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雖然死掉三十幾名錦衣衛,又叫董霸受了重傷,恐怕從此再也不能上陣對戰。但除掉了兵部尚書黃堅,卻讓雷怒海好不高興,以為從此朝中再無阻礙,盡都是他們閹黨的天下了。魏忠賢得知這個消息後也很滿意,誇獎雷怒海辦事得力。

因著黃堅自殺身亡,眾錦衣衛見了也就沒有多少興致再賣命拚死,所以翁九和等人沒有費多大力氣就將石佛俠薑楚、雲婆鶴翁等人從圍困之中救出來,一同逃出城去,回到劍閣。林猛聽說這個噩耗,呆呆地傻了好一會緩不過神來。才知道生死都隻是一瞬間的事,卻不知在誰的手裏操控著。

眾人將黃大人葬在劍閣的後山,埋有通明大師和賽天仙的那塊風水之地裏。三個墳塋並排而立,雖然生前是毫不相同的人物,可死後卻都要埋在這黃土之下,變成一塊石碑上的幾個紅字而已,再無其他。想來不禁讓人心生哀歎,萬念皆空。

杜天橫當日將追趕林猛和劍閣四俠等人的錦衣衛收回後清點一番,發現竟有二十餘名喪命,不禁恨得牙癢,報與雷怒海知曉。

其實不僅是他,方威的白虎營、董霸的玄武營也各有十餘人傷亡。

雷怒海聽聞之後大為震怒,將除去準備婚事的銀若雪之外的四龍將軍皆都召到東廠裏,劈頭大罵一頓。責備眾人辦事不利,叫錦衣衛損失慘重。

臨了吩咐杜天橫等人以一個月為限,速速追查到林猛等人下落,報與他知。且一旦發現有人與林猛等人勾搭牽連,立時按‘逆反’之罪予以抓捕,嚴懲不貸。

杜天橫等人得此嚴令,哪敢不從?撒出全部錦衣衛、緹騎和暗探,從城裏到城外,上下左右地查訪,卻不得半點線索。中間又有黃堅被救這件事擾斷,叫時間過得更加地快。

他卻不知當日放走的劍閣四俠就是目前要緝拿的凶犯。

眼看一個月轉瞬即逝,雷怒海所限之期將到。

正愁時,杜天橫聽守在府外的人來稟,說原已擬報失蹤的錦衣衛張旺歸來,正在門口候著等待見他。

杜天橫對此人本不怎麽待見,正煩時,揮手道:“叫他滾得遠些。”

侍衛不待轉身,聽後麵有人高聲道:“大人,我知曉林猛的下落。”扭頭看時,見張旺已經急匆匆地衝進來了。

杜天橫倒不甚信,微眯著眼睛看他道:“不誑我?”

張旺忙打千施禮,道:“怎敢?”然後將自己經過的事情揀可說與人知的仔細講述一遍,其中不連貫的便順嘴胡謅一番。

好在這本是他拿手的看家本事,編得也似方似圓,若不仔細思量,還真找不到破綻。

原來當日劍閣四俠決定要去京城救應黃堅黃大人後,飛天神龍翁九和慮事詳細,立刻想起後山的洞裏還押著兩個錦衣衛。以為眾人去後山上空虛,這兩個禍害嘴裏能說的都已經問遍,沒什麽可活的籍口,不如殺掉省心。便傳下命令去,叫看守他倆個的兵士就在後山找個僻靜處解決掉。

不想得到這個命令的正是被李昭收買的那個小頭目。他得知後心下漸涼,以為自己一條上好的財路被截斷,覺得不甘。

先到柵欄外通知二人準備上路,然後把與他生澀的兄弟皆都找借口遣散,隻留下兩個和他交好的。

李昭料到早晚要有這一天,已經和這個小頭目在暗地裏達成協議:隻要他能救下自己的性命,就把懷裏的一千多兩銀票都送與。

小頭目倒癡傻,還問:“那個怎麽辦?”

李昭獰笑一聲,在頸下用手比劃。

小頭目恍然,才知這倆個平素看起來好得恨不能把腦袋都換著用的錦衣衛臨到生死關頭卻是這般爭先恐後的齷齪樣,心裏有些瞧不起。

但這小頭目怕也不曾想過,一向把‘義’字頂在額頭膜拜,又從來都有恩於他的翁九和若知他如此,心裏該是怎樣酸楚滋味?

由此可見,無論男人的仁義忠孝,還是女子的貞潔廉恥,多數人心裏都有個可以出賣的價碼。

很多人之所以一生清白,卻不是他不想如何,實在是沒有人曾出夠他想要的價錢,以為不值得而已。

看透這一層,便覺得人世黯淡,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但李昭不曾想到那張旺看著好像比他呆傻,其實奸詐藏在見不到的地方。

這張旺比李昭多活了十幾年,早懂得收斂聰明,裝傻賣呆才是活得長久的辦法。

他雖然不動聲色,卻早把李昭那點肮髒心思瞧破。也在暗中為自己計算得明白,隻等著恰好時機的到來。

李昭和張旺被小頭目帶領兩個弟兄押解著往洞外的僻靜處走。

張旺暗暗地把在洞裏磨得飛快的一片石塊從袖子裏滑出,用鋒利刃口把綁在腕上的繩子悄悄割開。

小頭目和兩個兄弟都沒有提防。剛轉過一個急彎,張旺已經擰身回撲,飛腳把其中一個踢倒。

他和李昭的武功雖然不堪,卻看和誰比。殺劍閣四俠等人是妄想,但殺這些個粗手笨腳的小嘍囉還是富餘。

張旺一邊撲向小頭目,一邊向李昭大叫:“兄弟,還不動手?”

這個變化倒出李昭的預料,但轉念也就恍然。試想雞狗死時還要掙紮,這張旺豈肯束手待斃?也便不再猶豫,回身把另一個撞倒在地。

那小頭目見李昭把雪亮的單刀遞在自己的頸下,直駭得渾身打顫,一疊聲地叫:“你怎地——不講究?”

李昭有意逗弄他,用單刀拍著他肥白的臉頰道:“講究?你叫我講究什麽?”

小頭目還不甘心就死,分辨道:“這些日裏,我送肉送酒救你倆個,總該有些恩情在吧?”

李昭聽罷哈哈大笑,道:“可我也給了銀子與你嗬,我們兩不相欠才對。”一邊說,手下不再猶豫,向裏一推,把小頭目的喉管割斷。

然後直起身體自語道:“還敢說我不講究?就憑這一點,你就該死——”

他話未落音,倏然覺得後心一涼。轉頭看時,見張旺正猙獰著嘴臉惡狠狠地看著他,一麵把手裏的單刀拔出,甩著上麵沾染的鮮血。

李昭拚盡最後力氣指點著張旺道:“你——怎地不講究?竟然殺我?”

張旺嘿嘿冷笑,低身俯在他麵前道:“你不知吧?那小頭目曾暗裏問我可有銀票與他。我說沒有,他說若沒有就隻有一死。我說怎地?他說你許給他千兩銀票救你自己性命,卻要把我殺了。你怎地狠毒?還說我不講究?呸——”

李昭這才恍然,不禁暗罵小頭目貪婪,把自己害了。

他卻不知善惡周轉,是非更迭,一切後果都有前因。若不是自己貪私,又怎能招惹下殺身之禍?

這番道理有些人臨到死時還是懵懂,白白地在這世上活過一回。終其一生,也隻是一架糙衣造糞的機器罷了,沒有其他用處在。

杜天橫聽說林猛潛身在玉台山劍閣峰上,驚得一躍而起,半晌無語。

他想起數月之前曾得雷怒海吩咐要他暗查隱匿在劍閣峰裏的一夥匪盜,當時在捉拿藏在峰下小村莊中的雲婆鶴翁時還碰到假扮夫妻的銀若雪和童牛兒。

後來不待事情進展,自己就被召回京中委派別的差遣,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不成想今日卻又跳出來在自己的麵前,怎不叫他驚訝?

雷怒海聽聞杜天橫的回報後也鎖起眉頭,沉思片刻,道:“既然那劍閣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你有什麽好主意?”

杜天橫奸邪一笑,道:“既然難攻,可以通達的道路必少,也自然好圍。如今年關就在眼下,天寒地凍,萬物凋敗,山上可吃的食物必然也少。且先困上幾個月,叫他們水糧皆斷,到最後便不用攻打,那劍閣怕也破了。”

雷怒海覺得有理,輕輕點頭。

他卻不知杜天橫這一招還有個更深沉的計算在,就是他早懷疑童牛兒與林猛之間似有勾搭。

但童牛兒行事奸猾,叫他一直抓不到切實的把柄在,沒有理由整治他。

如今將林猛藏身的劍閣圍起,童牛兒若得知,必要想辦法救援。如此一來,自然能找到要命的籍口將他除去。

杜天橫愈想愈得意,以為童牛兒倒黴的期限怕就要到了。

東廠調動杜天橫的玄武營、銀若雪的朱雀營、申寧的青龍營和方威的白虎營中大部分錦衣衛,計有九百餘名;外加京城駐軍三千人,由杜天橫督統,申寧、方威跟隨,共同開赴離京城三百二十多裏遠的玉台山去。

這個舉動直如驚天動地一般,叫京城裏的人皆知,童牛兒又怎會不曉得?立時駭得通身是汗,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滯留在春香院裏還不曾回去的端木蕊聽聞後心神大亂,哀叫一聲,抓起那柄逆龍寶刀便要向外衝。

童牛兒一把扯住她急道:“去送死嗎?”

端木蕊癱軟在他的臂彎裏,哽咽道:“便死也要和我爹爹死在一起——”

童牛兒奪下她手裏的寶刀,攙她在椅上坐下後,深歎一聲,道:“怎地傻?便死也要拉些墊背的才值得,不然豈不冤枉?”

端木蕊整斂心神,半晌後咬牙道:“對,終不能便宜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