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鮮少下雨的泫淵,竟然也飄起了小雨,淅淅瀝瀝陰沉得緊。

數以百計的教徒圍都已坐在天壇四周,靜心修習法術,可原本應該坐在天壇正中的尊主卻沒了身影,偌大的天壇上空無一人,叫人有些疑惑。

泫淵後山上,地麵上那些往日沉積的塵土已被雨水衝洗幹淨,空氣中也多了幾許清新,就連泥土裏也偶有幾棵青綠的小草躥起,好似許久不複的春日又來臨了一般。

原來那空曠的山頂今日竟多了一個涼亭,矗立在這陡峭的山巔上,它顯得那般的突兀。亭外小雨依舊,亭子裏卻坐著兩個閉目冥想的男子。

端坐在石桌前,一襲青衣長袍的男子微閉雙眼,稍稍上揚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即便是閉著眼睛那抹笑意依舊冷得滲人,他那樣神色讓人看了難免心顫。但凡是見過他的教徒,大都知道他此時該是心中有怒,惹不得也躲不得。

一襲白衫與他麵對而坐,桑寒雲亦是閉著雙眼,眉頭輕皺。兩人身前擺著一盤尚未結束的棋局,棋盤上的黑子幾乎已將白子吃盡,卻獨獨為白子留下了一條活路,好似是故意而為。兩人皆是閉眼,手也未曾動過一下,石桌上除了棋盤連棋盒都沒有一個,可棋盤上卻時有棋子落下,且都來得詭異。

許久後,這一局棋很快就要定個勝負,青衣男子終是挑了挑眉頭,緩緩睜眼,“怎樣?你還想逃避嗎?”

剛才冥想時候見到的那些,早已激起了他的怒意,想必也叫桑寒雲心痛了吧!

冷冷一笑,他隨即又道,“多麽可笑的結果,你最終還是被拋棄了。即便她想起了一切,還是將你這個至親給拋棄了,她的心中就隻有那個男人,沒有你的位置。”

他雖然憤怒卻更詫異,詫異桑千雪竟然能衝破他的封印記起以前的往事,這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片刻的沉默後,坐在對麵的桑寒雲終是動了動手指,隨後睜開雙眼。眼瞼抬起那一瞬,一抹血色的光芒自他的眸中劃過,那雙獨一無二的血瞳竟比桑千雪的還要詭異妖豔。

邪魅的雙眸中流轉著如鮮血一般的水霧,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期盼,瞬間便叫那黑白的棋子全都變成了紅色。薄唇輕啟,他看也未曾看眼前的人,隻冷聲道,“沒有又何妨,我隻希望她幸福,旁的於我都不重要。”

“可她卻不這樣想,她明知道你還留在泫淵被我控製,她卻能夠安心的與那個男人享受你用生命為他們換來的幸福,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竟然答應放了她而留下這個男人。

當初,他之所以會答應他的要求,全因桑寒雲當日的神情一如數百年前那個與他同樣傻的男人。如今,他也跟那個男人一樣,做了個大傻子,犧牲了自己卻成全了別人,傻得無可救藥。

抬眼,他看著身下的萬丈深淵,不禁緩緩開口,“你知道嗎,那一日在這懸崖上,你不顧一切的模樣真是像極了一個人。而今,你與那個人的下場一樣,他也隻能孤單的坐在這裏,看盡這世間的世態炎涼。那個時候,他曾有與你當時一樣的心情,跟你一樣傻,可他最後卻被他深愛的女子背叛拋棄,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一呆就是數百年,數百年啊```````”

這是多麽痛苦的日子,叫人生不日死,卻又無法死去``````

“而後,他也與你現在一樣,對那個背叛他的女人不聞不問,默默的看著她生,看著她死,一直都未曾動過半分。在那時他完全可以叫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事,可他卻什麽都沒有做,就如現在的你一般,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們``````”

這一切,完全都是因為那該死的愛!

叫任何人也無法抗拒的愛!

或許,她根本不愛他,所以她背叛了他,更不惜將他拋棄。可是他做不到,饒是他痛至骨髓,他依舊無法動手傷害她半分,因為他的愛也已深至骨髓,無法動搖!

可笑啊,當日的情形今日再一次出現,兩個同樣傻的男人坐在這裏,卻隻能看著別人幸福。

真是太過可笑!

身旁的人沒有接話,半晌後,他終是從回憶中走出,眼中的迷茫也不複,繼而換做一抹陰霾,“你當初來找我的時候,我便能預見今日的情形,因為你的眼睛欺騙不了我。隻不過,我唯一無法預測的便是她愛上了那個男人,而拋棄了你。怎樣?心痛吧?那個跟你一樣傻得男人當初也與你現在是一樣的。”

他如是說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叫桑寒雲心痛如絞,冷眼看著他眼底的掙紮,他繼續緩緩道,“可是痛又怎樣,隻能這麽痛著不是嗎?除非``````除非你能比那個男人狠,你能親手將這一切毀掉!”

“不可能。”沒有絲毫的猶豫,桑寒雲立即拒絕,且倏地清醒過來,眼中的血色也漸漸變淺。

叫他親手毀掉桑千雪的一切,那時斷斷不可能的,他死也不會那樣做。

眼底終是漸漸恢複了平靜,他收回眼中的寒芒,棋盤上的棋子也變回了本色。抬手,他將那一片被白子包圍的黑子係數拿起,而後用力一捏便將它們化作粉末,揮灑至崖下。

一陣風吹過,將他空空的袖管吹起,額前的幾許青絲也隨風而擺,額頭上那奇怪的圖騰若隱若現,叫人好奇。低下頭,他緩緩開口道,“我留在這裏就是為了讓她得到幸福,我又怎會親手去毀掉。”

隻要看著她平安無恙,看著她笑得那般燦爛,他便安心了。

至於,她記不記得,掛不掛念,擔不擔心``````

那都不重要!

一點也不重要!

薄唇勾起,他回想著剛才看到的一切,竟舒心一笑,而後垂頭不語,殊不知這一舉動卻叫那男人憤怒,乃至怒不可遏。

“愚不可及。”見桑寒雲依舊這般鎮定,他倏地起身長臂一揮,將整盤棋全都掀到崖下,白玉的棋盤和散落的棋子在崖壁上撞得粉碎,一陣碎裂的響聲後係數墜入崖底,一個也不留。

“那又如何!”說得淡漠,桑寒雲也緩緩站起身來,抬眼看著他噙滿怒意的眼眸,隨即淡然一笑,“棋盤都被你扔了,這棋也沒有必要再下,就這樣吧!”

棋局就此擱下,他們各自的命運也就此擱下,哪怕往後的日子都要謹慎小心的過,但至少也能換得少許幸福。

若是真能就此擱下,那便是極大的幸事,他也不想再去改變什麽。

“你站住。”冷冷開口,他也隨之起身,但見他長臂一揮,這原本完整的涼亭竟然頃刻間就消失不見,四周依舊在下著雨,可他們的頭頂上卻陰沉著,看不到絲毫雨點。

一臉陰霾,他冷眼看著少了一隻手臂且變成血瞳卻依舊風采不減的桑寒雲,抬腳上前兩步走到他的身後,沉聲道,“我突然有些後悔,後悔我一時心軟答應了你的要求將她放走。”

“你什麽意思?”忽的聽他提及此事,桑寒雲不免有些緊張,“你答應了我,我也信守承諾永世留在這裏,難道你想出爾反爾?”

他們不過才剛剛得到幸福,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去破壞。

“是又怎樣?”挑眉,他冷眼看著終是開始緊張的桑寒雲,不禁邪魅一笑,“本尊向來習慣掌控一切人的命運,若是突然躥出一個讓本尊無法掌控的人,本尊自然不爽,更不會放任他們去享受本尊尚未批準的幸福。”

原本,他隻想看著她失去記憶茫然的生活著,誰想她竟然能夠記起這一切,竟然能與那個男人重新開始,他自然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算桑千雪現在對他已經沒有了威脅,盡管他已經將身負魔性的桑寒雲禁錮在泫淵,可他依舊不能忍受有關桑千雪的一切。既然桑寒雲不想去計較,那麽就讓他來重新操控這一切,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重新接受她的命運。

聽聞他反悔,桑寒雲不禁動怒,血色的眼瞳中立時掠過一抹殺氣,狠戾至極,“你大可試試看,你若是敢動她,我定要掀了你這泫淵。”

現在,他絕對有這個本事。

“嗬嗬!”忍不住冷笑,男子抬頭看了看天邊,沉聲提醒道,“過不了多久月亮就該升起了吧,今晚該有一輪滿月。”

月圓之夜,是他的致命之處。

略微一怔,桑寒雲不禁皺眉,暗暗催動體內真氣,然他卻感到胸口一陣隱隱作痛。心下大驚,他不禁倏地睜大雙眼看著眼前的男子,冷聲問道,“為何會這樣?”

“看來,你的女兒還是有瞞著你的事情。難道她每個月圓之夜就會纏著你,直到天亮才肯睡下,你就察覺不到什麽嗎?”冷聲出言提醒,他不屑冷笑。

朝夕相處又怎樣,那個丫頭依舊是這般固執且堅強,她不告訴桑寒雲該是不想他擔心吧!

經他如此一說,桑寒雲終是恍然大悟,心中更是疼得緊。抬眼,看到的盡是眼前男子眼底的冷笑,而後一句話更是叫他氣憤不已。

兩人麵對而站,僅有兩尺距離,青衣男子收回審視他的目光,隻是冷冷道,“我可以將這泫淵的每一個夜晚都變成月圓之夜,所以你千萬不可妄動,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本尊還打算讓你們父女兩再見上一麵,你可千萬不要就這麽死了!”

“你``````”一時氣急,桑寒雲狠狠的瞪著他,雙拳緊握卻提不起半點真氣,尚未等他有何反應,一陣輕微的腳步同時傳入兩人的耳中,不禁叫他有些驚訝。

堂堂泫淵尊主還在這裏,這個時候有誰敢妄上這後山來,除非他是在找死。

山路上,一道白色身影踩著平穩的步伐緩緩而來,清冷的聲音也從她口中道出,“他不會死,永遠也不會死,因為我不許他死。”

她不許的事,他便不能做,這是他很久以前就承諾過的,即便是生死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