方局《火線》雜誌上,內部發表了《關於大革命曆史教訓的一個問題》等文章。為統一思想、協調步驟,父親的理論不複雜:力求知己知彼,順勢轉變策略,力促上下同欲,必定事業有成。

不到半年時光,隨著鬥爭方式的轉變,整個革命形勢為之驟變,路線的正確與否,很快由實踐檢驗出來:民眾的抗日熱情和救亡意識,與軍隊共鳴、拉政府轉向,轉眼大變天。為什麽我們黨過去不多做這樣的工作,而非要做一些群眾不理解、與各界相抵觸,甚至是嚴重對立、極其危險的工作呢?既然我們的主張是正確的,為什麽得不到群眾支持呢?顯

然是我們的策略、方法、口號不對頭,甚至做反了、做錯了。共產黨做工作,就是要凝聚人心,得到大家擁護。

當群眾發動起來、統一戰線形成後,“中心的問題,就是無產階級爭取領導權”,劉少奇寫道,“無產階級必須自己確實地、不動搖地獨立起來,然後才能與別人進行平等的聯合。”否則,“就不能聯合別人,隻能供別人利用。”

今天看來如此明了的道理,卻讓我們黨付出多少鮮血和生命,經曆千辛萬苦才真正懂得。不少好同誌,因提出或堅持正確主張,甚至被自己人搞掉了腦袋。當時黨內也有強烈的反對聲,柯慶施多發牢騷散布,說這個“老右”太右了。父親反問,保國家救民族怎麽不正確?我們黨的主要工作,就是動員和領導全體人民,抗日救國!毫不遲疑,劉少奇果斷撤換柯慶施,夏末,任命彭真為北方局組織部部長。興亡關頭,黨的領導:知惡能善,擇優去劣。父親盡本分用英才,推進實現了曆史性的“徹底轉變”!

一次會中,柯慶施對北方局書記高文咕嚕:你賣了唯一的兒子作黨費,不就是為了殺地主、資本家,為犧牲的工農報仇嗎?老機(機會主義)一貫右,還是見死難同誌太少啊!父親在隔壁交代另一急務,一貫無言斟水的謝飛卻忍不住:“老胡(劉少奇)可是老白區啊,妻子被殺害,丟了仨子女!血海深仇比你們少?長征渡湘江、爬雪山、過草地,他見的死人比誰都多!”眾皆語塞。我想,也許正因為父親“見的死人比誰都多”,才練就臨危不懼、處亂不驚、理智持真的功底!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張學良和楊虎城扣押蔣介石,提出“一致抗日”。全國沸騰,革命群眾激奮歡呼!與蔣介石殺成血海深仇的中共內部,更是興奮不已,一片喊殺!此時,日夜被圍著要求發聲的劉少奇,僅一句話:等待中央通報指示。而行動卻很迅速,派林楓在天津,彭真到北平了解各界態度。14日,中央來電“響應張(學良)楊(虎城)等抗日主張”。當天,父親以“北方共產黨發言人”名義昭示各界:隻要“徹底改正蔣委員長以往……的錯誤政策和行動”,對內實行民主,對外即行抗日,“此事則解決甚易。”設身處地,如此表態,使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多少感到意外。北方局領導層一時躁動,“我們可以主動向中央請示建議、提出要求!”父親搖頭。

萬分焦灼中,中央來電。已深思熟慮的父親,連續發出指示傳向全國各地。剛剛重建或恢複聯係的各地黨委,與延安多無通信,都緊盯北方局。20天裏,劉向各省市頻發通電,又公開發表兩篇很有說服力的文章,統一進步思想,扭轉輿論導向。重大曆史關頭,劉少奇為我黨贏得主動,團結抗日,作出公認的貢獻。

再三強調,父親是戴著“老右”帽子,“萬方多難此登臨”。基礎,比早年在順直、滿洲省委時更弱;內裏,力頂“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利箭惡風;外間,隱蔽於嗜血屠刀下,不分晝夜拚搏。殺戮險象環生,保存實屬不易,況求發展,更是難上加難。

無論紅區白區,正是在這種“兩條路線兩重天”的比較中,我們黨才開始萌生並確立“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

全國的抗日熱情迅猛高漲,救亡運動成燎原之勢。原先由幾所學校進步青年發起的小範圍行動,還遭到強力彈壓。此時的“一二·九”卻已迅猛擴展成全國性、全民性的重大運動。你說這算不算國防?這是時代所決定的,時代無法離開這個主題;這是劉少奇們的事業所決定的,革命離不開軍事。北方局搞兵運,動員起二十九軍於“七七事變”在盧溝橋跟日軍交火作戰,將抗日戰爭推上驚天動地的新發端!這不算軍隊之事?當然算!

這裏有必要強調:是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和暴行,激起中國人民的反抗。在自己祖國的領土上,劉少奇號召武力抗擊日軍侵略,絕對是國際公認的正義之舉:1927年,日本水兵登陸武漢槍殺市民,製造了著名的“四三慘案”,日軍開第一槍,父親指揮工人糾察隊還擊,發起“收回日租界”運動;1928年,日本駐屯軍在濟南槍殺我幾千軍民,製造了驚世的“五三慘案”,父親立即動員抗日暴動;1929年,父親在哈爾濱發起“一一·九反日遊行示威”,以文抗武,得到軍政官民一致的同情支持。“九一八”抗日戰爭剛開始,1932年“一·二八”,日本海軍炮轟登陸上海,父親支持十九路軍抗戰、創建上海義勇軍,英勇抵抗帝國主義武力入侵,得到中國社會和世界各國的廣泛同情支持。究竟是誰在東北、華北、華東、華中,真的打響了“第一槍”?鐵證如山,曆史不容虛無!又是誰在捍衛祖國同胞?為父親,我感到無比自豪!

多年後,黨的《關於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寫道:“一二·九運動的成功,證明了白區工作中這些策略原則的正確性。”某人某事的曆史地位和重要性,並不僅僅是簡單隨意的一個評價,而是由領導人民大眾掀起波瀾壯闊的潮流、創出排山倒海的偉業所決定,由曆史檢驗定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