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若雪聽雲婆婆言辭慷慨,勾起胸間豪氣,與雲婆婆一飲而盡。然後放盞道:“二位老人家既然肯如此相待,我也不必隱瞞。我倆個皆是東廠中的錦衣衛。”

她此言一出,雲婆婆與紅衣少女皆驚。連童牛兒都啊了一聲,不知她因何將自家實底翻給人家看。

唯有鶴翁嗞地飲下一口酒,將眼睛眨了兩眨,道:“若我猜得不錯,你該是神槍太保霍天衛的徒兒吧?”

銀若雪驚道:“你識得我師父?”

鶴翁嗬嗬一笑,道:“想當年你師父為了搶奪人家祖傳寶物金絲玉璧,憑手中一條赤煉金槍挑盡山西太原五行門王家,連殺十一條人命,做下轟動江湖的天大公案,惹惱武林人眾,聯名撒下亡命帖追殺於他。我曾帶人緝拿他半年有餘,與他有過數次惡鬥。也是他命不該絕,皆都逃掉。後來他見江湖中已無立足之地,隻好投入東廠做了一名錦衣衛。這事已在二十幾年前,當時你師父既無妻兒,也無徒弟。如今你卻提著他的赤煉金槍,使一套他祖傳的霍家奪命槍法,自然是他在東廠中收的徒兒。我曾聽人傳說他收下東廠大總管雷怒海之女為徒,該不是你吧?”

銀若雪應道:“正是。”

鶴翁點頭道:“你那師父若論能為怕沒人可及,隻是人品歪斜,不成大器,甚是可惜。姑娘卻心地仁善,比他強過太多,昔年惱他的武林眾人若得知如此,定感欣慰嗬。”

銀若雪得此誇讚,頰起紅暈,低頭微笑。

鶴翁飲下一盞後,抹淨唇上殘酒,又道:“姑娘舉止動作皆有雍容高貴的氣度,小老兒早就猜必是出身大戶的千金,果然不錯。”手指童牛兒道:“這位是——”

童牛兒嘻嘻一笑,道:“我卻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市井無賴,自小父母雙亡,討飯的出身。武功隻通皮毛,壞水卻一肚子皆是。休惹我,當心我叫你家破人亡。”

雲婆鶴翁和紅衣少女聽他說得有趣,皆哈地笑出;隻有銀若雪知他句句都是實話,並非欺人之語。

雲婆婆道:“二位既是東廠衛士,不在京中享清閑,卻來這窮僻之地做什麽?”

童牛兒不知銀若雪將話說透是什麽主意,不敢胡亂接言,轉臉看她。

銀若雪放盞道:“話說至此,我便如實相告,我倆個來此隻為查詢一個人的下落。此人名喚林鳳凰,是戶部尚書林水清之女。數日前被人自春香院中劫掠去,不知二老可知其下落?”

雲婆鶴翁似對林水清之名熟悉,各在口中輕念一遍,又皆歎一聲。

童牛兒和銀若雪自然看得出二老對林水清被冤入獄、折磨致死一事早有耳聞,隻是礙於銀若雪在座,不好妄加評語。

鶴翁搖頭道:“不識此人,落在哪裏自然也未得知。”

銀若雪見二老神情坦**,不似欺人之語。

童牛兒卻見紅衣少女自聽聞‘林鳳凰’這三個字後目光閃爍,顯得驚慌,但隻片刻後便淡定下來。

銀若雪道:“我得人報,說林鳳凰便落身在這玉台山中。但山裏有兩夥強人,一夥盤踞在翠屏峰梁濟寺;一夥守在劍閣之中,不知林鳳凰被哪家劫掠。”

鶴翁此時肚內已有五分酒在,哄得熱血上湧,使言語鬆懈下來。聽銀若雪如此說,將手在桌上一拍,道:“那劍閣中住的各個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自不屑做這等劫掠婦女、欺人害義之事。我敢打包票,這林鳳凰定不是劍閣中人劫掠的。”

他言語剛落,已見雲婆婆正瞪目相向,也知話說得狠了,但勢如潑水,已收不回來。

銀若雪正想聽這句,就勢追問道:“鶴伯伯怎知他們各個都是英雄好漢?和他們很熟嗎?”

鶴翁最怕她問,不敢亂說,斜眼看向雲婆婆。雲婆婆卻不理他,自顧低頭吃菜。

鶴翁無奈,隻得吱唔道:“也不是很熟——隻是相距不遠,稍有耳聞罷了。”童牛兒道:“說來聽聽,也叫我們長些見識。”

雲婆婆見勢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好接口道:“劍閣中住的這一群人,為首的有四個,大當家的人稱飛天神龍,叫翁九和;二當家的人稱屠刀客,叫端木萬千。”

銀若雪和童牛兒聽到這個名字,互瞧一眼。

銀若雪道:“端小姐所使這柄逆龍寶刀想必便是端木大俠所用吧?端木大俠既能將他愛若性命的兵器拿給端小姐出來顯示,想來端小姐必是端木大俠的至親,怕就是端木大俠的千金吧?”

紅玉少女見身份被點破,麵上一紅,低頭不語。

銀若雪這番話中含諷帶刺,雲婆婆如何聽不出來?尷尬笑道:“小姐所猜不錯。這位便是端木爺的千金,閨名一個蕊字。”

端木蕊立身淺執一禮,銀若雪稟手還過。

雲婆婆待二人落座,續道:“三當家的江湖人稱風流道人的玉塵子。四當家的人稱賽金花,名叫萬山紅。他二人本是夫妻,共同行俠仗義,為善人間。”想著自己和丈夫原也是此等高義人品,心中豪邁,斜眼看向鶴翁,見他臉上亦有得色。

銀若雪一怔,道:“她——她怎地落身在此?”

雲婆婆道:“小姐和萬女俠相識嗎?”銀若雪道:“有過一麵之緣,待來日再敘吧。”

她雖不在江湖混跡,但東廠中的錦衣衛皆出身武家,與江湖間的武林人物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是以武林掌故、江湖軼聞銀若雪常聽他們講起,對以俠名傳世的人物皆都熟悉。

聽雲婆婆說罷劍閣中的四位當家人物,心中暗暗吃驚,低頭默然,想著大哥杜天橫此來若莽撞行事怕要吃虧。

雲婆婆心思細密,對銀若雪所說並不全信,以為她許是專為對付劍閣眾人所來,先演一場苦肉計以博取信任也未可知。慢聲道:“我夫妻倆個在玉台山下住了這多年,對山中事情素有聽聞。目下山裏住的這兩夥人中,翠屏峰上梁濟寺裏那夥假和尚劫財掠色,殺人無數,是真正的惡人;而劍閣中那一群卻殺富濟貧,懲惡揚善,皆是以俠義行事的英雄。這兩夥人雖都以盜字稱名,卻不可同日而語。”

銀若雪低眉片刻,道:“實不相瞞二老,夜裏來的那一群人便是我東廠青龍營的錦衣衛。”

雲婆鶴翁和端木蕊皆驚。聽銀若雪又道:“他們此來便是要抓捕二老的。但我倆個在此叨擾數日,二老相待殷勤,無以為報,是以我特借故將他們遣走,給二老留下離去的時機。”

她話未說完,連童牛兒也暗自驚訝,尋思:這妮子也真膽大,若被她父雷怒海知曉必挨一頓好罵。

雲婆鶴翁和端木蕊驚得更甚,三人齊齊瞪視著銀若雪。銀若雪神色卻坦然,舉杯小啜後夾菜入口,吃相端莊。

雲婆婆低歎一聲,道:“小姐既肯以如此赤誠肝膽相待,我便不再相瞞。其實我倆個也是劍閣一夥的。”銀若雪點頭道:“我早知曉。”

雲婆婆道:“卻不知東廠因何要抓捕我倆個?”銀若雪道:“說二老是劍閣匪盜的耳目。”

鶴翁忍不住道:“是不是還要抓捕劍閣中的兄弟?”

銀若雪道:“這個我不曾問。二老隻管自行離去便了,餘下的事何須多慮?”

鶴翁聽這一句有些刺耳,拍案道:“小姐視我小老兒是偷生怕死之輩嗎?”

雲婆婆在側輕叱道:“又耍什麽威風?小姐本是一片好意,你怕不怕死是你自己的事,何須如此大聲對人言?”鶴翁低頭不答,把盞自飲。

雲婆婆向銀若雪道:“小姐如此善待,我倆個老兒無以為報,先行禮謝吧。”言畢起身恭敬執禮。銀若雪忙閃身一旁,虛受一禮,口中客氣。

雲婆婆歸座道:“如此說東廠錦衣衛這一半日必還要來?”

銀若雪點頭道:“是嗬,二老還是早想對策。”

雲婆婆眯起雙眼想了片刻,道:“不需小姐掛懷,我倆個老兒這大把年紀,生死已不堪憂。對了,小姐欲尋的這個林鳳凰很重要嗎?”

銀若雪道:“她本是朝廷欽犯,由我監管。如今被人劫掠,我自然有責在身,必要將她尋回,不然一頓好罵怕是逃不掉的。”眾人皆笑。

端木蕊向雲婆鶴翁各望一眼,將嘴張了張,想說什麽,臨了卻又咽回去。童牛兒在側瞧個清楚,心裏暗暗地奇怪。

雲婆婆手指童牛兒道:“難怪這孩兒去梁濟寺裏做了和尚,想必是要在那裏查詢。也真難為了你,有如此舍命之勇。”

童牛兒終於得人誇獎,心中自喜,道:“不入虎穴,怎得虎子?”

鶴翁端盞向童牛兒道:“好膽色,來,小老兒敬你。”童牛兒把盞起身,與鶴翁共飲。

雲婆婆道:“其實二位不知,這翠屏峰梁濟寺的僧人最懼的便是我們。這多年來,若無我們對他們的壓製打擊,他們怕早就扯旗造反了。隻是我們人手有限,雖有為民除害之心,卻無鏟暴安良之力嗬。說來慚愧,有辱俠義之名。”銀若雪聽到這一句,心中一動,慢慢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