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妃的腳步很快踏進來。

一屋子的暖熱之氣,不知怎麽她進來便寒氣四溢,那厲眸始終盯著已經蘇醒的小熙兒,看都沒看夕顏一眼,冷笑著說:“不是說拖延不了幾日,命數將盡嗎?怎麽還這般活泛?”

小熙兒此刻是一句話都不想跟她多說,蒼白清冷的小臉歪過去,對旁邊的宮女說:“我要喝茶。”

小宮女得令,端了茶來喂給她喝。

榮妃一驚,隨即道:“喲,這是不能自己動手嗎?手腕怎麽了,來給本宮瞧瞧……”

小熙兒不說話,隻是水眸冷冷抬起,隻一眼,就瞧得那榮妃猛然一顫,不知為何心裏竟怕了一下!

輕輕呼了一口杯子上的水汽,她說:“我是階下囚,是牢犯,是亡命徒,我們那兒有個說法,寧可得罪說理的人,不要得罪連命都敢豁出去的人。榮妃娘娘,你沒聽說過嗎?”

榮妃冷笑:“得罪?”

“如今你在這皇宮裏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囚犯,你開口問問,哪怕是夕顏聖主,她可敢包容你半分?!難不成本宮還怕得罪了你??”

“來啊!”她大喊了一聲。

幾個侍衛又跑進來跪下。

榮妃冷冷一眼掃過去:“這丫頭違抗聖意被責入獄,如今又衝撞本宮罪無可赦,你們給我把她的衣服扒了,烙上‘醜’字,給我晾在城門之上九日,待她凍成人幹之時方可放她下來!即刻執行!!”

這殘酷的刑罰在荊國,名為“霜凍”。

小熙兒臉色依舊如常,喝了口茶暖暖身子,那小宮女端茶的手卻晃了,滴在她新換的衣服上。

原來有些人為了要你死,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

侍衛們都嚇著了,還在猶豫。

小熙兒清冷一眼掃向她的肚子:“你寶寶多大了?”

榮妃一噎!

小熙兒走下床慢慢靠近她尚未隆起的肚子,輕聲說:“你娘親要殺我,要把我扒光了吊起來凍成人幹,你說她懷著你時都尚且沒有半分菩薩心腸,等生完了,豈不是要如地獄落差,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榮妃震驚至極,隻覺得渾身冷汗往外冒,拂袖道:“花熙熙你給本宮閉嘴!本宮所生的王子豈可是你這條賤命能跟其對話的!”

一絲厲色閃過水眸,小熙兒的眼眶裏沁了猩紅的血絲,慢慢抬頭:“你算老幾?”

“連生了我的爸媽都沒說過我命賤,花丞相夫婦哪怕再瞧不起我這個庶女都沒說過我命賤!……你算老幾,敢這麽說我?”

榮妃生生被嚇得臉色蒼白,不知這懼怕之意從何而來,啞聲說:“本宮說了如何?瞧瞧你整日在獸苑裏擺弄那些肮髒的獸,還為了那些畜生跟荊王頂撞,你賤,那些畜生的命更賤!!”

小熙兒心口刺痛,隻覺得此生以來,都沒曾這樣怒過。

她清淺一笑,傾國傾城,道:“那你記好了……就是我這條賤命,送你上、西、天、的!”

說完她猛然用依然劇痛的手腕攥緊了榮妃的一頭長發,榮妃始料未及尖叫一聲,一把鋒利的剪刀就已經對準了她的脖頸!!

殿內大亂。

尖叫聲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端茶的宮女心慌之下將杯盞都摔爛,驚慌逃竄,門口的侍衛聽見了之後拔劍便往裏麵衝,卻不想那被劫持的人竟然是已經懷有三月身孕的榮妃!!

夕顏聖主臉色盡失,跌撞在床榻邊上,險些叫那熏香爐裏麵的星點燙傷了手。

尖銳的剪刀本是抵著她脆弱的喉管,可她尖叫起來竟快要衝破屋簷,小熙兒被腕上的劇痛折磨得小臉蒼白冷若冰霜,忍著劇痛攥緊了剪刀狠狠地戳破了她頸上細嫩的肌膚!

血。

猩紅的鮮血。汩汩淌出。

許是感覺到那利刃已經嵌入了血肉之中,如若再喊,再叫,接下來便是血管、動脈,整個剪刀的寒光利刃都將刺入進去。

榮妃瞪大一雙眸子眼球凸顯,麵如死灰地顫抖著,尖叫聲變得嘶啞,顫抖,越來越小聲,最後竟叫不出來了。

“你怕嗎?”小熙兒湊近她的耳朵輕聲問。

榮妃被嚇得肝膽俱裂,說不出話來了。

“你是覺得我會手起刀落,剪子刺進去捅死你,這樣就算了,是麽?”小臉蒼白而靈動,水眸裏的意味那樣雲淡風輕,說出的話卻驚駭心肺,“我才不。天下萬物皆有靈氣,容不得你罵,容不得你說誰輕賤。你夫君殺我靈寵、毀我獸苑,今日就由你來報,我要你被瘋馬亂蹄踩死,死無全屍。”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

曾經穿越來那麽久,即使前有盈妃待她刻薄,後有岑妃撩撥生事,她都沒想過要動手殺一個人,而在這荊國,這喪盡天良冷血無情的荊國,她要她死,必死無疑。

榮妃張了張嘴,想說什麽,那剪刀卻更埋入了半寸,汩汩的鮮血流淌進了她的衣衫,濕了大半個身子。

“叫他們退後,跟我出去。”小熙兒冷冷抬眸命令道。

榮妃不敢說話,眼裏冒著求死的絕望光芒,直起身體啞聲說著:“退……”

“都退下……”她還不想死。不想死!!

夕顏聖主此刻才反應過來,許是剛剛的驚駭震顫到了她,她隻覺得渾身冰冷,嘴唇都是蒼白發顫的,扶住案台說:“花熙熙你這是造反……你就算殺了榮妃又如何?這荊國皇城你逃不出去,反而會死得更快更慘!”

小熙兒腦子狠狠暈眩了一下,閉眸緩和那股勁兒,小手將剪刀攥得更緊,腕上的殷紅鮮血滲透了厚厚的紗布溢出來,她幾乎能聽到裏麵因為用力過重而傳來的骨裂聲。

可她已經被逼到絕路。

別無他法。

今日魚死網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前麵的侍衛已經起身退後,門口的那些卻還猶豫,拔劍不放。

小熙兒冷冷抬起嬌柔的下顎,拔出頸上的剪刀,狠戾地一揮重重紮下去,接著耳畔就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聲,殺豬一般,伴隨著飛濺出的幾丈鮮血,榮妃的手掌被橫切成兩半,四指齊落在地上,血噴湧而出染滿了夕顏聖主的整個寢宮。

宮人大駭!!!

“榮妃娘娘!!!”宮女們尖聲嘶喊哭泣著,齊齊跪下。

小熙兒把剪刀重新抵回去,冷眸輕抬,輕聲道:“我說退開。”

不管她曾經說話多麽沒有分量,這一刻,她花熙熙說一不二。

整個寢宮的人全數跪在地上,連夕顏聖主都隱約覺得她瘋了,簡直瘋了!!腿一軟也整個人跌撞著覆在了床榻上,隻知道花熙熙此刻神經極度緊繃,哪怕她功夫再好也不可能快過那剛磨出來的鋒利剪刀。

寒峰畢現。

一條通道隨著齊刷刷的下跪聲讓了出來。

外麵天高雪停,寒氣逼人。

小熙兒禁錮住榮妃慢慢往外走,跨出門檻時她被外麵亮色的雪光刺痛了一下眼睛,接著才能慢慢適應。這到底不是她們楚國的暖和天色,依舊灰白冰冷,她呼一口氣迅速凝結成水霧,抵著榮妃往獸苑的方向走去。

整座皇城都被驚動。

她看到了。

連整座宮城的禁衛軍都驚動了,在城樓頂上齊刷刷地拿了弓箭對準著她,她在雪裏踩出一串小腳印,即使身上四分五裂的劇痛快要將她折磨致死,可她死死咬牙撐著,清醒無比,一雙水眸隻冷冷盯著剪刀,隻要稍微聽見利箭破空而來的聲音,就立馬讓榮妃跟她們荊王的孩子一起上西天。

她在賭。

豪賭。

賭這一次她能活,賭最後的一搏能讓她起死回生。

楚夜闌。

我是想等到你揮師凱旋的那一天,可是這仗勢淩弱的寒風刮得太猛太快,再這麽妥協下去很快就死了。可我又不願死在荊國,等你來尋我時,自刎於我身前,相擁雪中。

你那麽好,我怎麽舍得讓你陪我一起死?

所以我想活。

想活著跟你在一起。

——獸苑,就在前方。

她從獸苑出來那一日鍾離夜就下令封了獸苑,任由裏麵的生靈自生自滅,到今日大概三四日有餘,它們想必怕了、餓了、慌了、隱隱都能聽見地麵捶動的聲音,獸鳴聲聲。

小熙兒臉上的蒼白緩和了一些,似乎看到生機就在眼前。

可是——

突如其來的破空而聲從左上方襲來,她冷眸一凜,眼角掃見了那一抹從城樓地上射出來的暗箭,攥緊了榮妃的肩膀,倏然一下猛然躲開!那利箭便狠狠刺在了厚厚積雪覆蓋的石板之上!!

濺起的雪花,染到了她清透蒼白冰冷的小臉上。

此人大膽。

那樓頂上的人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冷眸卻看透了小熙兒的把戲,知道了她是想借著榮妃做要挾,雖說砍了榮妃的半麵手掌弄得她半死不活,可如果沒了榮妃這個要挾也是白搭。

他冷冷舉手,讓弓箭手準備,待她不注意之時幾百隻箭齊發,看她是否能躲得過來!

小熙兒冷冷一眼掃過去,眼裏已是絕望。

她還妄想走到獸苑前自己能平安,卻沒想到竟被識破。

生機渺茫。

被凍得已經通紅微僵的小手死死攥緊剪刀,凝了那士兵一眼,突然執起刀柄來狠狠地刺進了榮妃的脖子!!榮妃猝不及防,隻來得及瞪大眼睛悶哼一聲,脖間就已經鮮血噴薄而出,濺滿地麵,隨著那隻沾滿血的小手狠狠抽出,“唰!”得一聲厲響,榮妃抽搐的身子已經倒在了雪地上。

若沒希望逃出去,我絕不,絕不會,讓你們好過!

那士兵大震,整個麵如死灰,城樓上一眾將士轟然跪倒下來:“榮妃娘娘!!”

她……她竟就這樣殘忍地殺了人質!!

鮮血濺了滿袖口,暖和了她已經凍得發疼的小手,剪刀還在手中劇烈顫抖著,她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裏布滿猩紅的血絲,絕望與超然的氣質凝於眼角,肅然而立!!

這下,她沒了半分屏障。

那將士已經被逼得眼睛通紅,保護榮妃及皇嗣不當,必是死罪,此刻他隻有殺了眼前這個人犯,才能在荊王麵前討得一分活的勝算,顫抖著握緊了弓,起身大喊道:“來啊!!殺了這個人,才有資格向荊王請求將功補過……備箭——!!”

看來一切。要來了。

那纖小的身影傾國傾城地站在血中,雖被鮮血染了大半個身體,雖脆弱得仿佛隨時都能倒下,滿身傷口,滿身劇痛,可她輕輕笑起來,溫暖如春,美不勝收。

輕輕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將剪刀輕柔丟在雪中,張開雙臂。

來吧。

楚夜闌……

我在黃泉等你……

可耳中聽著那一聲利箭破空而來,齊刷刷的百張弓箭都射出了利箭,卻被另一邊破空而來的箭擋下,接著上千張的弓在皇城宮殿的頂上冒出來,朝著那放箭的將士“嗖嗖”地射過去。南國之箭雖沒有北國鋒利,卻韌性十足,加上北國寒冷時日的冰凍與寒氣沁體,穿透力極強,弓箭隊招招斃命,弓箭在她身邊落了一地,空中兵刃相接,卻沒有一根能傷得到她。

小熙兒心中大震。

閉眸聽著這聲音更是驚心動魄,她不知發生了什麽,隻是聽得那新來的箭聲心口那麽溫暖,她輕輕張開眼眸,麵前一片箭雨,在漫天的雪景之下,荊國的將士們紛紛從樓頂上跌落下來墜入雪中,身上帶著箭,而那箭上的翎羽是孔雀毛,唯有她們楚國的弓箭,才會大範圍地配這樣稀有且貴氣十足的羽毛。

楚國……

這是楚國的軍隊……

小熙兒猛然抬頭!整個人像做夢一樣,水眸瞪大,眼睜睜盯著那宮殿房頂後麵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楚國士兵戎裝,那麽熟悉,曾經楚歌率領大軍啟程的當天,她偷偷趴在城樓一角,跟舒蘭看了個一清二楚,說我楚國的軍隊就是這樣意氣風發,一看就是勝軍之勢。

楚歌……

那日她放出的鷹兒帶著她寫的血書不知道去了哪兒,北塞那麽大,她甚至不知道能否準確地送到楚歌的手裏,可是如今,她竟看到了楚國的大軍出現在荊國的皇城之中,不知何時潛伏,神出鬼沒,當真是像夢一般!!!

“……”小熙兒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是激動的,亢奮的,在箭雨將枝頭屋簷的落雪都揮灑得漫天都是的場景下大聲喊,“楚歌……楚歌!!!”

她知道的。

她知道一定是楚歌來了!

她知道的!!!

心頭的感動與亢奮交織成口中似哭似笑的聲音,伴隨著漫天的雪花降落下來,如同銀鈴,動聽地透過箭雨傳至城門的方向。

城門口也是一片激烈的打鬥聲,沉重的木門被狠狠撞開的瞬間,箭雨之中一個肅殺剛毅的身影牽扯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進來,一身戎裝,眉眼間藏著冷冽邪魅的狂肆與不羈,踩著厚厚的深雪進來。

……他聽見了。

聽見她叫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