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不等童牛兒起來,跟隨魏豸而來的差人已經把門敲得震天般響。

童牛兒睜著惺忪睡眼跟隨來在大堂之中,看魏豸劃著手腳著急道:“童大人,胡三爺在花廳裏等你呢,說有消息給你。”

童牛兒喜得一躍而起,道:“真的嗎?快帶我去。”

一堆肉胡三爺像一堆包在華麗錦綢中的肥肉一般堆在胡床裏,站了好大一塊地方鋪展開來,瞧著壯觀。

見童牛兒進來,費勁地站起拱手施禮。童牛兒不耐他客氣,急急地道:“快說,可有金錦夫人的消息?”胡三爺點頭道:“不錯。”

童牛兒立時喜上眉梢,追問道:“在哪裏呢?”胡三爺卻深沉,把豬頭般堆滿肥肉的腦袋縮回三分,道:“不好說。”童牛兒啊一聲,道:“怎地不好說?”

胡三爺見他臉色驟變,忙擺手道:“童大人莫急,其中有些曲折,且坐下聽我詳細道來。”

童牛兒也覺出自己有些失態,在對麵的太師椅裏落身。先端起茶盞飲下一口,待心氣稍平後才抬頭看向胡三爺。

胡三爺先咳一聲清理嗓子,做出要講個把時辰的樣子。他卻不知童牛兒性子急躁,最耐不得別人如此。

童牛兒雖盼著胡三爺能三言兩語決結果,教自己恍然。但礙於形勢,還有這沒腳的蟲兒在座,隻得隱忍著等待,以為這胡三爺必要羅嗦一番。

果不其然,胡三爺好像猛地想起自己口渴似的,也端起茶盞喝起來,一邊把眼光飄向童牛兒,其中詭異之光閃爍不定。

童牛兒是怎樣聰明的鬼?這多年來就靠著看人眼色活命,最善於觀察細微,揣摩端倪。見胡三爺如此表現,心下暗驚,以為似有欺詐在其中。

其實他自己就最善騙人。張口撒謊,言語糊弄本是習慣。

但世間怪事就是如此:越喜歡騙人的人越怕被騙,時刻提防。童牛兒自然熟悉騙人時自己那些不自知的小習慣,是以一眼就看穿胡三爺正強自鎮靜,在心裏整頓言語。隻因不知如何說才能將自己騙過,是以有這般表情。

童牛兒一邊在心裏奇怪,一邊按捺住自己,等著看這一堆肉胡三爺如何施展。

胡三爺待把茶盞放下,將豬蹄般粗胖的雙手搓過幾下,緊張臉孔後道:“昨日我幫內的兄弟傳來消息,說一路沿著童大人所尋的金錦夫人的蹤跡追查,最後發現她竟落腳在如今被汪燒餅一夥匪盜所占的古良城裏——”

童牛兒聽得一驚,轉臉看向魏豸。魏豸卻似懼他目光尖銳,不敢對視,慢慢低頭。

童牛兒心中疑惑更重,又看向胡三爺,道:“金錦夫人怎地到了那裏?”

胡三爺又咳一聲,道:“我幫內的兄弟講,這金錦夫人有個本族的堂內姐姐嫁到了古良城裏一戶人家。金錦夫人自從被驅趕出來後無處可去,就投奔到她堂姐的屋簷下去寄住了。”

童牛兒此時自然分辨不出他言語的真假,隻能默默地思索。然後追問道:“你兄弟怎查得出?”

胡三爺得意一笑,道:“那古良城內人口逾萬,每日吃下的鹽量自然不少。我鹽幫在那裏設有堂口,有幾十個兄弟在呢。”

童牛兒腦筋轉得快,道:“既是如此,麻煩胡三爺手下的兄弟便將這金錦夫人弄出古良城來。我們數日間便要攻打,到時候刀劍無情,怕不傷了她的性命。”

胡三爺聽到這一句卻在臉上露出為難神色,道:“童大人有所不知,如今這古良城被汪燒餅一夥匪盜占著。他們戒備森嚴,盤查詳細,慢說是個人,連我的鹽都進出不得。今日說給童大人知曉的這個消息都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傳出來的。”

停頓片刻,一邊偷眼瞧著童牛兒的反應一邊續道:“童大人既是錦衣衛,手裏又握有重兵,想救個金錦夫人出來還有什麽難的嗎?怕不需我這等沒用的幫忙吧?”

童牛兒自然聽得出他言語間的擠兌意思,淡淡一笑,起身道:“好吧,我自想辦法。”抬手虛執一禮,道:“有勞。”也不理會胡三爺拱起身體的回禮,轉身快步去了。

待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童牛兒臨窗站立,望著花園裏開得爛漫成災的芭蕉一大片呆呆地發愣。

他想不明白這胡三爺為何要與自己玩弄玄虛;也無法斷定消息是真是假。若是真,胡三爺在其中藏有怎樣計算?要將自己如何?若是假,他為何要欺騙自己?欲達到怎樣目的?

但不論如何,童牛兒都暗自咬牙,以為一旦識破胡三爺的欺詐,自己必要狠狠地報複他才解得心頭之恨。

在榻上輾轉了一夜,童牛兒也未想出什麽堪稱上善的萬全之策。

因為不能成眠,早晨起來後頭腦昏沉,難睜雙目,隻直盯盯地看著又尋上門來逼問計算的銀若雪發呆。

銀若雪見了急道:“且說說,怎樣攻打古良?”

童牛兒此來本沒心思管顧這些,隻想救出金錦夫人向林猛交差。聽銀若雪一再地逼迫,心下不耐煩。大大地打個哈欠,咕咚一聲重新躺倒,閉起眼睛假寐。

銀若雪在對麵椅子裏見得他這副賴皮模樣,心裏有氣,起身過來一把揪住童牛兒的衣襟提在麵前咬牙道:“又來應付我?看我不——”

言語未完,不抵防童牛兒猛地張開雙臂把她抱個滿懷。銀若雪重心前失,和童牛兒一並倒在榻上,摔出轟隆一聲大響,似把木榻也要砸塌一般。

不待銀若雪掙紮,童牛兒已經將她柔軟香糯的雙唇捉入口中允吸著,一邊用舌尖頑強又無賴地敲打她的齒關。

銀若雪正是爛漫年紀,春心本盛,最怕被如此招惹,怎扛得住?隻抵擋片刻就開關納降,做了童牛兒的俘虜,任憑他如何。

二人纏綿半晌,童牛兒見銀若雪隻肯讓出胸脯,卻死守腰帶,不能進一步怎樣,漸感無聊,慢慢收手。

銀若雪也心血平息,把被童牛兒揉搓得亂的肚兜和小衣都整理好,翻身坐起。道:“不能有些正經的嗎?”

童牛兒嘻嘻一笑,道:“古人雲:食色性也。人生一世,隻有吃飯睡覺兩樣是正經,餘下的倒都是扯談。”

銀若雪聽字都不識多少的童牛兒說出這般驚人言語倒有些吃驚,問他:“從哪裏聽得?向我賣弄嗎?”

童牛兒見她臉色不善,想起從前教訓,忙賠笑道:“還能從哪裏聽得?自然是坐館的說書人。我以為這一句有些道理,甚合我的心思,就記下了。”

銀若雪嗤地一笑,道:“你嗬,永遠也改不了這般小兒脾性。隻知道吃喝賭錢睡女人,沒一樣有用的,還讓我指望你什麽?”

童牛兒卻不服,爭辯道:“人活一世,不就為了這些個嗎?還能有其他?”

聽得這一問,銀若雪倒也怔住,仔細想一遍,才發現自己的腦袋內也空空如野,沒有能夠拿出來與童牛兒對抗的東西在。

她卻忘了自己雖然身出官宦之家,盡享榮華富貴,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整日裏被操縱捉弄的俗人。沒有超凡入聖的能為,自然也就揚棄不了俗人的那點齷齪念頭和肮髒心思,表麵上自以為的與眾不同和冷傲孤高其實都是偽裝的虛假而已,內裏並沒有特出的什麽在。就如同裹在衣袍下麵的身體一般,不論衣袍如何鮮亮,但那身體卻都是一樣的血肉蛆膿,沒半點可傲之處。

銀若雪不耐與童牛兒爭論沒用的,急躁道:“休說。我且問你,可想出攻打古良城的辦法?”

童牛兒搖頭道:“我對那城的內外都不熟悉,哪有辦法可想?”

銀若雪聽這一句倒似領悟什麽,默然片刻,點頭自語道:“古良城不比衡塔村,不能莽撞。”向童牛兒道:“我也問過那沒腳的蟲兒一夥古良城中情況。可他們昏聵無能,根本沒個膽量去其中打探,是以也都不知——”慢慢低頭,又自語道:“總需安排個人進去看過才好,不然豈能有必勝的把握?”

片刻後猛地抬頭,雪亮起眼睛看向童牛兒,道:“你最機靈,去走一遭如何?”

童牛兒嚇得連忙擺手,道:“五將軍,你想將臭牛兒這條小命賣與閻羅王嗎?我怕不死得快了?”

銀若雪也知這古良城裏戒備森嚴,盤查詳細。那汪燒餅雖隻是個賣燒餅的出身,但卻足智多謀,頗多計算,不然又豈能和官軍對抗到今日?聽童牛兒如此說,倒也躊躇起來,以為不舍得讓他冒此大險。

可童牛兒此時卻將腦筋轉得飛快。想著目下那魏豸和胡三爺都已經將尋找金錦夫人這件事的幹係推得幹淨,指望不上。隻有自己去古良城裏走一遭才能打探到金錦夫人的下落,倒也值得。

他是喜歡刺激的無賴性格,隻要覺得有趣,便什麽都不顧惜。

這樣前後思量幾個來回後,忽地向銀若雪道:“好吧,我就去古良城裏轉一圈,看看裏麵如何。”

銀若雪見他無緣無故地變化,覺得奇怪,道:“不怕死得快了?”童牛兒擺手道:“怕死又如何?總不能看著我的五將軍左右為難嗬。”

銀若雪和他廝混到今日,已經熟悉這小兒的脾氣秉性。端詳著他臉上的詭異笑容和眼內左右躲閃不定的目光,知這一句不是誠心之語。但卻想不出還有甚麽理由讓童牛兒肯臨危曆險,去虎口裏摸牙,到狼窩裏探訪。怔怔地看著他琢磨,還是一頭的霧水。

童牛兒見了心裏偷笑,自以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