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韓金兒

王五斤已經明白了他們拜李鴻基為大哥的原因,隻得將兜中的銅錢逐一掏出,一共三十九文,卻有些舍不得,躬著身抖抖索索道:“大哥……不,二哥……”

吳二毛向李鴻基行禮,“這些全部送給大哥,實在太少,不成敬意,權當兄弟們一番心意了。”

“嘿嘿,”李鴻基從王五斤手中撿起一文銅錢,“二毛,你們現在也是艱難,我隻取一文,兄弟們的心意我領了。”

“大哥,那可不行,”吳二毛急了,他一把抓過王五斤手中的銅錢,硬要塞給李鴻基,“大哥,兄弟們的一番心意,大哥千萬不要推脫,以後,兄弟們可是指望大哥了。”

“二毛,兄弟們,大哥現在行走深山,要這些銅錢也沒什麽用,還是你們用吧。”李鴻基心道,老子這次回家的盤纏,可全是你們給的。

“不行,大哥,”吳二毛將所有的銅錢分成兩份,“大哥取一半,再不能拒絕兄弟們的心意了。”

“是呀,這是我們的一番心意。”王五斤、黑蛋也是跟著幫腔。

“好吧,那大哥取一半。”李鴻基隻好接受了一半銅錢,加上剛才的一文,一共是二十文,“大哥真的要走了,你們保重。”

“大哥保重。”三人向李鴻基抱拳行禮,直到看不見李鴻基的身影,才蹣跚著回到靈州城。

王五斤有些不放心,“大哥,那個……李鴻基就這麽帶著我們的銅錢走了,如果他是騙子……傳出去不是笑話?”

“還叫大哥?”吳二毛在王五斤的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以後要長點記性,你看,我們三人加在一起,應該打不過大哥吧?他要真是貪這點小錢的人,還會給我們留下一半?”

“大哥……不,二哥,可是大哥看起來的確像是……像是叫花子,難道他是丐幫中人?”黑蛋還是有點心疼被李鴻基拿走的那些銅錢,這世道,現在兩腳肥羊越來越少了,身上有點油水的,半個月都難道遇上一頭。

“什麽丐幫的人?”吳二毛眯起雙眼,像是在思索,但更像實在回憶,“大哥去深山考察,山裏沒有旅店,自然要攜帶著棉被,”見二個屬下一時轉不過彎來,他懶得再跟他們解釋,倒像是自言自語,“就算被騙,我們的損失也不大,要是大哥以後能提攜我們,這輩子就有希望了!”

李鴻基在山林中穿行了十天,才來到懷遠堡,身上的窩頭已經吃完,他扔了破棉被,在懷遠堡吃了頓熱飯,這裏距離他的家鄉李家站,已經不足五十裏,明天一天應該可以到家了,當晚他住在客棧,這是他離開寧夏鎮以來,第一次睡在床鋪上。

近十天的疲勞,加上床榻上的舒坦,李鴻基倒頭就睡著了,直到雞叫的時分,大約快要天亮了,他才悠悠醒來。

近鄉情更怯,一點不錯,對李鴻基來說,他還要麵對許多熟悉的陌生人,特別是麵對他的婆姨韓金兒。

從前身的記憶中,李鴻基知道韓金兒是一個大美人。

李鴻基年輕的時候,在距離米脂縣城八十裏的韓家村,出了一個有名的美人韓金兒,當時年輕氣盛、又橫行鄉裏的他,發出誓言:非金兒不娶,並且不顧家人的反對,硬是向韓家提親。

但是向韓家提親的不止李鴻基一人,最後,來自西安的一名老鄉紳依靠銀子的優勢,娶走了韓金兒,但鄉紳年齡太大,不久病逝,韓金兒也被趕回家。

韓金兒回家才半月,延安的一位監生,聽說韓金兒美貌無比,花重金納為侍妾,巧合的是,不久之後,監生也去世了,韓金兒作為不詳之人,再次被趕回娘家。

這時已經成年的李鴻基,幾乎分文未花,就將韓金兒牽回家,做了自己的婆姨。

李鴻基想著就要見到這位從未謀過麵的“妻子”,不禁有些激動,他早早起了床,梳洗完畢,又戴上氈帽,這才去外麵吃了早點,輕裝回家。

申時中,李鴻基來到黑木頭川,這是距離“家鄉”李家站最近的一個集市,他的口袋裏,隻剩下吳二毛贈送的二十文銅錢,便取了一半去屠戶家買了點新鮮的豬肉,然後哼著小調大搖大擺地沿著黑木頭河回家。

此時正是河水幹枯的季節,黑木頭河的水位已經降到最低,李鴻基沿著西岸的河堤走了七八裏,在一個拐彎處過了河,來到東岸,又行了兩三裏,就是李家站了。

三間“熟悉”的茅屋。

比寧夏驛站還要破敗些,土牆上有許多隙縫,其中牆角處的隙縫最大,簡直能塞得下一張拳頭,可能是住在裏麵的人嫌漏風,用秸稈混著黃土填充在隙縫了,從外麵都可以看到大量枯黃色的麥秸。

房頂上的茅草,顯然許久沒有更換了,風吹日曬的,高低不平,不知道是否漏雨。

兩扇大門緊閉著,門板呈現灰黃色,顯然有些年頭了,大門與牆壁之間,也有一些隙縫,細看之下,李鴻基才發現,原來門框不是直條,而是彎曲的,可能在製作門框的時候,木料是潮濕的,等到風幹之後,門框就變形了。

這相當於在大門旁開了兩扇窗戶,夏日應該很是涼爽,可惜現在是冬季。

原來自己的房子,比驛站還不如,李鴻基搖頭苦笑,但他還是敲了敲門,“金兒!”

“哪個?”屋內傳出了女人的聲音,哐當一聲,大門隨即開了一個縫隙,半張臉麵向外張望著。

“金兒,是我!”李鴻基不知道韓金兒是否發現自己的一些端倪,他的心裏惴惴不安。

“鴻基?”女人將木門完全打開,一臉喜慶地迎了出來,“你咋回來了?想我了嗎?”

李鴻基含笑不語,兩隻眼睛卻是盯在韓金兒的俏臉上。

女人雲鬢高聳,細眉入鬢,生出一雙喜目,猩紅的嘴唇於白皙的臉蛋上十分惹眼,瓜子臉蛋與修長的鼻翼十分配比。

逢人先露三分笑,白雪壓枝一點紅!

李鴻基心道,自己這個婆姨,看起來十分養眼,果然是一個大美人,也不枉自己穿越以來吃了這麽多的苦。

“鴻基,咋了?你咋不說話?”韓金兒幾乎是在用眼睛說話,“自己的婆姨,咋沒看夠呢?”

“奧,金兒。”李鴻基隨口應了句。

“鴻基,進屋吧!走了這麽遠的路,一定累了吧?你且坐,我去倒杯熱水。”韓金兒將李鴻基讓進廳堂,自己轉身進了裏屋。

李鴻基在八仙桌前坐下,順便將豬肉放到桌上。

不一會兒,韓金兒從裏屋出來,雙手捧著一個白瓷碗,窄肩高高聳起,可能是擔心碗中的熱水濺出,她輕移蓮步,走得十分小心,每走一步,顯得十分吃力。

李鴻基看得心疼,忙迎上去,接過瓷碗,“金兒,我來。”

韓金兒嫣然一笑,她停住腳步,待李鴻基接過瓷碗,才看了看自己的一雙嫩手,蔥尖似的手指上,已經被熱水熏出數道紅印,她用小口吹了吹,又衝著李鴻基笑笑。

李鴻基將白瓷碗放到桌上,反手握住韓金兒的小手,“怎麽樣?燙著了吧?”

“人家才沒那麽嬌貴呢!”韓金兒低頭一笑,眼珠兒在眼框中轉了一圈,又重新抬起頭,“鴻基……”

“金兒,這是我在鎮上買的豬肉。”李鴻基指了指桌上的荷葉包。

“真的?俺就知道鴻基最疼俺了,”韓金兒將荷葉包捧在手中,揭開看了看,又輕輕合上,“鴻基,俺去整理幾個小菜,可惜……可惜家中沒酒,要不鴻基去買點?”

“嗯,我一會去買點酒,順便,讓雙喜過來喝兩杯。”李鴻基將桌上的熱茶一口灌下。

“雙喜?好吧,你不在家,他沒少照應,”韓金兒正要進裏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鴻基,快要新元了,往年這時間不是最忙嗎?你咋現在回來了?”

“奧,”李鴻基別過臉,“朝廷大規模裁撤驛站,我也在裁撤之列。”

“呸,呸……”韓金兒連聲吐出吐沫,“鴻基,快要黃天臘月了,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李鴻基隻得轉過臉來,“啊?金兒,我說的是真的。”

“真的?”韓金兒的眉頭皺成上弦月,“鴻基,你真的被裁撤了?”

“嗯!”李鴻基雖然十分不願意,但還是說出實情,在延綏這個地方,人多地少,加上幹旱,莊家沒什麽收成,百姓要想過日子,除了投軍,就是去當驛卒,現在自己被裁撤了,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不過李鴻基並不擔心,他的懷中可是揣著寶貝,隻要開發出任何一種產品,在大明,做個富家翁那是穩的。

“那……朝廷發了餉銀嗎?”韓金兒斂去笑意,雙手也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哎……現在遼東在打仗,戶部吃緊,餉銀一文未發,驛丞說……”

韓金兒打斷李鴻基的話,“鴻基,那咱家欠艾老爺的銀子……艾老爺已經著人要了兩次,俺還指望著你的餉銀,現在……哎……”

“艾老爺?”李鴻基這才想起,他還欠著艾舉人五兩銀子,加上利息,怕是有七八兩了,“可是,餉銀……朝廷遲早會發的。”

韓金兒頓時沒了神智,她放下荷葉包,坐在八仙桌邊,右手支起香腮,“可是,艾老爺不會等,到時候你怎麽回複他?”

“那……讓艾老爺寬限些時日,我們又不會短了他的銀子。”李鴻基陪著小心,他雖然有賺銀子的寶貝,但一時三刻卻不會變成銀子。

“寬限?你自己去跟艾老爺說。”韓金兒氣鼓鼓的,她拿起荷葉包,也不看李鴻基一看,直接去了裏屋。

“我去買點酒,順便去雙喜家走一趟,看看他有沒有辦法先借點,好歹先應付了艾老爺。”李鴻基苦笑,一文錢難道英雄漢,自從來到大明,他已經遇上兩次了。

“雙喜的家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借到這麽多的銀子?”韓金兒在裏屋大聲道。

但李鴻基還是去了村西頭雙喜的家,那裏距離李鴻基的家,不過百步之遙,剛出了自家的屋子,李鴻基就看到雙喜家茅草屋的後簷。

他心裏一沉,雙喜屋子的土牆,比他家的還要陳舊,隙縫還要大,這麽窮的雙喜,能想出什麽辦法?

李鴻基硬著頭皮,來到雙喜家的正門,正門虛掩著,他朝裏叫了一聲:“雙喜?”

“誰?”一個與自己長得幾分相似的年輕人拉開大門,從屋裏探出腦袋,十指上沾著黃泥樣的碎屑,看到李鴻基,頓時麵色一喜,“二叔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