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兒在側冷眼瞧了,暗暗地覺得好笑,才知這張狂小兒不過如此。同時對這魏豸發生興趣,以為此人昏聵,倒可好好利用一番,叫他幫自己尋找金錦夫人。

魏豸雖猖狂,卻也不敢把錦衣衛小覷。還是將掌權勢的銀若雪、方威和童牛兒三個讓到自己在城裏的別家花園中安頓居住。

方威見童牛兒就在自己左近,心裏厭惡,瞧過來的眼色不善。童牛兒自小在別人的白眼中長大,豈能在意?連心思都不撥動一下,叫方威無奈。

銀若雪洗漱已畢,獨坐在房裏發呆。

想著此來竟遇到魏豸這個難纏的蟲兒,心裏火起。但自知無力和他正麵計較,隻得作罷。

轉念以為還當剿匪是正經事,早日剿滅,早日回京,免得留在這瘴氣流布、四圍荒涼的不毛之地受罪。便要叫方威來商量。

可低眉尋思半晌,以為方威癡傻,什麽計算也沒有,最後還要自己拿主意。遠不如童牛兒機靈,鬼主意最多。

童牛兒食欲剛旺,正吃得香甜。聽銀若雪召喚,不敢怠慢,把手上油膩粗略擦擦就跑過來。

進房見銀若雪散披著一頭烏黑秀發,上麵水珠殘留。麵上洗澡時因熱氣浸染的胭脂色還未褪盡,映襯著肌膚的雪白,更顯嬌俏。

身穿一襲月白緞子裁做、暗繡襟角的輕薄長衣。最上兩粒紐襻不係,叫酥胸微露一抹,隱約可見裏麵小衣的粉紅;下麵的羅裙卻短,隻過小腿,露出一雙淺幫繡鞋穿在一雙纖小的腳上,橫臥在一張碩大的胡床裏。

童牛兒看得眼饞,暗地裏咽口唾沫。

銀若雪卻最愛他這副不加遮掩的貪嘴模樣,以為得意。伸出腳去胡亂踢著阻擋慢慢向自己靠過來的童牛兒,口裏叫著:“休鬧,有正經事和你商量呢。”

她卻不知在童牛兒那裏隻有吃喝嫖賭是正經事,餘下的都是玩鬧,和她的正相反。

童牛兒見自己靠不得前,隻好一把抹下銀若雪的一隻軟緞子繡鞋拿在鼻下嗅著其中香薰的芬芳嘿嘿笑個不停。

銀若雪見狀,索性把另一隻踢出打向他。童牛兒低頭躲過,反手撈住。湊到銀若雪麵前給她穿好,在旁邊的椅上落座。道:“什麽正經事?說來聽聽。”

銀若雪端正坐好,道:“你看那隻沒腳的蟲兒多麽惹煩?”童牛兒一怔之後才明白她語中所指,哈地笑出。道:“有這隻蟲兒最好不過,你怎地不知?”

銀若雪聽得糊塗,道:“怎麽說?”童牛兒道:“他依仗著魏忠賢那閹兒的威風任意胡為,早把這一帶弄得人心向背,才起來反他。我們正好借機利用,管他如何,就算將整個廉州都燒做白地也不打緊。反正都算在蟲兒的身上,我們還怕什麽?”

銀若雪恍惚明白童牛兒的意思。暗抽一口冷氣,以為這小兒陰損得駭人,來日怕不得好報。沉吟片刻,道:“你說這次剿匪如何行動?”

童牛兒最喜歡充作軍師,耍弄小聰明與人胡亂出主意。聽銀若雪如此問,立時來了精神,道:“還不容易?叫那蟲兒把軍隊調在你的麾下驅使,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如何?”銀若雪惱道:“可那蟲兒不肯,能奈何?”

童牛兒白日也在大堂上坐,怎能不知?此時提起這個,隻為顯露自己能為。當下鄙夷一笑,道:“都是方威那小兒無能,叫蟲兒恨他,才不肯調兵與你。且看我去說,管教他前來求著你用。”

一語說得銀若雪開顏,笑著道:“還是我家相公能些。”

童牛兒聽她如此稱呼,以為得意。湊過去想討些便宜,道:“怎樣謝我?”銀若雪卻忽地把臉一寒,斥道:“還是辦成了再說吧,休想先支工錢。”童牛兒見誆騙不成,隻得悻悻地出門而去。

在榻上翻轉了半個夜晚,童牛兒已拿定一個一舉兩得的陰損主意,早晨起來後來找銀若雪商量。

銀若雪還未起,正賴在九色翻繡的芙蓉帳裏無聊。童牛兒也不得人通報,自顧著推門而入,把銀若雪嚇一跳。見是他到,懶下身體,將臉轉向裏麵。

童牛兒見她愛答不理的樣子心下也氣不忿,坐下後道:“我想出個主意,也不知堪不堪用。這主意麽——”

銀若雪知他在撩撥自己。但無奈,隻得翻轉回來,把裸在被子外麵的一條腿縮進去。道:“且說說。”

童牛兒見她如此,嘻嘻一笑,湊到眼前,道:“這蟲兒不是認魏忠賢做幹爹嗎?我們就假擬一道魏閹兒的手諭傳與他,叫他調集所有兵將給我們使用。如何?”

銀若雪雖是驕狂無忌的性格,但對魏忠賢卻懼怕。立時搖頭道:“什麽主意?想害我死嗎?一旦被魏忠賢知曉,不但你我,怕我爹爹也要麻煩呢。”

童牛兒早料想她必有此激烈反應,卻正中下懷。道:“怎地糊塗?這件事又不能大張旗鼓地進行,隻悄悄地如何。便發現也與你沒什麽關係,怕者何來?”

銀若雪恍惚明白童牛兒意思,道:“你是說——你去草擬這道手諭——我等皆不知——是不是?”

童牛兒笑著點頭,然後又急忙道:“可一旦事情敗露,你要救我。”

銀若雪最喜歡逞無稽之能,點頭道:“好,我救你。”童牛兒卻在心裏罵一聲,暗道:到時候你死在誰的刀下還不知,拿什麽救我?

他雖知如此凶險,但以為也隻有如此才能盡快找到金錦夫人。

試想這廣東一帶地域千裏,人口萬萬。若憑一己之力想從中翻揀出個人來無異於沙裏尋金般難,幾無可能成功。思來想去,唯有借助官方的力量才可行。

但與魏豸等人皆不熟識,若抹下臉來去求,憑那群豺狼小兒的陰狠,怕反倒會弄巧成拙,說不定就將已經不堪的金錦夫人害了。

童牛兒左右為難不下,最後以為還是要把銀若雪和方威等人都牽扯進來才是上策。就算最後出事,也能叫他們頂住塌下來的天,教自己保全。

童牛兒心思縝密,慮事周詳,性格陰邪狠辣,由此可見一斑。

既已討到銀若雪的應允,童牛兒自然就敢放心大膽地幹起來。

他先到廉州城裏轉過一圈兒,在街上尋一家代寫書信對聯的字館。見裏麵的先生已經六十幾歲,須發皆白。但衣衫破舊,麵有菜色。

想著良心從來都喪於困地,此人如此落魄,若許之以利,一定容易蒙騙。便先將一錠五兩左右的大銀遞到老者的眼前。

老者本是屢試不第的秀才,把儒經繁文讀得大腦栓塞,迂腐不堪。曾將‘清高’二字看得比性命還重,叫如今的日子過得似白水般清。

現在年紀一把,已想得灰冷。雖也有心齷齪,可奈何早把清名揚播得滿世界都是,想要逆轉已經不能。無奈隻能在用仁義圈起的天地裏腐爛著掙紮,似多數讀書人一般苦悶。

正愁中午拿什麽下鍋,忽見這大一錠銀子放在案上,卻先不歡喜,而是蹙眉向童牛兒道:“大人要我作什麽喪滅天良的事?”

童牛兒先是一驚。轉瞬明白老者這把年紀,早將世態炎涼吃得通透。懂得若不是有惡事找他,誰肯給這多銀子?

轉念以為還是這般表麵清高、內裏肮髒的人好辦事。嘻嘻一笑,從懷裏摸出一張從銀若雪的軍帳裏偷得、鈐有魏忠賢印章的手諭,道:“這個字跡可仿得?”

老者掃過一眼,見隻是普通文筆,點頭道:“不難。”可看到最後的落款卻嚇一跳,結巴道:“這不是——不是——”

童牛兒一把掩住他口,向門外掃視著,低聲道:“想活嗎?休聲張。”老者嗚嗚應著,才知道這喪天良的錢財不好掙。

童牛兒從懷裏又掏出一張空白的內府公文紙張鋪在老者麵前,一邊把要寫的意思講了,叫老者斟酌詞句。

老者聽罷覺得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慢慢放下心來。卻不知自己的一支筆操控著數千人的生死,其實性命攸關。

童牛兒叫老者把責令魏豸尋找金錦夫人一事寫在最後,算作閑筆,粗略帶過。然後又在落款的後麵強調數句,讓人讀起來有先鬆後緊的感覺。

老者倒也真能,把魏忠賢歪扭的親筆署名仿得像極。又刻一枚私章鈐在上麵,便算大功告成。

拿在手裏對比著看過數遍,找不出半點破綻,童牛兒覺得滿意。

待墨跡幹透,折好揣入皮宣信封,叫老者寫上魏豸的名字,用火漆封了口,衝上封印。向老者拱手道:“果然高明。再有喪滅天良的事情還來找你。”轉身離開。

老者眼望童牛兒穿著耀目錦衣衛官衣的背影,把銀子在手裏掂著,不禁輕歎一聲,以為自己這多年固守的清白原來隻值這多一點兒。

魏豸接到驛吏送來的八百裏加急公文,展開看是魏忠賢的手諭,也不懷疑,連忙支轎子向錦衣衛聚集的驛館裏來尋銀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