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蓮把童牛兒的師父悟明和尚讓進府裏,先引薦爹爹相見並陪著吃茶說話。唐叔德聽說是曾經在天台山梁濟寺中救下女兒的恩人,自然隆禮相待,熱情非常。此時的悟明和尚因為飽經世態炎涼的打擊,早已經灰敗了心思,寒冷了胸懷,以為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麽值得自己期待。此時受到唐家父女的如此款待,才知道為善的報答原來就是人情的溫暖。

和唐婉蓮說起從前。唐婉蓮卻不知道悟明和尚並不知童牛兒的真實身份,口無遮攔地把一切都說破。悟明和尚慣經世事,怎樣的聰明?聽一知百,心下立刻恍然。但不知怎地,他對童牛兒卻沒有一點怨恨的意思,以為這樣也好,把那些自己一直看著惡心的宵小消滅個幹淨,讓自己有個清幽的世界存身。這樣想著,倒對童牛兒有三分感激。

聽說唐婉蓮已經為童牛兒生下一個孩兒,悟明和尚高興非常。待把孩兒抱入懷裏,覺得和自己親生的孫兒差不多,當即便要認下親戚。唐婉蓮因為想著悟明和尚本是童牛兒的師父,對二人還有救命的恩德,以為關係密切,也就一口答應下來。

在唐府住了一些時日,一直不見童牛兒到來,讓悟明和尚心裏焦躁。再無心等下去,便起身趕往京城中,直接來東廠尋找童牛兒的下落。他到時,童牛兒剛剛帶領人馬離開,在去往南宮山的路上。悟明和尚聽說後,便在後麵追趕。但他不識路途,曾經走岔,耽誤了一些時間。後來終於又尋回正路,但已經晚到了一天一夜。

悟明和尚剛進南宮山,還不等深入,就看見大批的錦衣衛和官軍洶湧逃出,四散而沒。不知道前麵戰事如何,他便潛身在樹林之中。後來見童牛兒現身,倒把他嚇了一跳。但悟明和尚這多年的清修,讓他目光銳利,一眼便看穿童牛兒玩的把戲,知道他在刻意偽裝,隻為了要殺這個杜天橫。悟明和尚也想看看童牛兒到底怎樣殺掉杜天橫,所以一直藏身不出。

待見了杜天橫終於還是被童牛兒騙過上當,被射中兩支弩箭,忍不住暗中挑大指讚歎,以為自己的這個徒兒能為雖然臭屁至極,但聰明和狠毒卻堪比梟雄,不遑多讓。其實在心裏他最看不起這等下三濫的宵小手段,以為不是英雄行徑。但不知怎地,此時見童牛兒使用卻不覺得惡心,反倒十分的欣賞。

後來見那杜天橫垂死掙紮,要把童牛兒掐死在當地,悟明和尚立時急了,從藏身之處猛撲出來,把杜天橫的雙腕拗斷,救下童牛兒。

聽完悟明和尚講述的以往種種,童牛兒不禁暗在心裏道一聲慚愧。自己對這個老和尚從來沒有一點真心,隻是加以利用而已,卻不想他對自己竟然如此,叫童牛兒自覺汗顏。於是說些安慰的言語,便邀請悟明和尚與自己一同回京,到自己的府內居住。悟明和尚心思寒冷,本就沒什麽打算。如今見到長得酷似自己死去的孩兒的童牛兒,便好象看到希望一般,怎麽舍得離開?聽童牛兒如此說,立刻就答應下來。

安穩住了悟明和尚之後,童牛兒心裏卻愁,想不出來回去之後該如何向雷怒海稟報杜天橫死掉的經過。以為那雷怒海精明至極,自己所說的稍有破綻怕就要被識破。雖然說自己現在的地位不同尋常,就算雷怒海知道杜天橫是自己所殺也不能如何,但一頓臭罵怕還是免不了。童牛兒是個極要臉麵的人,就算別人對他稍加臉色都受不了,何況是一頓辱罵?自然更不願忍受。

可還是要硬著頭皮麵對。思來想去,以為還不如實話實說的好些,畢竟被害的也是他的外孫,看雷怒海知道真情之後還能把自己怎地?

果然,當童牛兒把前因後果都和雷怒海講述一遍之後,雷怒海不禁惱怒的拍案而起。但轉念又覺得不妥,眯著眼睛問童牛兒:“你不是在誆騙老夫吧?”童牛兒搖頭道:“怎敢?若不信,可以去問若雪,她如今常常清醒,可以告訴你真相。”

雷怒海一向自大,以為憑著童牛兒的這點膽量,這麽重大的事不敢欺騙自己,所以也就不再懷疑。低頭思量片刻,擺手道:“且去吧,容我好好思量。”童牛兒聽他這麽說,心裏暗樂,以為一天的雲彩滿散,危險已經過去。恭恭敬敬地行個禮,然後轉身退出。

回到府中,見銀若雪仍舊癡癡傻傻地坐在床側,懷裏抱著那個當做嬰孩喜歡的布偶,臉上含著迷蒙不清的笑容,瞧著讓人心碎。童牛兒在她身邊坐下,伸臂將她攬入懷裏。銀若雪對別人都還差著,隻對童牛兒還不嫌陌生,覺得這個懷抱還算熟悉,便無力地依靠進來,把頭拱入其中不肯出來。

童牛兒想著這一切說到底都是自己做的孽,招致杜天橫和方威的嫉妒,才讓自己的孩兒被害,銀若雪變成如此模樣,倒是真的對不起她們娘倆兒個,覺得心裏泛起一陣陣的隱痛。

從銀若雪的房中出來,童牛兒緩步來到悟明和尚居住的房門前。在外麵問個好,得到允許後緩步走入。見師父正在榻上盤膝打坐,麵容清淡,沒有悲喜之色。童牛兒見了倒有些恍惚,以為似師父這般不理塵世的困厄,沒有那些梳理不清的擾亂倒是最好。

師徒二人促膝傾談,各自把心裏的苦楚和對方說起。悟明和尚待聽聞童牛兒最近一段時間的所遭所遇,才知道他都在怎樣凶險的波Lang裏求活,也明白了他為什麽要冒著那麽大的風險殺死杜天橫,原來隻要報殺子之仇。

童牛兒待聽完悟明和尚的言語,也才明白方外的世界寒冷淒苦,其中艱辛滋味也不是他這樣方內的人能夠體諒的。才知道其實人間滿布慘禍和愁苦,無論活在怎樣一個狀態裏都有擺脫不掉的枷鎖在身上。所以到底要活成什麽樣子才算最好真的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懂得了這個,童牛兒感覺心裏的鬱悶減去不少,輕鬆許多。正要再和師父說些知心的話,聽外麵有人高聲稟報:“童大人,雷大人請您過去說話。”童牛兒一驚,然後向悟明和尚苦笑道:“官身不自由啊。師父且在這裏候我,我去去就回。”

來到東廠辦公的大堂中,童牛兒抬頭見雷怒海滿臉愁色,坐在那裏低頭不語。聽到童牛兒的稟報也不搭理,自顧著在那裏鬱悶。童牛兒見了也不敢言語,就在下麵垂手埋頭站著。

過了好半天,雷怒海終於抬頭,看著童牛兒發了一會愣,然後嘶啞著聲音開口道:“若派你帶兵去攻打那南宮山,可有取勝的把握?”童牛兒聽到這一句嚇了一大跳,在腦子裏飛快地轉著想主意。立時明白必定是他向魏忠賢說起杜天橫戰死在南宮山,還損失了數百名錦衣衛和幾千官軍。魏忠賢聽後必然大為震怒,把辦事不利的罪名壓在雷怒海的頭上,並欽點自己帶兵出征,去攻打南宮山,為東廠找回顏麵。

而雷怒海顧及女兒銀若雪,自然不願意童牛兒出征,以為就憑著他的能為怕很難生還而歸。若真的如此,那呆呆傻傻的銀若雪以後卻依靠何人去?可魏忠賢向來說一不二,雷怒海又不敢違抗,所以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去剿滅南宮山對童牛兒來說隻是小事一件,因為那裏都是自己的好朋友,把這件事放在桌麵上攤開了說,誰都不會難為他,必定要給他個說得過去的交代,所以童牛兒並不如何為難。

但之後要如何卻叫他沒有計較。讓這些人怎麽辦?為了自己而離開南宮山嗎?卻往哪裏去?若真的如此倒是有些對不起朋友。可自己若不去,雷怒海必定要為難;再有魏忠賢可能會委派比自己厲害的人物去,要是那樣可夠南金先生和劍閣四俠等人應付的了。

童牛兒左右為難不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答應下來,一時間臉上的無奈比雷怒海的還要多些。雷怒海自然看得出他的為難,卻以為他思量著自己的能為不濟,怕去了枉送性命,所以正在為難。有心不讓他去,可魏忠賢親口點下他的名字,自己當時也答應了,此時再送人情怕是有些晚了;可若讓他去,一旦真的戰死在那,女兒若雪以後可怎麽辦?誰來照顧?

想著這些,雷怒海也就不肯說話,和童牛兒兩個人麵對著尷尬。

童牛兒咬牙片刻,無奈隻得執禮道:“大人既然有意讓小的去剿滅南宮山的匪患,小的這便去走一遭,不論如何,都算是為大人分憂解難。”這幾句話說得很有些心酸的味道,讓雷怒海聽著心裏不是滋味,以為這番情景倒好像是自家人在相互利用一般殘忍。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什麽折轉的辦法,隻好聽任由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