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中秋節 !大結局來了!

九嶷一直是睡。

他靜靜的躺在**,一身結實的骨肉漸漸失去了溫度與光澤,整個人像是在緩緩的脫水,被時間一點一點的熬幹。皓月坐在床邊長久的凝望著他,看棉被下露出了他半截胳膊,白布小褂的袖口卷上去,露出了枯瘦的腕子與薄薄的大手。晦暗皮膚鬆鬆垮垮的包裹著他的骨骼,他眼窩深陷,眼皮幹澀,濃密睫毛東倒西歪的栽成一排,眼皮薄成了半透明,像一張皺褶了的羊皮紙。眼窩隨之深深的凹陷下去,他顯出了一種奇異的蒼老。那蒼老像是水下的島嶼,一直存在著,然而不露。

皓月始終不清楚九嶷的年紀,他隻知道九嶷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九嶷很年輕,很高大,皮肉溫暖,眼睛明亮,強壯得寒暑不侵,是人中的野獸。俯身將手指伸到九嶷鼻端,他一邊感受著對方似有似無的微弱呼吸,一邊問自己:“怎麽會是這樣?”

怎麽會是這樣?吵著要降妖除魔的人是他,可為了降妖除魔幾乎死掉的人,卻是九嶷。他知道九嶷和呂清奇本可以是井水不犯河水,九嶷那一天幾乎和呂清奇同歸於盡,全是為了救自己——他不殺呂清奇,自己就要殺呂清奇,自己就會死在呂清奇的手下。

於是現在他可以安然無恙的坐在床邊,那要殺他的人,露出原形成了牲畜;這要救他的人,一腳踏進鬼門關,不知何時才能退回人間。手指顫抖著收了回來,皓月轉身把胳膊肘支在膝蓋上,雙手捧著腦袋深深彎了腰。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想,自己或許不會那麽執著的要殺呂清奇了。

世上總會有禍害出沒,不是妖,也是人,呂清奇也並不是天下第一的十惡不赦。為了一個呂清奇,犧牲一個九嶷,值不值得?

皓月想不清楚,不知道值不值得。往事不可追,他隻盼九嶷早早醒來,這一回就算是九嶷重生為人,他不報答他,他隻要陪伴他教導他,他要為這世上添一個好人。

他知道九嶷是可以好起來的,隻要有自己在他身邊,他一定可以活成一個好人。

這天夜裏,皓月照例是躺在靠牆的一張小鐵**,似睡非睡的迷糊著。白大帥對於他們這一回的戰績十分滿意,要撥出一隊仆役專門服侍九嶷,但皓月寧願親自守著他。房內非常靜,他也非常靜,因為一旦吵鬧了,他就會聽不清九嶷的呼吸聲。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竟會有著一格一格的形狀,皓月半閉著眼睛,看見九嶷光頭赤膊,無聲的從黑暗中走到月光下,依然還是先前健康的模樣。緩緩扭頭望向皓月,他忽然微微一笑,很大很深邃的雙眼陷在陰影之中,但是皓月能看清他睫毛的形狀。

皓月知道自己又做夢了,夢裏的九嶷如同一隻黑豹子,總在房內敏捷輕巧的來回走動,像在尋覓著什麽,一舉一動之間,光滑皮膚可以反射月光。皓月看他看得如此真切,可又像是依然和他分處兩個世界,他想呼喚他,然而聲音發不出;要起身觸碰他,手也抬不起。

於是,皓月隻能在心裏問:“九嶷,這是你的魂魄嗎?”

但今夜的夢有些異常,因為九嶷在先前的夢中一直都隻是自顧自的徘徊,從來不曾正視過皓月。可今夜他不但把臉轉向了皓月,甚至還向他笑了一下,皓月便又喜悅又恐慌了,甚至懷疑這不再是夢了。

九嶷把臉又轉向了房內的大床。**躺著九嶷衰朽的軀殼。仿佛看不懂了似的,他雙手叉腰,慢慢的對著大床歪了腦袋,做了一個探究疑惑的姿勢。

然後他邁步向前,無聲無息的走到床邊,抬腿上床躺了下去。皓月眼睜睜的看他的身體融入那具軀殼之中,幻影一般消失成無影無蹤。

“果然是夢。”皓月在心裏想。

下一秒,他猛然睜了眼睛。

像是有所預感一般,他在睜眼的同時也坐起了身。扭頭望向大床,他先是愣了兩三秒鍾,隨即跳下小床,光著腳跑到了大床前。挾著疾風俯下身去,他幾乎是一頭撞向了九嶷。

然後,他當真和九嶷對視了!

沒人知道九嶷是在何時清醒過來的,反正此刻他麵無表情的睜開了雙眼,皓月看他,他微微轉動了眼珠,也能去看皓月。

“九嶷?”皓月壓抑著狂喜,輕聲喚他。

九嶷很遲緩的眨了一下眼睛。

皓月看了他的動作,終於確定了他的複生。狂喜是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住了,像是一枚小炸彈在腦子裏爆開,皓月隻覺頭腦一昏,緊接著就發現自己竟然露出原形,變成了小白狗模樣。四隻爪子踩在九嶷的胸膛上,他用濕潤的黑鼻頭將九嶷滿頭滿臉嗅了一通,然後感覺這還不夠勁,幹脆伸出舌頭,劈頭蓋臉的把九嶷又舔了一遍。

舔完之後,他怔了怔,忽然感覺十分羞愧,沒想到自己修煉這許多年,居然身上還藏著幾分狗性。一個翻身滾下去,待他光著屁股坐到了床邊時,他已經恢複了人形。

一邊抓過褲子穿上,他一邊麵紅耳赤的扭頭望向九嶷:“你終於醒了。”

然而九嶷單是靜靜的垂眼看著他,沒有表情,也沒有語言。

九嶷是在三天之後,才說出第一句話的。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皓月用小勺子一點一點的喂他參湯,他似乎忘記了怎樣吞咽食物,一點湯進了嘴,要過許久才能向下進入腸胃。皓月喂過了一小勺,正在饒有耐性的等待,沒想到會等來氣若遊絲的一句話。

九嶷問他:“驢……死了嗎?”

皓月一聽這話,不知怎的,氣息一顫,幾乎顫出了眼中一滴淚:“他失了內丹,而且身受重傷,法力早已全無,如今被白大帥關在大鐵籠裏,此生大概隻能苟延殘喘,再也無法恢複人形了。”

說完這話,他轉向九嶷,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說道:“謝謝你。”

九嶷輕聲說話,聲音太輕了,隻剩了有氣無力的口型:“我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