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人情冷暖

他身上還是穿著那件寬大的麻衣,不同的是頭上多纏了一條白布,從大門處進來時,先被我媽迎住。

因為我媽與我爸是夫妻,按我們這裏的說法就是平輩之間,不能守靈,而我們村裏又同時辦三場葬禮,方婆德高望重,雖在村裏沒有小輩,卻有許多人自願去守著,最重要的是,在她家裏比在我家安全,畢竟有向一宏在。

而我們家的親戚和晚輩,都去了四堂叔方業家。

至於我們,不言自明,人們會遠遠地監視,怕我們逃掉,卻不會靠近,所以守靈的隻有我一個人,而我媽就隻能負責管事了。

我爸的棺材放在正屋的客廳裏,裏麵放了一套他常穿的衣服和鞋襪,算是衣冠塚吧。

向一宏在院子裏跟我媽說了幾句話後,就徑直往裏麵走。

他先在供桌前上了香,又恭敬地叩了三個頭。

我跪著向他回禮,被他扶著胳膊站起來說:“方青,我來跟方叔叩個頭,順便也跟方嬸說一聲,這邊的村裏都已經說好了,到時候方叔跟我姑姑葬在一起,抬棺和挖墓穴的人村裏也都找好了。”

我向他道謝:“多虧有你,不然我們都不知道怎麽辦?”

向一宏說的坦誠:“你們也是無辜的,隻怪那個時候我姑姑沒有把這事瞞下來,現在讓全村的人都認為是你們跟那惡鬼結仇,才連累了他們。”

“這也是事實,本來跟他結陰婚的就是我,如果我三年前……。”

“你好好的一個女孩兒,為什麽要跟一個鬼結陰婚?這本來就是他的欺霸行為,現在沒人同情你,反而出了事又怪在你的頭上,這是他們不對,你沒有錯,也不要有絲毫內疚。”向一宏打斷的我話,快速說。

我被他說的鼻子一酸,眼淚跟著也流了出來。

從得知我與蕭煜行陰婚的事到現在,沒有一個人來我們家看看我們好不好?也沒有人關心陰婚是不是會要了我的命,就算是給我爸準備了一副棺木,也不過是絆住我們不讓走而已。

那些平時跟我們關係還算好的鄰居,包括近親,還有堂叔堂嬸們不過是匆匆來上了一柱香就走掉了,沒有多留一刻。

我以前不太注意人情冷暖,現在才真切地感受到人群的力量,或許一個人並沒有那麽不堪,但如果大家都孤立他,那他就會在別人的嘴裏變的越來越討厭,無論討厭的理由是否屬實。

已經是過年了,沒有被波及的家裏仍然放著鞭炮,小心地迎著新年;被波及的家裏,由村長帶著人去慰問,去主持事務,唯獨我們家像被遺忘和隔離出去的。

向一宏看到我掉眼淚,就有點手足無措,好看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輕聲勸道:“你怎麽哭了?我知道方叔的事讓你很傷心,可是事情已經出了,你也要保重自己啊,不然方嬸怎麽辦?”

我滿眼模糊地看著他說:“我隻是為你的話感動而已。”

他聽到這話,才鬆了口氣,神色凜然地說:“這本來是每個人都應該做的,又何必感動呢?”

他越是撇的清,我就越覺得他的性情與別人不同,心裏對他的期望也就更多一些。

而他來其實也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說,安慰完我以後,他就把對付蕭煜行的時間告訴了我。

“就明天晚上。”他說:“喪事辦完以後,你就來姑姑家,到時候我告訴你怎麽做,晚上我們再一起去枯井邊,這次他肯定跑不掉。”

我見識過蕭煜行的實力,還是很擔心地問他:“真的行嗎?會不會沒把他打死,他反而更狠的報複?”

這樣問,完全是基於之前對蕭煜行的承諾,當時為了救我爸,我說過以後都聽他的話,他也說了背信棄義的人該受到怎樣的懲罰,這才隻過了幾天,我就跟向一宏一起對付他,除非一招致命,不然,我怕是再也沒有活路了。

不過向一宏的表情是篤定的,他眼裏第一次帶著狠光說:“方青,我比你更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不會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這件事如果不是萬無一失,我斷然不會讓你牽扯進來。”

提起來的心稍稍落了地。

現在,隻能把全部的信任給他。

第二天一早,村裏安排的幾個人終於來了,還是由村長帶著,先進了正屋給我爸上香後,才對我媽說:“青青媽,中午十二點,三口棺材一起出殯,不過你也知道,咱們全村就一個姓,祖墳也就是那塊地,連進去的路都隻有那一條,方婆就不用說了,自然要走到前麵,方業呢,家裏孩子還小,也不容易,孤兒寡母的就讓他們走第二吧。”

我媽冷著臉問他:“孩子大小跟棺材走在第幾有什麽關係?方業是方安的弟弟,從哪條理兒上說,他也不能走在方安的前麵。”

村長的臉馬上黑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可方業是無辜的,方安則是為了你們自己家的事,我聽說當時他帶了很多驅邪捉鬼的東西去找方婆,你是個明白人,不說你也清楚吧。”

我媽氣的臉發白,可是嘴張了幾次都沒說出話來。

待村長領著人拂袖而去後,我媽的眼淚才掉下來,哽著聲音跟我說:“青青,你看到了嗎?誰的目光都不長,就是這事過去了,現在你爸沒了,我們在方村也沒有立足之地呀。”

她頓了一下,才恨著聲音說:“我倒是想那惡鬼把這村給掃平了,大家一個都不活,誰也別瞧不起誰最好。”

我被她的話嚇到了,忙著問:“媽,你沒事吧?”

她怔了下神,才搖頭說沒事,但臉上還是有些怪異,隻是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去關注自己的情緒,外麵每時每刻都在鬧騰。

下午兩點,從村西北角開始響起鞭炮聲,接著是我四堂叔家裏。

炮聲一路響著往村外去,離村越來越遠時,才有一個村長請來管事,帶著抬棺的人往我們家來。

我媽不能去墳地,雙目無神地站在門口看著那些人把棺材抬出大門,而我走在棺材的前麵,一邊撒紙錢,一邊念著古老的葬詞:“爸,進墳了,您別怕,閨女會年年給您送錢花,不讓你凍著餓著……”

這是我見過的最冷清,最淒慘的葬禮,以往就算是流浪漢死在了我們村裏,埋葬時也會有村民圍觀,可是我們沒有。

所有的人都趕到前麵去了,我們隻有八個抬棺人,一個孝子,管事的走在棺材一側,指揮著怎麽安全快速地把棺材抬到墓坑處。

出了村,看到前麵的送葬隊已經浩浩****入了墳地,炮聲更是接連不斷地響,也能隱約聽到他們的哭聲。

而我到現在才發現一件特別不對的事,我竟然沒有帶哀杖。

以前村裏有人去世,都會砍枯井邊的柳樹枝做為哀杖,等人出了土,起了墳,那哀杖就別在墳頭的一側,做為對親人最後的哀悼,留給走了的人。

可是這次,我們光顧著悲傷,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管事的來我們家,所以就把這事給忘了。

我心裏著急,怕最後沒東西留在墳上,害我爸連最後一點念想都沒有,就回頭去叫管事的人。

那人極不情願,沒等我說完,就把鼻子哼一聲說:“那老柳樹已經被方婆的侄子給砍光了,哪裏有哀杖,別說你們沒有,連方婆他們都沒有。”

他說完話轉身就又退到了棺材側,不再理我。

我心裏別扭,而且也摸不清這件事情是真是假,又為我爸難過,眼淚就掉的更凶,連路都模糊了。

走的一慢,後麵抬棺的人就不樂意了,吵著說棺材很重,我要是再磨磨跡跡,他們就把棺材放下來。

全村人都知道這棺材裏沒有逝者,所以對於殯葬的忌諱,他們也就不在乎了,再加上威脅我,竟然有人真的把擱在肩上的棍子卸了下來。

眼看棺材要落地,我急著叫那管事的,可他隻把脖子一梗說:“路這麽長,你走那麽慢,是準備走到天黑,還是想累死我們?”

我一氣之下,就衝過去,把手裏的紙錢袋往他頭砸去。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做,所以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一聲吆喝,伸手就往我臉上招呼過來。

我哪裏躲得過他一個大男人,而且抬棺的人這時候也早停了下來,一哄而上把我圍住。

眼看著粗重的巴掌就要打下來,我嚇的眼睛都閉上了。

可是等幾秒鍾,疼痛並沒有傳來,四周反而一下子安靜了。

我忙睜開眼,一襲白衣首先闖入視線,接著才看到蕭煜行的臉,結霜的冰冷,眼睛裏泛著一絲絲綠色的光,既是在白天看上去也異常駭人。

而管事的和八位抬棺者像被釘在原地似的,全都古怪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蕭煜行側臉瞟了我一眼,薄薄的嘴唇擠出幾個字:“你是我的人,誰也動不得。”

我目瞪口呆,看看他,再看看那些人,發音係統跟壞了似的,一個音調也發不出來,隻是全身僵硬地站著。

不知是誰大聲叫了一句:“妖女,方安的閨女是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