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三刀刺出時老僧又將身體移向另一邊。童牛兒早料他會如此,瞧著僧衣內黑影閃動,他猛地將臂肘一彎,隻聽“哢”的一聲脆響。老僧身體倏然一震,雙目霍然睜開,定定地看向童牛兒,道:“你怎地使詐?”聲音仍是平和緩慢。

童牛兒心腸雖狠,卻並不惡毒,本無心傷這老僧。但他天性好勇爭狠,最喜與人鬥氣,老僧所說‘三刀之賭’正合他脾性。

可他又是小兒品質,隻要能贏下對方,從來都是不擇手段,行事一向隻任自己的喜好隨意施為,毫無君子之德。是以見三刀刺不中老僧,便又加了一弩,非要傷到他的身體,不讓他得意心下才覺舒暢。

那袖弩用鋼簧激發,力道奇大;二人相距又近,老僧萬不曾想他會有此陰招,毫無防備,怎能躲得開?弩箭自上腹打入,從後麵透出尖來。

老僧盯視童牛兒片刻,嘴角緩緩流下一縷鮮血。這一弩箭已傷及髒器要害,斷了老僧的經脈。老僧氣血接濟不續,慢慢萎頓下去,一頭栽倒在石階下的土地上。

童牛兒瞧他片刻,見他不再與自己糾纏,心中得意,哼了一聲,自語道:“與我鬥?你還差些。”他卻不曾想過老僧與他差在哪裏。

地宮之中原就陰森寒冷,地上如今又添一具屍體,叫童牛兒瞧著愈覺得可怖,想著還是趕快離開這裏才好,踏步蹬上石階便向外走。

出了地宮,剛到門口,足未邁出,忽覺肩上有人輕拍一下。待轉頭看時,見正是那名老僧大瞪雙眼定定地看著他,麵色如灰,形似死人。

童牛兒嚇得大叫一聲,拔腿便奔。跑出十幾步,轉頭看時,見老僧隻在身後兩尺左右遠近跟隨。地上滴有點點鮮血,灰布僧衣的下襟已染黑大片。

童牛兒最不怕的是活人,因他有手段致他於死地;但對鬼卻沒什麽辦法,是以怕得厲害。一路狂奔,不擇方向,直向後山攀爬而去。

後山盡處是一壁斷崖,高有百仞,下麵生有藤蘿植物,織蔓布掛,纏纏繞繞,形似一張大網。但人若真的落身其中,則會立刻失足墜下。

至於下麵還有什麽則沒人知曉,因為掉下去的無一生還,一兩年間總要有一半個屈死在此的鬼魂。

童牛兒奔得急促,待到崖頭時已經收足不住。也是他智急,眼看就要跌落,匆忙中伸腳勾住突出於地麵的一塊石頭,這才穩住了身體。

可剛剛站定,猛覺身後有人撲來,“砰”地一聲響,將童牛兒撞得直飛出去。那人收腳不住,也隨他一起跌落,童牛兒在半空看清正是老僧。

二人待沉入藤蘿織就的大網裏,立時激起一片煙塵彌漫在口鼻之間,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藤蘿先發出哢哢脆響,然後便轟然塌落,扯出一個大口子,將二人漏下。

童牛兒知若落到底必不得好處,也是他反應敏捷,伸手抓住一束藤蘿,希望能掛住身體。

但那藤蘿已愈幾百年,早枯敗得脆軟,經不得力,不過片刻便即崩斷。童牛兒眼望下麵,見是一溪潭水,老僧早他落下,正漂在水麵上。想著自己水性甚佳,若落入水中倒也不懼,忙收攏身體,雙手護住頭臉,撲落水中,激起一片Lang花。

待冒出水麵,見老僧就在身旁,正大瞪雙眼看向自己,嘴唇囁嚅而動,似要說什麽。

童牛兒嚇得轉身便遊。可身形剛浮,忽見水中冒起一串氣泡,接著有個巨大怪獸的半張大嘴露出水麵。

那嘴長吻長顎,口內尖牙森森,望之令人心下生寒。一雙圓珠似的眼睛冰冷無光,兩個朝天鼻孔中噴出一股股水汽。隨著這張駭人麵孔浮出水麵的是長足三丈有餘的身體,上麵怪甲嶙峋,正是一條巨大鱷魚。

鱷魚與童牛兒對視片刻,猛地張開大口便向他咬下。童牛兒驚得魂兒都飛了,大叫一聲,扭身便逃。

但水裏不比陸上,他手腳劃得雖然快如紡輪,身體動得卻緩慢。鱷魚快如閃電,隻向前一竄,已到他的身後,張口又咬。

童牛兒奮力猛撲,堪堪躲過,但一條褲腿已落在魚口之中。長大尖利的牙齒從他小腿的肌膚之上滑過,惹得童牛兒毛發皆豎,肝膽俱寒,心中叫苦不迭。

想著這一次怕是要玩兒完,千災萬難都逃過了,不想最後竟葬身在這腥臭難看的鱷魚腹中,鬧下一副世間罕有的鱷魚皮棺材。

他越想越覺不甘,猛地轉身向後,將左手一抬,把袖中弩箭射向鱷魚的腦門。

鱷魚自然不知躲閃,正中兩眼之間,但卻如射石壁,隻稍一停留便即滑落水中。

童牛兒見連袖弩都傷它不得,心下更寒,才知這怪物皮甲之堅遠超想象。再也無法可想,隻能拚力向前,逃得一時是一時。

抬頭見老僧就在前麵不遠處飄浮,雙眼仍定定地望著自己,身前身後已浮起大片殷紅,轉念有個陰狠主意,將手腳劃得更加勤奮,向老僧遊去。

鱷魚眼見到口的美食,豈肯放過?在後麵急追。它四肢雖短,劃水卻比童牛兒那長大的有力迅捷,轉瞬已經與他相接,張口又咬。

此時正是午時,陽光直射而下,叫童牛兒眼看著一個巨大黑影向自己的頭頂壓來,半個身子就要葬入魚口,不禁在心中哀歎一聲,將雙眼閉起待死。此刻他正在老僧的旁邊,左手已搭上他的肩頭。

忽聽耳邊‘啪’的一聲脆響,睜眼看時,見在水中浮沉的老僧正緩緩收掌。轉頭見那鱷魚張開的少半個顎已被打得變形,正軟軟地垂下。

但這惡物衝勢不竭,仍向童牛兒撞來,下顎已抵在他背上,推著他向前。

老僧見了又緩緩推出一掌,正擊在來到麵前鱷魚的腦門上,立時脆響一聲,突起的腦骨塌下一個坑,眼見得不能活了。

童牛兒雖頭一次見這怪物,但適才用袖弩打它也傷不到分毫,已知非是易獵之物,怕要用鋼砂火炮才能結果它的性命。可這老僧竟在受下如此重傷,真氣渙散到不堪的狀況下用肉掌輕鬆將它斃掉,叫童牛兒驚駭不已,才知他掌力修為已達摧金化玉、碎岩裂石的境界。

轉頭見老僧正目光凜冽地看著自己,其中意思似乎也要用一雙肉掌向自己腦門上一拍。不禁嚇得臉上變色,以為若受下這一掌,自己怕比那鱷魚死得要快,忙劃動雙臂拚力向岸上遊去。

待登上岸來,轉頭見老僧已追在身後不遠處,雙手向前伸著,形同僵屍相仿。

童牛兒無奈,顧不得神疲體乏,拔腿又逃。同時心中惱火,早知這老僧如此難纏,何苦惹他?如今可倒好,打又打不過,逃也逃不脫,這樣糾纏到哪裏是個完?但性命最重要,還是要保全,隻能拚命向前。他卻不曾想過這些煩惱全是他好勇鬥狠的脾性惹下的禍。

三轉兩轉,二人奔出十幾裏地,已漸漸出了翠屏峰,輾轉向劍閣上爬去。

劍閣上峰勢險絕,怪石林立,樹木稀少,隻有蒿草茂盛,堪比人高。童牛兒若在平時攀爬起來定覺艱難,可此時有索命無常在後追趕,卻叫他自感手腳輕便,在怪石蒿草之中跑得飛快。但不論他如何拚力,卻終甩不脫老僧。

老僧一手捂在腹上,另一手向前伸著,仍在後麵不舍追趕,叫童牛兒自覺天地無路。想著怕最後終要落入他手被活活打死,心下深感絕望。

抬頭見峰頂那一片紅頂房屋在飄渺雲霧間隱約可見,猛地想起一事,忙伸手向懷內袋中摸索,掏尋出端木蕊所贈那隻銅哨,放入口中鼓氣猛吹。尖銳哨音立時衝破雲霧,在山穀間回響激**。

童牛兒奔得急迫,口中喘氣如牛,那哨音也便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落,聽來如秋蟬振翅,餘音嫋絕。

他想著此地離劍閣足有幾十裏之遙,加上山林空**,縱有哨音指引,但若叫端木蕊尋到他怕沒有一兩個時辰難以辦到,是以心中並不抱多大希望,以為不過是東溟之水,難滅近火。

他正奔得急時,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哨音和他這一聲相應和,將童牛兒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幻聽。片刻後又是一聲,這一聲卻在另一個方向,但仍遙遠,顯然是另一人所吹。

哨音雖渺,卻叫他精神大振,以為獲救有望,立時覺得倍添力量,奔得更加快了,口中仍緊緊咬著銅哨,一聲接一聲拚力吹著。

他的哨音在山林間回**不絕,片刻後再次響起相應和的哨音。初時隻是一兩聲,後來便越來越多,漸漸地已是此起彼落,連綿不絕,愈來愈近,顯然鳴哨之人正循著他的哨音向這邊靠攏。

童牛兒心下越加興奮,轉頭卻見老僧已追到身後,伸出的手指隻距他數寸遠,似乎稍一加速便能搭上他的肩頭,然後將另一掌向他頭頂一拍,他的小命必就喪了童牛兒嚇得“啊”地驚叫一聲,卻忘了咬在唇間的銅哨。銅哨跌滾下落,沒入草叢中不見了,叫他好不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