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魂無所依

我們回到家時,送門的已經到了。一共兩個人,正在處理舊門留下來的木屑和釘子。

我媽一看到我把她們兩個帶來,就招呼著往屋裏坐,但秋菊奶奶站在大門口,跟沒聽見似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看。

那男人也抬頭看她兩眼,沒什麽特殊表示,就繼續忙手裏的工作了。

我站在秋菊奶奶身後,從上到下把那男人打量一遍。長相普通,身材也跟這個年齡大多數男人類似,如果真說有什麽不同,大概就是頭上多了一些白發。

因為有意試探,所以我觀察之後就過去跟他們聊天。

從門的好壞問到他們店的地址,最後是老家在哪裏。

那男人不怎麽說話,隻偶爾抬頭看我一眼而已,倒是跟他一同來的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跟個話溜子似的,我問一句,他得說兩句。

“我老家就咱們縣城的呀,不過聽說我們老板是外地的,不過也在這兒好幾十年了,光分店都開了不少家……”

我趕緊打斷他問:“那你老板挺厲害的,哪兒的人啊?”

他想了想,然後轉頭問那個男人:“明叔,你不是一直跟著老板嗎?他老家是哪兒的呀,我來咱們店裏這麽久了,都沒見過他幾麵,更沒機會問這事了。”

他竟然不叫林濤?

我轉頭去看秋菊奶奶,她的眼睛還看著那男人,一手插在口袋裏,整個身子都在發抖一樣,眼眶也很濕潤。

不對,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隻是他除了有關門的問題,幾乎不多說一個字,想從他嘴裏問出點什麽,肯定很難。

我把目光移到那個男孩子身上,他也正好抬頭看我,嘴角處帶著笑,青春燦爛的。

我悄悄向他勾了勾手,又指了指外麵。

那男孩兒很聰明,很快對明叔說自己要去廁所,就出了我們家大門。

他出去幾分鍾後,我也跟著出去,在院子的山牆邊碰到正在等的他。

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我故意找個話頭說:“我們村以前用這個牌子的門也少,到底質量行不行啊?”

他馬上拍著胸脯保證說:“放心吧,這門杠杠的,我們家就是因為房子都裝的這個門,我媽覺得不錯,老板人也好,所以我不想上學就送到他那裏當學徒去了。”

我點頭說:“那我就放心了,不過跟你來的那位大叔好像一點不愛說話,看上去挺嚴肅的。”

男孩兒點頭複合:“明叔他平時話也少,除了做事,就是一個人呆著,有時候一個星期都不說一句話。”

“那他跟你老板是一個地方的嗎?”

“好像是吧,反正他自己是沒說過,我也是聽別人傳的,有些老員工說他跟著老板幾十年了,比我的年齡都大。”

看來他知道的並不多,我還得想辦法去撬明叔的嘴才行。

男孩兒這時往前傾著身子,神秘兮兮地說:“我前段時間聽說你們村裏好像鬧鬼了,是不是真的呀?”

我沒好氣地瞥他一眼說:“我還聽說你們城裏鬧鬼了,是不是真的?”

他立刻笑起來,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說:“你說話真好聽,我們加個微信吧,沒事可以聊聊天。”

我正想著怎麽更接近明叔呢,這機會當然不會放過,就也拿出手機跟他掃碼。

這邊剛把手機收起來,就聽到院子裏傳來一聲驚呼,接著就是一片雜亂聲。

我撒腿就往家裏跑,在門口處看到秋菊奶奶倒在地上,兩眼往上翻,一手捂著胸口,一手還插在口袋裏。

我媽正一邊叫她,一邊掐人中,另一個老太太也圍在旁邊,老淚橫流地喊著她的名字。

明叔站在大門一側,沒有靠近,可神色裏有些慌張,兩手攪著工作服的下擺處。

我跑回廚房舀了一碗涼水出來給我媽,她喝了一大口,又盡數噴到秋菊奶奶的臉上,看她幽幽醒來,才叫著我說:“青青,去診所叫個人來看看。”

等我從診所回來,所有人還維持著原來的樣子,隻有明叔背轉身去,在搗鼓門框上的螺絲。

醫生給吃了一粒急救的藥,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隻讓我們帶去大醫院檢查一下。

我媽急吼吼地說:“她家裏的人到現在都沒回來,這去醫院也是大事,萬一有個什麽事,我怎麽跟他們交待呀?”

醫生什麽話都沒說就走了,秋菊奶奶仍丟在我們家。

無論如何還是先救人要緊,我們商量天氣冷,路也不好,叫救護車會更安全一些。

我拿起手機拔急救號碼,立刻就聽到電話裏傳來蕭煜行的聲音:“她沒事,不用去。”

“沒事?現在人都躺地上不動了,還叫沒事?”我朝著電話裏叫。

那頭的人卻很安閑,輕飄飄地說:“不過是兩上靈魂在爭同一具身體而已,過了今晚,陸清雅的靈魂就會出來了。”

“啊?那她會去哪兒?”

“暫時吸附在手帕上,你把它收起來帶在身邊,以後的事,等我消息。”

好吧,你牛,你是大爺,我聽你的。

掛了電話才發現,所以人都在古怪地看著我,尤其是我媽,怪怪地問道:“你剛才是打的急救電話嗎?”

“啊?哦哦哦,是呀,我剛在問醫生這病怎麽辦?他們說沒事,就是天太冷了,趕緊挪回屋裏保暖就沒事了,人家急救車也不肯來。”

我跟我媽手忙腳亂把秋菊奶奶往屋裏挪時,明叔又轉過身往我們這邊看了兩眼。

他的眼神始終都是那種讓你看不透的灰白色,眼球好像在看什麽東西,又好似什麽也沒看,隻有手裏緊緊捏著一把螺絲刀。用力過大,手背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

因為這點事,裝大門的時間也往後延遲了一些,到中午的時候才完全裝好。

我媽把尾款給他們,同時也把收據拿出來讓在上麵簽個字。

明叔接過收據,從工作服的口袋裏拿出一支筆,很快寫了兩個字“李明”。

他寫字的手勁很大,握筆也很嫻熟,落筆收尾都幹淨利落,一看就是經常寫字的。我刻意看了看他的手,很粗糙,明明就是做粗活的人。

秋菊奶奶在屋裏喝了兩杯熱水,又休息片刻,已經沒事了,手也終於從兜裏出來,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我媽說話。

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老太太會時不時地看她一眼,眼裏寫著擔心,但卻很少說什麽。

她們在我家裏吃了午飯,就回了方婆家。

我把她們送進門後,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躲在窗戶下麵。

屋內一開始很安靜,過了幾分鍾才聽到秋菊奶奶說:“我得走了,您多保重。”

老太太顫顫巍巍,聲音含淚:“走吧,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別再來這地方了。”

兩人又一陣沉默,過了許久,才聽到一個悲愴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大仇未報,心神俱離,魂無所依,身不由己。”

那聲音真的太悲,如泣如淚,我站在門外都聽的心髒一縮一縮的,而且從來沒想到陸清雅的身世這裏還有人知道,所以幾乎是等不及的衝入門去。

她們兩人同時看我,目光淡定,好像早就知道我在外麵一樣。

秋菊奶奶從口袋裏拿出那塊手帕說:“我知道你要這個,現在給你。”

我有點鬱悶,看著她說:“不是要到晚上才行嗎?”

她笑,整個麵部苦的能擰出汁來,嘴唇蠕動,輕輕說:“我這一生,前塵記憶早消磨完了,隻剩恨和他,現在你們不讓我報仇,他也走了,我陽間不留,陰間也不能去,還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