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我們隻能逃命,沒有人知道被大群蝴蝶趕過之後,我們會變成什麽模樣。

隻管逃,就對了!

趁著透翅蝶還沒飛上來之前,我們往排水通道內急奔,才跑了兩步,大飛猛的一把拉住我。

“霈潔人呢?”

經他這麽一說,我才想到,剛才爬上鐵梯時全然不見霈潔的身影,我明明囑咐了那個小妮子別亂跑,會不會是好奇回到水道內觀察建築構造了?

這時我看見水槽內升起一團彩雲,蝶群的數量比剛才遠遠多出一倍有餘,幾乎占滿了整個視野,我急道:“再不跑就沒命了!鐵梯就這麽兩步寬,霈潔既然不在那裏,就一定在裏麵啊!”

地下水道內響起了我和大飛踏過潺潺流水的急促腳步聲,誰也料想不到,地下水道內竟然會出現來路不明的三具死屍和怪異的蝴蝶,而且,教授好友托付給我的學生竟然下落不明,若是找不到她,我可無顏麵對多年好友了。

我們慌亂無比的穿越橢圓形水道,前方的空間又在不知不覺間轉化變換,等到我停下來稍喘一口氣的時候,已經站在明亮潔淨的方形水道內,大飛一張大臉脹成了醬紫色,彎著腰氣喘籲籲,他身材雖然魁梧,體力倒是不大行。

“那──那些蝴蝶呢?”

“蝴蝶再怎麽飛也不會比人跑得快,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霈潔,然後盡快逃離這個鬼地方。”我說。

話雖如此,我心內還是忐忑不安,一股難言的恐懼感在體內蠶食著我的意誌,今天碰見的事情實在太過詭異,這個巨大的城市,正以肉眼難辨的緩慢速度產生變化。回想起來,修建如此雄偉壯闊的蓄水槽,本身就是件不合常理的事。

我忘了一件事。

一股強勁的風勢從蓄水槽方向吹來,地形產生的風,送來了成千上萬的蝶。

我和大飛齊聲大喊,沒命的往前逃,蝶群乘著風勢,不多時已經緊追在身後。

就像高速迫近的死亡一樣,大飛的表情因死到臨頭而扭曲變形。我戴著口罩難以呼吸,伸手一把扯掉臉上的口罩,前方不遠處就是聯絡通道,我心想至少先躲進那裏再說!

我和大飛跌跌撞撞的衝進黑暗甬道內,我連忙把鐵門關上,隔著一道門,聽見了驚人的振翅聲響,千鈞一發之際,我們逃過了一劫。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大飛坐在地上,頹喪無比。

“我不知道。我在下水道看過巨大的老鼠,也見過人們棄養的鱷魚,但是從沒見過這麽恐怖的蝴蝶!”為了宣泄心中的恐懼感,我大聲喝道。

“霈潔她不會沒命了吧?從剛才到現在都沒看見人,她應該不是那種會一聲不響就離開的人啊!”

“往前走吧,地下水道彼此都是相通的,一直待在這裏,難保那些蝴蝶不會飛回來。”我說道。

如果沒有我的帶領,任何人都會在錯綜複雜的水道係統內迷失方向,但就算是我,最近也因為不斷更新的下水道工事而有些錯亂,在沒有方向感的地方,唯一能夠辨認路徑的隻有固定的地形地貌,但是一旦新建工事將下水道內的景觀改變,連我這種老手也可能迷路。

走到甬道的盡頭,我將鐵門用力往外推,站在我身後的大飛突然間哎呀一聲,整個人摔進髒臭的汙水內。

“我踩到老鼠了!咦?怎麽沒聽見叫聲?”大飛疑惑道。

我回身用燈光照亮大飛腳下的區域,那一瞬間,我們倆人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極度的寒顫爬上背脊,使我渾身竄起無數雞皮疙瘩,因為,大飛踩到的不是老鼠。

是一個人。

躺在汙水裏的──死人……

一個死狀淒慘的女人,臉部及四肢都被饑餓的溝鼠啃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我的心髒差點從嘴巴跳出來,連忙忍住惡心的感覺,仔細查看。

鬆了一口氣,幸好不是霈潔。

這個不知名的女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就躺在這裏,瞧她臉部肌肉腐爛的程度,應該死了好幾天了吧。這不正代表了,我們剛才經過這裏的時候,死屍就靜靜的躺在汙水裏,沒有被人發現?

大飛趴在一旁嘔吐不止,光是今天一天就見到四個死人,也難怪他會忍不住胸腹翻湧的惡心感。

另一側的水道毫無動靜,鐵門外的燈光依然陰暗稀微,與進來之前毫無二致,我探頭出去看了看,不見蝶群蹤影,我們隨時可以離開,但這一趟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旅還沒結束。

我必須找到霈潔才行。

我輕輕關上鐵門,因為靜寂無聲的下水道裏,隻要稍有動作,就會引發巨大的回音。

雖然我不清楚蝶群聽不聽得見聲音,不過萬事小心為上。

我突然看見大飛一臉驚愕,銅鈴般的大眼瞪著我,正確來說,是瞪著我身後的某個東西。

他的眼神使我不安,我猛然轉身,眼前出現了一個像是藝術石像的東西,彷佛在最為驚恐的時候,所處的空間被急速凝結了,那蒼白的眼神透露出心中無限的恐懼,半張的嘴巴吶喊著。

我急忙退了一步。

那是在蓄水槽內見到的人。

為什麽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霎時之間,我隻覺得平常熟悉的下水道陰風慘慘,牆壁上的每一塊汙垢,看起來都像詭魅的笑臉。

大飛忍受不著恐懼,竟轉為發怒,他大步上前,用力將那人推到一旁。猶如石膏像的身體倒下,撞擊了堅硬的水泥走道,在我們眼前崩裂破碎。

那人的頭顱在淺水裏滾了幾圈,竟無由的洗淨灰白,變回了原來的麵貌。

大飛驚嚇不已,瘋狂大叫著:“我沒有殺他,他早就死了!他剛才就已經死了,我隻是想把他推開而已,頭斷掉不是我的錯!”

這個粗野的男人也麵臨精神崩潰的邊緣,我用力賞了他一巴掌,啪的一聲清響,怒道:“鎮定一點!沒有人說你殺了人,別忘記我們該做什麽事!”

大飛拚命喘氣:“對!對!我們要找到霈潔,沒錯……呼呼──呼──”

“走吧,留在這裏隻會讓人發慌而已。”

我無暇思考那個在水槽底部的男人為什麽會突然間被搬到鐵門外,因為我所熟悉的下水道產生了異變,一層層的灰白鱗粉覆蓋著兩側的牆壁,掩蓋了辨認方向用的管線及設施。

蝶群飛過之處,就變得一片死灰。

這時候,我也顧不得大聲喊叫會不會引來蝶群,扯開嗓子大吼:“莊霈潔!妳在哪裏?聽見的話就出個聲啊!”

繞了好幾圈,我們越走越慌張,放眼所及全都粉白一片,根本無從辨識哪裏是我們出發的方向,走了兩個小時,我站在水道交錯的十字路口,喃喃說道:“這裏是哪裏?”

“高師父,連你也迷路?”大飛用力抓著我的肩膀,身處複雜的地下水道內,沒有什麽比我這識途老馬迷失方向要更恐怖的事了。

“水流!對,沿著水流走總能找到出水口,有出水口的地方就代表有排水係統,那兒一定有通路。”我突發奇想,稍微安定了自己的內心,大飛也欣喜若狂。

光是看水溝裏的水色我就大致能夠辨識現在所在位置是城市的哪一區,水色汙濁略帶土黃色的是正在大興土木的南區,清澈見底的是興建了汙水淨化廠的北區,一片烏黑,髒臭不堪的則是大批輕鐵工廠所在的西區。

腳底下的水流呈現土黃色,也就是說我們正朝著南區前進,但走了這麽遠,卻一個人也沒見到。平常在下水道內三不五時總會碰到一些工程人員,但這些人今天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連個鬼影子也沒看見。

我心內驚覺,莫非那些人全被死亡蝶群襲擊,變成了石膏像?

這念頭一閃過,我便不寒而栗,同一時間,我們聽見了女人的尖叫聲。

那淒厲的尖叫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透過水泥建築體的回音共振,變成了無所不在的鬼哭神嚎。

“聲音從前麵傳來的!”

大飛反應迅敏,一個箭步往前方的十字轉角處衝去。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他,耳邊就聽見了更恐怖的嗡嗡聲響,震耳欲聾的蝴蝶拍翅聲。

數量驚人的死亡之蝶,乘著怪風,吞噬了剛跑到路口的大飛。

蝶群經過,留下了還維持著跑步動作的大飛,隻不過變得一身灰白,就像個石膏雕像。

我心中一陣悚然,他難道就這麽死了?

我急忙跑到轉角處一看,赫然發現尖叫聲的來源。

有個女孩子,雙手環抱著小腿,臉緊貼著膝蓋,死亡的姿勢就像龐貝古城裏,來不及逃離火山灰而死亡的民眾。

那一聲尖叫,是她看見蝶群時所發出的叫聲?

看不見女孩的麵容,讓我不敢確定這女孩究竟是不是我們苦苦搜尋的霈潔,也不敢動手摸她,就怕一摸之下,女孩會像那個男人一樣變得粉身碎骨。

大飛和不知名的女孩就這麽放在那兒了。

而我始終沒有找到霈潔。

也許他們還沒死,死亡蝶群隻是下水道發生的某種怪異的現象罷了。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方法救他們的。

好不容易找到路,回到地麵上之後,我得知了一個消息。原來政府正在拆除北區老舊的火葬場,準備改建成設備新穎的高層靈骨塔,拆除工程進行的時候,意外的發現整棟建築物內都出現不明的灰白色粉末。

那些粉末,被居心不良的包商就近往下水道傾倒。我感到一陣寒涼,所謂的不明白色粉末,可是人們的骨灰啊!或許那一群死亡之蝶,正是數十年來於火葬場內火化的死者靈魂化成的怪物吧。

下水道裏什麽東西都有,我所熟悉的地方,如今又多了幾具詭異的石像,真的變成了一個難以接近的地下神殿。後來我辭去了工作,離開不見天日的地下水道,回到地麵上重新過生活。

下水道是個非常神秘的地方,那裏沒有陽光,複雜曲折的排水網絡,會隨著城市的建設而不斷更迭變化。

我不知道那幾具石像變成了什麽樣子,隻希望接任我工作的人,別亂碰他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