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傍晚至黑夜,直到四周一個人都沒有,沒有光亮的街道盡頭,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神秘地帶。

孩子們一個一個沒入這黑暗之中,而笛聲也逐漸遠去,直到消失。

之後,孩子們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再也沒回來了。

這樣的描述,就跟阿思剛才所見的一模一樣。

好不容易冷靜的她,這時又聽見那陣令人顫抖的童謠笛聲。

那人又出現了!帶著與剛才相同的小跳步,如孩子們傳聞中所說的一般,在這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繞行。

與剛才不同的是,這人的身後跟了許多小孩子的身影,緩慢、失神的跟著這人走著。

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的阿思,這時又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因為那群奇怪的隊伍正朝著他們走來。

她想帶著小傑快跑逃離,可是卻連動都動不了,更別說站起來。

由奇怪人影帶領的遊行隊伍,已經來到他們的麵前,笛聲與步伐聲卻在這時戛然停止。

“嘻嘻……”這奇怪的身影,低著頭朝他們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你想做什麽?”阿思這時連忙抓過小傑,拚命的保護他。

“我是來帶走妳弟弟的啊!”奇怪的男人,伸出另一隻手作勢要觸摸小傑,被阿思機靈的立刻閃開。

“誰準你帶走他的?滾開!滾開!”

“這——不是你的願望嗎?”對方勾起戲謔的笑意,不斷的提起這件事。

“是妳,不要小傑,希望他消失的,不是嗎?”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咄咄逼人的質問讓阿思完全崩潰的大喊。

可悲的是,她心底卻無法否認,她希望小傑消失的事實。

“妳有,妳一直這麽希望的,不是嗎?打從小傑出生的那天開始。”

“我才沒有!”

“妳有,而且妳還曾想殺掉小傑,這些,我、都、有、看、見、喔!”

彷佛什麽都知道的他,一字一句的提起這件隻有阿思自己曉得的過往。

被勾起這不能提起的回憶,阿思有些不安的低下頭,抱著小傑的雙手,忍不住的顫抖。

這件事隻有她自己曉得,就連自己的雙親都不曉得她曾試圖殺掉小傑。

好幾年前,一個不被人注意的平日下午,雙親因為有事外出,所以要她好好看家,並照顧當時還是小嬰兒的小傑。

她百般不願的接下這個要求,那天她也跟朋友約好要外出,也想出去玩,卻因為父母的一句:“妳是姊姊,妳有責任照顧好弟弟。”

這個讓她聽來有一股莫名怒氣的理由,使她不得不取消外出的約定。

加上之前的種種,她所認為的不公平對待,讓她還不怎麽成熟的心思裏,對弟弟產生了不滿與殺意。

盯著還躺在嬰兒**的弟弟,她的手輕輕的壓在那稚嫩的口鼻上。

對於毫無抵抗的嬰兒來說,要他死亡是一件不費力的事,隻要呼吸停了,心跳就會停止,死亡就是這麽簡單。

隻要這麽做……

“可是,能活著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這麽個聲音突然竄進她的腦海中,將她的意識瞬間拉了回來,這時她才發現她隻要再多用力些,這個才剛出生沒多久的弟弟,很有可能就這麽死去。

“這樣,妳也就變成殺人犯了!而且還是殺了自己的弟弟喔!”

另一個聲音又這麽對她說。

“不過,也沒關係啊!反正隻要藏的好,不會有人懷疑妳殺了自己的弟弟。”

“但是,殺人犯這個罪名可是會跟著妳一輩子喔!”

“阿思要當殺人犯!阿思要當殺人犯!阿思要當殺人犯!”

這些不知從哪兒來的言語,不斷的在她耳邊回**,像是自己的聲音也像是陌生男人的聲音。

不知是在慫恿她動手抑或勸她收手。

“嗚啊!”

小嬰孩的一陣啼哭讓她驚醒過來,並立刻收手,她不知道剛才那些念頭聲音是哪來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差點就動手殺掉自己的弟弟時,她除了心虛以外還有無限的恐懼。

很快的,這樣的念頭隨即消失殆盡,她無力理會弟弟的哭啼,隻能癱軟的跪坐在地上。

這樣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每每想起卻又讓她無限不安的回憶,總讓她做惡夢。

因為,她總覺得,這件事總有一天會成真。

弟弟的消失,會真的發生,隻要她這個念頭不曾消失。

這個奇怪的人出現,指的絕對就是這件事,而當時那些總讓她做惡夢的慫恿聲音,說不定就是這個人的聲音。

“小傑,走吧!妳姊姊,已經不要你了!一起走吧!”

這陣陣慫恿的聲音,有男有女,甚至還摻雜著稚嫩的童音,發著緩慢、猶如魔音一般的節奏。

“小傑,你在哪?你跑去哪了?”話語夾雜在笛聲之中,阿思發現小傑完全不見蹤影。

“一──起──走──吧!小傑,我們一起走吧!”慫恿一起離開的聲音不斷,在眼前這一片混濁的景象裏,聲音與雜亂的腳步聲不斷在她耳邊繚繞。

好不容易,她可以看清四周圍時,那個瘦高的身影正帶著孩子們,圍著她繞圈圈。

帶著嘲笑般的尖銳笑聲,像是吟唱一首童謠一般,不斷的反複念著。

“小傑,我們走吧!阿思不要你了!”

“我沒有!我沒有不要小傑!你在哪?小傑你在哪?”阿思用盡氣力的否認,甚至想起身從這群孩童之中找回小傑,但卻全身動彈不得。

尖銳又詭異的童音,整齊化一的繼續吟唱著,而領頭繞圈圈的身影,手裏握著金屬直笛繼續吹奏,繞了好幾個圈子之後,隊伍開始往另一邊的巷子走去。

無力阻止的阿思,隻能心急的看著這個隊伍慢慢的沒入黑暗之中,混雜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小傑!小傑!別走!快回來!”阿思拚命的想掙紮起身,尤其看著隊伍完全不見蹤影,讓她崩潰哭喊。

遠去的聲音,這時又慢慢的逼近了。

這次,他們從另一個巷子走出來,就像遊行一般,也與阿思有相當的距離。

那群孩子們似乎被什麽黑霧籠罩一般,讓阿思無法看清他們的模樣。

阿思努力的擺脫這控製她行動的力量,緩慢的站起身,步伐吃重,猶如爬行的靠近遊行隊伍。

最前頭的人,也發覺她逐漸逼近,悄悄的側過頭看著阿思幾乎是在地上爬行一般的緩慢前進模樣,嘴邊又勾起戲謔一般的笑意。

阿思與他四目交接好一會兒,他的訕笑,突然激起阿思滿滿的怒氣。

“你憑什麽帶走小傑?”她大喊著,咬牙切齒的喊著。

為了加快步伐,她拚命的往前爬行,四肢漸漸的摩擦破皮,咬牙前進的關係也讓讓自己咬破了嘴唇。

身上的疼痛不斷傳來,而這些卻也是讓她清醒,讓她想找回小傑的動力。

好不容易,她終於靠近隊伍的尾端,用盡氣力的抬手扯住隊伍裏最後一個孩子的肩膀,但是孩子們依然往前走,她拉住孩子的力量幾乎沒有影響,甚至這氣力大得嚇人,讓她幾乎被隊伍拖行著走。

完全無法站起身自由行走的身軀,為了跟上這個隊伍,她的身軀在這粗糙的街道上被拖行,身上的衣服幾乎被磨破,擦傷也越來越多,甚至因為這樣的拖行,凡是他們經過的街道上,都殘留著細細的血痕。

很痛!她的身體真的很痛,可是她不能放手,放手就完了。

一旦放手,小傑就會永遠消失,再也回不來了……

“小傑!你在哪?”一想到這個可能,盡管她已經精疲力竭,還是努力的攀住,趁著隊伍突然變得緩慢,而趕緊站起身。

看清這隊伍最後一個孩子的臉龐時,阿思先是倒抽一口氣,努力的壓製住這一瞬間的恐懼。

這孩子的臉上,沒有五官。

就像被抹去長相一般,完全看不出這孩子是男是女。

但是,她直覺的認為這孩子並不是小傑,接著又往前扳住另一個孩子,同樣的又碰見相同的情形。

直到第三個孩子,仍然還是一樣的情況,但她很篤定小傑絕對就在這人群之中。

“小傑!跟我回家!我沒有不要你!”阿思扯著喉嚨大喊,期盼可以得到響應。

但是,隊伍依然前進著,彷佛在告訴她,這麽喊沒用!沒用!

“小傑,跟姊姊回家!拜托!跟姊姊回家!”一邊攀著這些孩子,她一邊不停的大喊。

但是,直到聲音沙啞,身上的傷也讓她越來越疼痛、承受不住,意識漸漸模糊。

她得撐下去才行!如果這時候昏過去,就再也找不回小傑了。

機會,隻有這麽一次。

“小傑,你有聽到嗎?姊姊在找你啊!你有聽到嗎?”體力幾乎耗盡的她,現在是靠著意誌力支撐。

“姊姊沒有不要你,姊姊想帶你回家!小傑,快點跟我回家好不好?”

阿思不停的喊著,汗水與淚水交織,這下不但意識模糊,連視線也開始模糊,一直得不到響應的她越來越慌張。

“姊姊,我在這裏……”

這時,小傑微弱、宛如求救般的低吟,竄進阿思的耳裏,她立即抬起頭,仔細搜尋著這聲音是從哪來。

“小傑!”終於獲得響應的阿思,重振精神大喊著。

“姊姊,我想回家……我想跟妳回家……”

循著這細微的聲音,阿思視線落在最前方,落在那道高瘦身影的後頭。

小傑就在那人的身後!

相當篤定的阿思,用盡最後的氣力攀附這些不停往前走的孩子們,努力的想追上第一個孩子,這段路又讓她花費了不少時間。

“小傑,跟姊姊回家。”終於,阿思抓住列在第一位的孩子,想讓他脫離這詭異的遊行隊伍,但這孩子卻像是被釘在上頭一般,怎麽拖也拖不動。

不服輸的阿思努力的扳動這孩子的身軀,奮鬥了好一段時間之後,這孩子終於被她拉動了一些些。

就在這時,她也看清這孩子的臉龐,與先前的任何一個相同,沒有五官,完全模糊不清。

“你是小傑對吧?你一定是吧?”就算她看不清楚這孩子的真正模樣,但是從這熟悉的氣息來判斷,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是自己的弟弟。

“阿思姊姊……”又一聲輕喚,從這孩子身上傳來,阿思注視著他的同時可以深刻的感覺到,一股求救、不安的視線正緊盯著她。

“阿思姊姊,我們快點回家好不好?”再一次的輕喚,這時一顆顆的淚水滑過這模糊不清的臉龐。

阿思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手指也沾染到這些淚水,而自己的眼淚也跟著潰堤。

“好,我現在就帶你回家。”阿思彎身緊緊抱住小傑的身軀,努力的往隊伍前進的反方向拉扯。

這時,她又感受到那高瘦的身影轉頭盯著她的視線,嘴邊依舊帶著嘲弄笑意。

在這一刻看來,這笑容真令人火大!

阿思抱著小傑,心裏這麽想著。

向來個性不服輸的阿思,這時也回應他一個笑容,咬牙切齒、不願認輸的笑容。

“你──休想──帶走小傑!”

阿思對著他發出尖叫般的抵抗,漸漸的,她感覺到她與小傑慢慢脫離了這個奇怪的隊伍。

終於有了移動的跡象,從剛才的沉重、難以移動,到逐漸可以自由行動,阿思對那人扯著笑容。

大概是她贏了。

最後,她抱著小傑脫離了隊伍,就像被反彈一般,突然跳離這個遊行隊伍。

反彈的力量很大,讓阿思完全來不及反應,她與小傑簡直就像漂浮在半空中一般,飛離他們。

但是這個奇怪的隊伍依然不停的前進著,領頭的高瘦身影也不再回頭看她,彷佛當她不存在似的。

隊伍在這時慢慢的沒入另一個黑暗之中。

這是阿思在昏迷之前,唯一記得的事情。

她隻記得手中緊緊抱著的人,是飽受驚嚇的小傑,在遊行隊伍的最後一個孩子沒入黑暗之後,那陣童謠笛聲也跟著停止。

惱人的笛聲終於不在她耳邊繚繞了,終於……

再次醒來,是因為聽見老媽的低聲啜泣。

“咦?醫院?”第一個映入阿思眼簾的景象,讓她直覺這麽說著。

“妳到底是怎麽搞的?叫妳接小傑回家,卻整晚沒回來,還被路人發現全身是傷的倒在路旁?妳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老媽坐在病床旁邊,不停的落淚、責難。

但是,阿思很清楚,老媽因為太過擔心而責難,老媽大概嚇壞了。

“小傑呢?”阿思輕輕的側過頭,看著哭啼不停的老媽問著。

“我在這裏。”小傑的小手輕輕攀上病床,一臉驚魂未定的看著阿思。

“太好了呢!小傑──”看到自己的弟弟毫發無傷,她頓時眼眶一熱,眼淚奪眶而出。

“嗯!太好了。”小傑點點頭,他懂阿思在說什麽。

“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她滿臉淚水的這麽說著。

“嗯!可以一起回家了。”小傑跟著輕聲附和,小手也攀上阿思的臉龐,輕輕的、慢慢的替她抹去這些淚水。

就在那之後某天的報紙上,出現了一個令人驚駭卻又摸不著頭緒的新聞。

據說,在離這個小鎮不遠的一個山穀深處,發現了好幾具孩童的骨骸。

有人說,看起來像是從高處跌落而摔死。

看過現場的每一個人,無不對那恐怖的景象一陣冷顫,那裏簡直就像刑場一般,孩童們的骨骸,高高的堆積著。

同時也發現,裏頭的骨骸幾乎都是之前鎮上通報的失蹤孩童。

沒人曉得,這群孩子為何會死在這裏,更沒人知曉,到底是誰將這些孩子們推落山穀。

直到好幾年後,這件事依然是個謎。

而發現孩子的山穀,也因為這起事件,成了人們幾乎不敢靠近的地方。

有人說,有時會聽見會孩子們啼哭的聲音,有時還會聽見詭異的笛聲。

類似的事件,更在不同的地方發生。據說隔壁縣市,更遠一點的城鎮都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唯一的共同線索,就是這些城鎮都有人目睹過這樣的景象。

一個高瘦,完全看不清楚臉龐的身影,手裏握著金屬直笛不停的演奏一首童謠,帶著小跳步穿梭在街道上。

對著落單的孩子們,輕輕的勾起笑容,總是這麽對他們說──

“你的家人已經不要你了,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讓我帶你去更好玩的地方,他們永遠,永遠都找不到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