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劍卻出奇,長隻三尺多些,寬卻過一掌,劍身當中裂有一條半寸寬的縫兒。銀若雪見了低聲道:“他必是桑門劍派的。”

童牛兒於江湖中事所知甚少,瞧不出端倪,道:“怎見得?”銀若雪道:“你不見他拿著桑門劍嗎?”

童牛兒哦過一聲,道:“這劍怎如此怪樣子?”銀若雪道:“休小瞧它,與人打鬥時妙用可是不少。”童牛兒忽地拍手道:“那他必是喪門星了?如此時刻,有喪門星上門,不是好兆頭嗬。”銀若雪聽他調侃得有趣,掩口吃吃而笑。

二人語聲雖低,但夜闌人靜,黑衣老者仍聽得清楚,哈哈幹笑兩聲,似夜梟啼冤一般,啞著嗓子道:“何方朋友?既已瞧出老夫來曆,何不現身一見?也叫老夫知曉閣下是誰。如此躲躲藏藏地可不是英雄行徑。”

按江湖規矩,對方既已出言相邀,就該出去相見。銀若雪聽老者如此說,便想從窗口跳出。

童牛兒卻一把將她拉住,道:“你怎地聽話?他叫出去便出去?偏不去。”銀若雪性本頑劣,最愛胡鬧,聽童牛兒說得有趣,也便不再管顧甚麽江湖規矩,伏身道:“好,就聽你的。”

黑衣老者見二人仍暗伏不動,倒有些惱。正欲出語再邀,老翁卻用劍尖指點著他道:“我還以為是何方貴客臨門,卻原來是桑門派的臭道士。難怪夜來暗往,盡是宵小行徑。以你門清譽,自是不敢在青天白日下行走,怕不被打死才怪。”

童牛兒聽老翁一直言語斯文,似是飽讀詩書的雅士,今聞他對黑衣老者如此不遜,倒吃一驚。

他不知這桑門劍派在數百年前創門立派時本也十分正經,但後續不肖,門下接連有惡類出現,使這本由道人所創的劍派名聲日下,到如今已歸入下三濫一流。門中道人專做收金買命,替人行凶之類的萬惡勾當,是以為正經人所不齒。

黑衣老者聽老翁說得不堪,卻未著惱,隻幹笑兩聲,道:“我門中人都是將白日用來吃喝享樂,哪有時間與你們糾纏?老賀頭,你既知我是誰,也該想到我為何而來,還不快將雲婆婆交與我帶回?我便免了你的殺身之禍,如何?”

童牛兒和銀若雪聽黑衣老者如此說,都吃一驚。二人原以為這群人夜半時分打上門來,必是為了尋仇索寶一類緣由,卻不想竟是為了老婦人,倒大出意料。

二老和紅衣少女也都一愣,老翁奇道:“你說怎地?要帶雲婆婆走?”

黑衣老者懷抱桑門劍,大咧咧地道:“我桑門道士雖多有行為不良之名,但當著明人從不做暗事。老賀頭,雖然你手中有些本武功秘籍,我卻不稀罕。我今日此來是受人所托,要帶雲婆婆去見一個人。你若明白事理,便行個方便,放雲婆婆隨我去吧。至於她回不回得來,就看她自己的意願了,你怕也勉強不得。”

黑衣老者大約自覺此來頗有道理,是以言語中甚有自得之味。可他話還未說完,老翁和老婦同時著惱。老翁喝了一句:“閉上你的臭嘴。”老婦則罵道:“放你的狗臭屁。”二人同時撲上。

老翁出手極快,長劍倏忽已至黑衣老者的麵前。但桑門道人應得也疾,將桑門劍反手一揮,隻聽“喀嚓”一聲,老翁手中長劍已斷為兩截。

二人招式交錯隻在電光火石之間,一觸即分;院中燈火又暗,眾人都未瞧清楚老翁的劍是怎樣斷的。

童牛兒向銀若雪低聲道:“那桑門劍倒是切金斷玉的寶器。”銀若雪卻知其中奧妙,嘻嘻一笑,道:“劍也一般,隻是那條縫兒開得妙。隻需向敵人劍上一套,借力一扭,就把對方的劍掰斷了。”

她有意賣弄所知,聲音甚大,叫老婦和紅衣少女都恍然明白。童牛兒道:“你怎知曉?”銀若雪笑而不答。

其實她不說童牛兒也猜得到,必是東廠中的錦衣衛裏有桑門劍派的徒子徒孫,也使這樣一把奇形怪狀的長劍。銀若雪有機會得窺斑豹,今日大大地賣弄一番,叫心情格外地舒暢。

老婦手中使的卻是一根長有五尺,粗如雞卵的玉杖,跟著攻至。桑門道人見扭不到,隻得揮劍外磕,同時口中道:“雲婆婆,你怎不問問是誰請你去見?若不見他隻怕你要後悔。”

雲婆婆手上不停,道:“休胡說,若是好人請我豈能遣你來?必不是什麽好貨色。怕和你一樣,都是不行人事的宵小之輩。”雲婆婆將玉杖舞得生風,一招比一招緊迫。

桑門道人未料她這大年紀,身形卻仍如此輕健,被逼迫得一步步後退。眼看自己不敵,無奈向身後喝道:“都看什麽熱鬧?還不過來幫我?不想要銀子了嗎?”

後立眾人中最前麵是位穿一襲對襟儒服,頭戴綸巾的書生,看年紀該有四十左右。聽桑門道人說如此言語,笑道:“牛皮終是破了?你不是說你一個就應付得來嗎?哪需我們幫襯?”

桑門道人又退一步,已在書生前麵,借緩氣之機辯白道:“那不是酒話嗎?誰喝多時還不說幾句托大的言語?”

他言未落音,雲婆婆的玉杖已兜頭砸下。她雖老邁,但勁力不減,杖上所掛風聲呼嘯。桑門道人見已無處可退,隻得舉劍硬擋。

可雲婆婆這一招卻別有乾坤,發力雖大,收得也幹淨。玉杖隻在桑門劍上輕搭,杖頭已翻到內側,徑向桑門道人持劍的手臂上掃來。這一式名喚‘棒打鴛鴦’,原有‘兩分離’之意。

但桑門道人不識她杖法,自然應對不及。眼看手臂難保,正驚怔時,忽覺後襟受力,被人拉著退下一步,叫雲婆婆玉杖落個空。轉頭看時,見正是中年書生出手相救。

桑門道人抹一把額頭汗水,喘著氣道:“這還有點朋友意思。”中年書生卻冷哼一聲,道:“誰和你是朋友?不過是嫌埋你費力罷了。”桑門道人被他一語嗆住,無言以對。

雲婆婆與鶴翁本是同門師兄妹。

二人自小一起習武長大,有著郎騎竹馬,妾弄青梅之情。但天好生妒,緣偏弄巧,二人卻因一場誤會而分開八年有餘,其中又多生陰陽差錯。

雖然後來嫌疑盡釋,二人重又到得一起,但這道傷疤卻無法彌合消除,成為二人心中最深的痛處。

雲婆婆今聽這桑門道士等人此來所為似乎便和十數年前這一段往事有瓜葛,心中豈能不惱?為消除鶴翁猜忌,這玉杖掄得格外大力,以顯其誠。今見中年書生當前,也不廢話,揮杖便打。

中年書生見玉杖來的猛惡,微眯狹細雙目盯住杖頭,伸手便抓。雲婆婆見他不出兵器,竟憑雙手奪杖,顯是小瞧自己,心下愈惱,反杖橫掃。

這一式本是少林達摩杖法所用,但自雲婆婆手中使來亦顯剛猛之勢。中年書生見了喝一聲彩,沉肩縮胸,雙手十指箕張,向雲婆婆持杖手臂抓下。指風淩厲,快若疾閃,所含勁道竟是奇大。雲婆婆才知這書生竟原來是鷹爪門的高手,十指便是兵器,空手入白刃本是看家本領。

鶴翁也未料到這看似綿軟孱弱的中年書生竟有如此霸道的功夫,暗替雲婆婆捏一把汗。向腰下摸索,將兩隻鋼鏢扣在手裏。

其實照鶴翁性格本不舍叫雲婆婆臨危曆險,但桑門道人所說言語卻叫他心中不是滋味,將陳年往事一件件想起。以為至有今日全怪當年雲婆婆一時氣迷心竅,選擇錯誤,才招惹下這多是非。心中怨恨已生,想瞧雲婆婆怎樣應對,是以在後麵靜觀。

雲婆婆武功修為雖高,但畢竟老朽,氣力接濟不上。中年書生早看透這一點,知道在招數上不易占到便宜,便在手上加勁,一招快似一招,不給雲婆婆一絲喘息之機。

雲婆婆初時還應對有暇,但二十幾招過後慢慢顯出遲滯之象。鶴翁在後麵見了著急,向雲婆婆高喝道:“小心了——”

二人相偕多年,自然有默契在。雲婆婆聽到此語,立時明白丈夫意思,借機把玉杖回旋,使一招‘雲光乍現’,跳起將玉杖自上擊下,向中年書生頭頂砸來。中年書生見玉杖來的凶猛,怕自己接之不下,忙向後退。

可身形不等站穩,聽後麵同來眾人喝道:“小心暗器。”中年書生一驚,正尋找時,才見自雲婆婆高舉的雙臂之下穿出兩點暗光,疾向自己胸前撲至。

但他與雲婆婆相距不過尺遠,雖看得到,卻躲不及,無奈隻得拚力縮身。但仍嫌慢,一雙鋼鏢盡打入他雙肩之中。

鶴翁當年江湖喝號‘千手佛’,名列暗器第一高手。今雖年老,但力氣不減,鋼鏢直入骨中,將中年書生痛得長聲慘呼,跌倒在地。

其實若論真實功夫,中年書生避開鶴翁這一雙鏢本不是難事,奈何雲婆婆與鶴翁配合得巧妙。雲婆婆在前與中年書生打鬥,將鶴翁掩在後麵,中年書生看不到,自然對鶴翁所發暗器防之不及,是以吃下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