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繁衍力最強，也是永不會絕種的的生物有三類──蟑螂、老鼠、還有人類。當你在家裏看見一隻老鼠，那便代表天花板裏起碼躲了一整窩的鼠輩。我在地下水道工作，一個月不小心踩死的蟑螂、老鼠就比你一輩子看見的還多。當地底下沒有老鼠，那麽便意味著這座城市已經沒有食物了。”
“沒有食物也就代表沒有人居住，沒有人居住的地方，不就是座鬼城嗎？”我笑說。
霈潔臉色發白，在黃澄澄的手電筒燈光下益發驚悚嚇人：“可是我就怕老鼠啊！這些髒兮兮的小東西不但會破壞家具，還會散布疾病耶！”
大飛咯咯笑著：“講那麽多理由，不就是怕老鼠而已嗎？妳剛才尖叫亂竄的樣子，我看老鼠還比較怕妳呢！”他雙手握拳，放在自己頭上，透過我手電筒的照射，映在牆上的影子就多了兩個圓形的耳朵。
“看，米老鼠呢！”
“別瞎鬧了好嗎，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又濕又滑，好難走動。”霈潔頓足說道。
走出聯絡走道，進入了另一個幹淨明亮的空間，這兒就連水道裏的水都清澈見底，絲毫不像是地下水道。
霈潔嘩的一聲，連忙跨過水道，攀上水泥平台，興奮的說：“高師父，這裏就是你說要給我們看的地方嗎？從來沒看過這麽幹淨的下水道，想不到從地獄般的走道出來，竟然看見了天堂。”
大飛左張右望，卻聳肩說道：“是嗎？我倒是感覺不出來有什麽差別，頂多就是水比較幹淨一點而已。不過，這裏的牆上怎麽什麽管線都沒有？”
“還沒到呢！這裏隻是門口，繼續往前走吧。”我說。
此處的水道上下八尺見方，左右則可容納一台大型卡車，越往前走空間就越是寬廣，我心中得意，待會兩個菜鳥看見那個巨大的建築物，才會真正驚訝的下巴往地上掉。
那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驚世駭俗的超級建築工事啊。
我們邊聊邊走，長方形的水道經過緩慢的空間變化，逐漸變成橢圓形狀，大飛發現了腳底下踩的不再是平麵而是曲麵後驚喜大叫：“這是怎麽回事？好像走在魔術箱裏麵一樣，形狀竟然改變了？剛才完全沒發現啊！”
深埋地底下數十公尺的地下水道開始吹起風，略帶濕氣的風從前方吹來，撩起了霈潔的發絲。
這時，幾隻白色的透翅蝶朝我們翩翩飛來，翅膀上的鱗粉反射頂上白色照明燈的燈光，顯得光彩奪目。
“地底下也有蝴蝶？”大飛伸手欲抓，動作卻慢了半拍，那三隻透翅蝶一陣亂飛，隨著風勢飄進水道深處。
“我早說過下水道什麽東西都有，幾隻蝴蝶有什麽好奇怪的？我們快到了。”我指著前方逐漸透亮的地方，再往前一點，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果然不出所料，我們走到水道的盡頭，站在貼有警告標誌的鐵欄杆上，那兩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前出現了一個猶如巨大隕石坑般雄偉壯闊的人造水泥空洞，我們所處的鐵梯懸空於水泥壁上，距離底部約有五十公尺深，抬頭往上看，距離地麵大約也是五十公尺左右。
這是一個圓柱型的蓄水池，環形牆麵上到處都是如同我們所在之處的進水口。
耳邊震耳欲聾的機器運轉聲讓我們必須扯著嗓子才能讓彼此聽見所說的話，勁風撲麵，我壓著自己的側背包，對兩人說：“如何？今天算是不虛此行了吧？”
霈潔簡直感動得快要掉下淚來，雙手緊握著鐵欄杆說道：“我們所居住的城市地下，竟然會有這麽雄偉的人造建築！高師父，這個蓄水池能儲多少水？”
我哈哈大笑：“問倒我了，不過上千萬噸的汙水總是有的吧！”
龐然矗立的鋼筋混凝土立坑簡直就像是現代立起的建築奇跡，千年之後，若地球上還有人類的話，也許曆史課本內會記載這一個巨大的人工坑洞。眼前的蓄水池，就是城市防洪計劃的最後一環，改善了下水道排水量之後，若是真的遇到百年大汛，洪水泛濫之時，這個誇張巨大的地底蓄水桶就能真正發揮它的功用。
我雙手一拍，說道：“好了，現在世界建築奇觀也看完了，今日的地下水道巡禮就到此結束，我們就近找電梯上去吧。”
“電梯？”大飛似乎沒聽懂我在說什麽。
我輕輕拍他的平頭，差點沒讓鋼絲般堅硬的頭發刺疼了手掌，笑道：“這兒離地麵可有五十公尺啊，將近二十層樓高，你想爬鐵梯上去嗎？”
大飛麵如土色，連忙搖頭：“我怕爬到一半就摔死了，有電梯能坐那當然最好。”
霈潔突然咦了一聲，扳著鐵欄杆，微微朝前方探出身子。
我急忙伸手拉她的背包，罵道：“妳在作什麽？想摔死嗎？”
“高師父，下麵有人耶。”霈潔訝道。
“怎麽可能？除了負責電機維修的工程人員外，平常不會有人來這裏才對。”
“三個人，一個站著，兩個躺著。”霈潔喃喃說道。
“躺著？”我瞪大了眼睛，朝蓄水池的底部望去。
如同霈潔所言，那裏的確有三個人影，兩人一動也不動的平躺於地上，而另一道影子則站在他們身旁呆立著。
“喂！你們是哪個單位的？這裏不能隨意下去的啊！”我朝下麵大叫，但聲音全被抽水機的轟隆巨響蓋過，看來是傳達不到底部。
“這樣下去不行，必須得到底部去，要是那三人出什麽意外可就不好了。”我急忙說道。
“高師父，我也去幫忙。”大飛挽起袖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我心想也好，有人高馬大的大飛協助，若是遇上需要扛人的情況也比較好應付。
“那麽霈潔就在這裏稍候，我和大飛爬梯子下去。”我囑咐道。
我看著嵌在水泥壁麵上一根根ㄇ型鐵條，其實心內十分不安，在地底下工作十幾年，還不曾碰上如此奇怪的狀況。瞧那三人穿的也不像是工作服，更沒有戴上規定進入地下水道一定得配戴的安全帽，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家夥？
高達五十公尺的鐵梯綿延而下，彷佛怎麽爬也爬不到盡頭似的，我提醒正在我頭頂上的大飛，千萬不要往下看，否則一時手滑，那可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我們倆的膠鞋將鐵梯踩的鏗鏗作響，好不容易下到蓄水池底部，雙足踏上地麵之後我才稍鬆了一口氣。
水槽底部光線較弱，視線不甚明朗，但那三人依舊維持著原來的樣子一動也不動，我心內大起疑竇，舉起手電筒朝他們照去。
“先生，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我出口說道。
我和大飛逐漸靠近那三人，隻見他們依然猶如泥塑像般待在原地，燈光照耀下，我和大飛都倒抽一口涼氣。
三人身上沾滿了某種不知名的灰白色粉末，臉上表情扭曲變形，看起來驚恐無比，站著那人張大嘴巴，彷佛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
“他們……是不是死了？”大飛蹲下身子，看著躺在地上的兩人，話語中隱含著懼意。
就算是在這裏生活了十年的我，也無法解釋當前碰見了什麽狀況，下水道並非不會死人，但從沒見過這種死法。
“簡直像是瞬間被凍結起來似的，大飛，你有聽說過龐貝城的故事嗎？”
“那是什麽？”大飛一臉疑惑。
“將近兩千年前，西方有個繁榮的古城叫做龐貝，龐貝城鄰近一座非常巨大的火山，那座火山在一夜之間噴發，毀滅了整座城市。後來考古學家發現，來不及逃離城市的民眾，全都被火山灰掩埋在地底下長達千年，一直保持著死前的樣子。”我說道。
一想到龐貝城的故事，我不禁毛骨悚然，眼前三個有如被“定格”在這裏的人，身上都被一層厚厚的灰包覆住了，豈不就像是龐貝城裏的居民嗎？
“他們身上沾的是什麽東西啊？”大飛一邊說，一邊竟伸出食指揩了一點白灰，隨即放入口中品嚐。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奇特舉動驚得呆了，納悶道：“他們身上沾的說不定是石灰粉，你吃下去不會肚子痛嗎？”
大飛皺著眉頭，苦笑道：“有點酸耶，又酸又苦，真的分辨不出來是什麽東西。”
“唉。”我長歎一口氣，仰頭看著不見天日的水槽頂部，這裏位屬城市北區，是由最早期建立的老舊下水道辟建而成的嶄新下水道。若說北區的下水道有什麽特別不同的地方，我能聯想得到的也隻有那個了。
這座城市建立初期設置的第一個公立殯儀館及火葬場，依照地理位置，或許就在我們上方。
大飛吃進肚子裏的，或許是循著換氣通道飛進下水道裏的骨灰吧！我不敢告訴他，天底下好奇沾骨灰來吃的人，他應該是第一個。
“高師父，你看上麵，好多蝴蝶。”大飛仰頭，距離我們約四十公尺處的上層進水口飛出了一群剛才見到的透翅蝶，用力拍著翅膀繞著水槽上方空間飛舞。
隨著透翅蝶振翅的動作，閃亮的鱗粉猶如雪花飄落，巨大的水槽之內剎那間七彩繽紛，景象夢幻絢爛，像施放國慶煙火似的。
有些亮晶晶的鱗粉掉到我的手臂上，竟在瞬間化為白色的粉末，我一見大驚失色，拉著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大飛轉身就跑。
“高師父，怎麽啦？”
“你看自己的手，被那些鱗粉沾到身體就會變得跟那三人一樣了！”我驚叫道。
我心內猜想，也許那些鱗粉接觸到了人的體溫之後就會產生質變，數量如此龐大的蝶群飄落的鱗粉足以包覆一個人了。我和大飛攀上鐵梯，用盡吃奶的力氣往上爬，蝶群竟似發現了我們恐慌的舉動，朝我們直飛而來！
“快一點！它們要飛過來了。”我催促著大飛，手腳不停迅速上移。
好不容易回到鐵梯上，我伸手拉了大飛一把，他的腳底下蝶群已經盤旋而至，數萬隻密密麻麻的透翅蝶擠在一起，使得底下一片晶亮爛漫，猶如彩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