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耳中,聽到轆轤格格的轉動聲,聲源傳自地底,下麵一定另有絞盤室。隨著轆轤格格的轉動聲,那堵牆緩緩地向前滑移,底部與方磚地麵摩擦,發出支嘎嘎的刺耳怪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炸,心膽俱寒。

如果牆滑過,她的頭將刮斷,比斬首更恐怖,緩慢刮斷的痛苦也受不了。

相距約在五六丈左右,牆緩緩地逐分逐寸向前移,速度緩慢,有意讓接受斷頭的人增加驚駭和痛苦。

在她的眼中,卻覺得牆滑得好快,好快。

“救命……”

她驚怖地狂叫。

麵對緩慢死亡,這位女霸膽落了。

她有勇氣麵對刀劍,麵對用命相搏的慘烈搏殺,那畢竟是生死於瞬間的事,對死亡沒有恐怖。

動手相搏之前,心跳會加快些而已,沒有時間去想牽掛的事,刀劍及體便用不著去想了。

喊救命隻是一種本能反應,程家的人恐怕已經死光了,她看到的屍體便說明了情勢。

敵人,當然不可能救她。

一尺又一尺,牆漸來漸近。

意識中,這堵要命的牆似乎愈滑愈快了。

她拚命掙紮,毫無希望,身軀被夾得好緊,頭部呼吸愈來愈困難。

“救……命……”

她再次厲叫。

兩側是固定的牆,有兩個小窗,光線朦朧。

前麵那堵堵厚度可能一尺,把人的頭刮斷輕而易舉。

她的頭已被限製住,看不見任何物體,除了牆。

她開始想到死亡,想到過去,現在,未來……

這表示她在後天環境所培養的女豪霸性格,在死亡的威脅下,有了劇烈的改變,改變為感情脆弱期,再變的話,就可能陷入崩潰期了。

她想活,但活又為了什麽?

她祖父號稱大羅散仙,取方名號為玄真煉氣士,卻又過不慣清苦的辟穀煉丹的生活,反而熱衷於名利。

在江湖翻雲覆雨,先後捧出幾個豪霸,爭取江湖霸一寶座,結果大失所望,捧錯了人抬錯了轎,成為叱吒風去的失敗者,江湖的笑柄。

然後,把她老爹捧出來扛大旗,捧別人不如捧自己人。

她老爹像天生的霸才,果然不負所望,花了二十年工夫,從一個闖道者,逐漸羽豐毛硬,打出南都一片天,榮登天下四大天君之林。

但距江湖霸主的尊榮,還差得太遠,四分天下,哪比得上一統江山?

要成為號令天下的江湖霸主,尚待努力。

她老爹已過了盛年,已無力達成統一江湖霸主的心願。

她,便成了繼續努力的力源。

現在,這唯一的力源將中斷,那堵鬼牆……不,那該死的彭剛。

“我恨你!我……恨……你……”

她向那堵牆尖叫。

其實,她也分不清是恨牆呢!抑或是恨彭剛?

她奔走江湖,收服一些高手名宿,妖魔鬼怪全收,以培植自己的實力,成就斐然。

妖魔鬼怪,是江湖爭霸的最佳人選,心狠手辣,陰險惡毒,要征服那些桀驁不馴,人人想驚天地的江湖人,用仁義道德以德服人決難如願,用非常手段才能攝伏群雄。

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妖魔鬼怪成不了氣候。

如果她真的從正途努力,便會爭取有聲望的人,不會做出行刺聲譽極隆清官的蠢事。

她老爹已經有了極高的地位,怎能再使用草莽開創期的手段稱雄道霸?

現在,未來……她已經沒有未來。

未來,她傳承乃父南天君的地位,也許倍加努力,成功地成為江湖霸主,那時的她,會呈現哪一種麵目?

把天下的江湖人踩在腳下?

把天下的男人呼來喝去?

幹脆造反做女皇帝吧!

天下的人,哪一個不在做皇帝夢?哪一個沒有人出來興兵造反?

不管任何組合,發展到某一種人多勢人階段,最終會走上興兵造反這條路,情勢所使然,很少例外。

她像個女皇帝嗎?

她那能比得上武則天?

武則天有許多男人,她一個也沒有。

真做了女皇帝,她能享受得了多久?享受什麽?

她現在的生活,就有點像女皇。

再用性命去爭取些什麽呢?

再多的珍寶金銀?更高的名位?

不管怎麽取,一個女人希望所得到的,決不是這些東西。

牆已接近至五尺……四尺……

老天,這堵牆好高好高,好沉重好有力。

她的頭露出地麵,牆俞近就顯得愈高大愈恐怖。

她想到貼身的忠心仆婦,勸她改變態度與彭剛周旋的事。

她曾經心動過,但女霸的性格她改變不了。

最後想到的是,她一直就在收服妖魔鬼怪上打主意,所接觸的人也以妖魔鬼怪為主,終於栽在陰陽使者這老妖巫手中,把她用奇毒控製住,改變性格充任太陰七女煞,等於當作奴婢使用。這奇恥大辱,比再三被彭剛敗更難堪,更憤恨。

“我一直就在浪費我的生命。”

她慘然低呼。

牆已接近至兩尺、一尺……

刮地的刺耳怪射幹內,使她魂飛魄散。

“那就快些滑吧!”

她向牆尖叫。

刺耳的怪聲中,她聽到啟門聲。

“救我……”

她狂叫。

後麵傳出扳動某些物體的聲息,牆突然停住了。

她眼前已一無所見,除了牆。

冷氣徹骨的石增,已經貼上她的鼻尖,好硬,好冷。

如果不停住,首先被擠扁的就是鼻尖,然後是……

她渾身一軟,快要嚇昏了。

牆又開始動了,刮地聲又起。

謝謝天!牆是向後退的。

至少,她的頭保住了。

牆退的迅速甚快,她聽到耳畔有腳步聲。

她的心又猛烈狂跳,像要跳出口腔。

是彭剛,正在附近察看陷坑的控製機關。

落在彭剛手中,仍是死路一條。

“有種你就殺了我。”

她爆發似的尖叫。

“我不殺你,你是我相當佩服的對手。”

彭剛一麵摸索一麵說:“我要把你帶到清河,交給霸劍天罡。我知道你工於心計,不守信諾詭計多端,沿途可能不穩當,所以正在盤算,要不要先讓你昏睡,或者用藥禁製,帶到山東臨清乘船。”

“我……我跟你到臨清上船。”

她軟弱地說:“我不要到達清河時成了個半死人,我保證沿途……”

“你的保證不值半文錢,你的信用已經破產。”

“天殺的!我何時向你保證了些什麽?你……”

夾壁開始鬆動、外移,頸上的鐵葉隨著移動,壓力漸減。

她不等夾壁退至原位,一蹦而起。

“你如果想逃,逃給我看?”彭剛及時製止她,她也無法衝出。

她目下已精疲力竭,感情軟弱。

而堵在當中的是如霜姑娘,對如霜的電劍頗有顧忌。

而且,她的劍已掉落坑底了。

“罷了,你是勝家。”

她沮喪地說:“我不是輸不起的人,而且我承認你很了不起,是我唯一尊重的對手,我心甘情願跟你走。”

彭剛領著她一陣急走,如霜和江湖秀士一群人在後相隨,最後她發現已返回客院,廳堂中有人在善後。

窈窕淑女與飛狐神情顯得茫然,其他四位女煞更像白癡,用不著派人看守,安靜地坐在壁根下發呆。

“我的人?”

她向彭剛問。

“隻剩下八個,囚禁在內室。”

一位中年人代答:

“其他的人反抗,隻許有一種結果。”

“你們是清河來的人?”堂中多了二十名陌生男女,她有點醒悟。

霸劍天罡如果查出她的底細、是不會放過她的。

霸劍天罡有許多朋友任職公門,正是妖魔鬼怪的克星。

“是,也不是。”

中年人淡淡一笑:“一句話.為防後患,我們必須把你押到清河。”

“是你帶來的人?”

她向彭剛問:

“難怪你和電劍飛虹兩個人,在高郵揚州縱橫自如,我們完全忽略了你另有人手暗中活動,栽得真冤。”

“我今天才認識他們。”

彭剛一口否認:“他們已早我一步包圍了程宅,我孤軍深入,他們才迫不及待發動掃庭犁穴。”

“罷了,已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你們把我押回清河,不但不能永除後患,而且是災難的開始,家祖家父將全力以赴,在清河一天做下二三十件血案並非難事,死十個八個人,李知縣的烏紗就丟定了。”

“你不要恫嚇我,我正打算天南京搗南天君的山門。”

彭剛冷笑:

“斬草不除根,萌牙複又生。”

“何必呢?彭兄。”

她長歎一聲,霸氣完全消失:“家父保證他的人,不踏出揚州北進一步。我也鄭重保證,確保與南天君有交情過往的人,決不在淮安作案,必要時還得替李知縣擺平困難。我也想開了,把江淮地盤弄到手,我又能得到些什麽右以誇耀的成就?而且,彭兄,你還得要求我幫助。”

“什麽?你……”

彭剛要冒火了。

“飛狐是你的朋友,沒錯吧?”

她嫣然一笑,笑容居然十分嫵媚動人:“我已經查明,冀南別莊之所以被毀,完全是她在搞鬼,她跟蹤雙怪前來,躲在府城有計劃地散布消息,希望你得到風聲,趕來追緝雙怪。窈窕淑女已經知道,與飛狐聯手作弄她的人,正是你這個要命無常。

但窈窕淑女被雙怪恩將仇報出賣,所以不予揭破。窈窕淑女與李知縣無仇無怨,被騙去行刺後悔無及。再被雙怪出賣,處境十分可憐,你忍心將她押回清河上法場?要救她們,尤其是飛狐,隻有我才知道藥性。”

“唔!似乎你又占了上風。”

彭剛笑了:

“你這壞女孩實在難纏,我算是服了你。不錯,飛狐是我的好朋友。至於你,我得和他們商量商量。”

“彭小哥,不必商量。你可以作主。”

中年人欣然說:“如果周姑娘真的有保證誠意,我願意相信她,我相信她足以稱當代高手新秀中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她的保證絕對一言九鼎。”

“就是不相信我。”

周雲鳳瞪了彭剛一眼,表情豐富。

“好吧!就相信你一次。”

彭剛臉一紅。

“窈窕淑女和我第一次見麵,我就看出她內心的怨恨,言談中她也透露了玄機,說出老妖巫用改變性情的藥,來修煉太陰七女煞。我暗中留了心,知道老妖巫靠不住,因為七女煞正好缺一個。”

周雲鳳說出前因的果:“性情改變,與經脈變異有關,百毒天尊曾經告訴我一些常識,因此我預先服下穩定經脈的藥,可惜不怎麽對症,而老妖巫又加上令人神智受控的巫術禁製。最後巫術失效,我的藥也及時發揮作用,所以幸運地脫出困境。交給我,但你最好不要追究窈窕淑女的過錯,她不但不會再犯錯誤,而且會找雙怪算帳。”

“雙怪已經在宅外被殺。”

江湖秀士拍拍胸堂:“每人給他一枚雙鋒針,幹淨利落。妖巫們一個也沒跑掉。”

“那就交給你了。”

彭剛伸手拍拍周雲鳳的肩膀:“別胡搞,知道嗎?你是一位可敬的敵人,我不希望你破壞你在我心目中的良好印象。日後江湖上見。姑娘。”

“嘻嘻!日後我會找你拚個真正的高下。”

周雲鳳嬌笑:“我一定要弄明白,你是用什麽鬼伎倆,輕易地便勾銷了我的撼魂技巧的,我真的有點不服氣。彭兄,江湖上見。葉姐,你給我小心了。”

“啐!”

葉如霜紅雲上頰,拉了彭剛便跑:“皮厚,在高郵我就看出你不懷好意。”

周雲鳳也臉紅至脖子上了。

在高郵她接受仆婦的勸解,確是一度對彭剛動了芳心。如霜旁觀者清,隻是當時不便點破而已。

彭剛、葉如霜偕江湖秀士、雲裳仙子返回府城,打算南下河南相聚一段時日,在中天君處過年,而後再偕葉如霜遨遊天下,積修外功。程家大宅有人善後,不需他們擔心。

江湖秀士神氣極了,彭剛冒險進入程宅,他便成了司令人。

葉如霜心中一急,發出緊急攻擊信號,潛伏的人現身,一群人全聽他的指揮發動攻擊,而且攻擊順利,讓他有機會大發神威,想起來就樂上老半天,他可說出足了風頭。

愛侶相伴,好朗友相隨,難怪他興奮萬分。

葉如霜倚在彭剛的身畔,並不急於趕上前麵昂首闊步的江湖秀士一雙愛侶。

“那些人都是你帶來的。”

彭剛向她說:

“你真是霸劍天罡派出的人?”

“霸劍天罡是我大舅。”

葉如霜知道彭剛並沒生氣:“他派人請我爹相助,我能不佩劍一走嗎?”

“你這個女獵人……”

“我才不是女獵人,電劍虹的綽號是胡謅的。我家在宿遷駱馬湖畔,一輩子隻到了一次徐州,幾次淮安。所有的消息、都是那些人供給的,我哪知道江湖秘樣武林奇聞?他們都是大舅的朋友,沒有人能禁得起周雲鳳一擊.所以寄希望在你身上。他們甘心情願替你奔走。大哥,不怪我吧?”

“沒有你們默默地供獻心力,成功遙遙無期。”

彭剛搖頭苦笑:

“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難怪那些大豪大霸們,拚命網羅羽翼,擴張地盤。”

“哥,你說過要和我遨遊天下,可不要把我看成女獵人,離開大舅那些人,我什麽都不懂,一切得全靠你了。”

葉如霜有意無意地改變親呢的稱呼,紅臉藏在彭剛肩下:“不帶我去拜見你爹娘嗎?”

“不急,我向爹許諾一年為期,提前成功,正好偷懶遨遊天下。”

彭剛攬著她的小腰肢:“心中沒有牽掛,一定玩得盡興。我帶有充足的盤纏,不用涉足扛湖行業賺取盤費,就不會與人發生利害衝突,非必要不必多管閑事,一定可以玩得愉快。碰上一些傷天害理的事,不妨扮扮活報應。人在世間,畢竟得做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於心無愧,老來也有可歌可泣的事回憶。如霜,得走一趟宿遷駱馬湖葉家。”

“咦……你……”

“沒獲得你爹娘的同意,我豈不成了拐帶小媳婦的騙棍?”

“啐!你……”

葉如霜狠狠地擰了他一把:“那些人中就有我爹在內,就是把寶刀送給你的人,綽號叫鐵麵夫子,對你是越看越順眼,脾氣也相當火爆,日後你小心了。沒獲得他老人家允許,我會跟你走做你的影子?”

“哈哈!他哪有我爹火爆?我爹麵前我也應付裕如呢!哦!你這可愛的影子,你我形影相隨,攜手並肩走遍海角天涯,日後抱著我們的孫兒女,坐在搖椅上敘說一些可歌可泣的老故事,該多好?”

“哥,該說那多美。”

葉如霜抓起他的大手綿綿地親吻:“我有堅定不移的信心,相信我們會有抱著孫兒女說故事的一天。哥,趕兩步,他們在笑我們了。”

風沙漫天,江湖秀士一雙愛侶,正在前麵扭頭向他倆做鬼臉,笑他倆抱在一起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