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港島上,隻隻海鷗低低飛過,嗷嗷的叫聲像從天邊傳來。郵輪鳴笛的聲音,伴著人群熱鬧的歡聲笑語,在微涼的海風中飄散。

寬闊整潔的濱海大道與黃金海岸交織纏綿,排排宮殿般的美麗小屋對著大海的花開。棕櫚樹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生機勃勃。

這是個安靜的小鎮,似乎千百年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人們在這裏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這是個熱鬧的小鎮,季季人來客往。

初夏,這裏迎來一年一度最大的盛典。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帶著他們引以為傲的電影展品聚集在這裏,戛納電影節。

未登出,歡叫聲已滿。未見紅地毯,已見人群身影,攢攢湧動。

她,踏著複古鏤空高跟鞋徐徐走來,腳踝輕盈,細嫩的腳趾頭隱約欲露。身上穿著深V緞麵香檳色禮服,領子周圍鑲著粒粒分明的紅色寶鑽,無多餘造型的裙擺垂落至小腿,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細嫩得如同蟬翼。珍珠耳環恰到好處地裝飾著小巧的耳垂,在長發瀑布下若隱若現它的光芒。

每走一步,兩邊的道上都是盛開的鮮花,水仙,鬱金香,風信子,開到靡麗,香到馥鬱。

晶瑩的雙眸波瀾不驚的注視著什麽,精心修過的一字眉,烏黑微翹的睫毛,眉宇幽暗,流露著神秘的光。臉上的肌膚輕薄透明,豐盈的蘋果肌人見猶憐。

“Diana!Diana!Diana!……”一聲聲突破喉嚨般的叫聲,縈繞在耳邊,成排的攝像機對著自己,閃爍如同這裏的珠光寶氣。

不少華人麵孔從人群中擠出,大喊著她的名字。

接受完記者挨個的提問,準備出場前,最後一個問題是:“聽說這次來得很匆忙,都沒有時間看電影,展出結束後會多留幾天嗎?”

“恐怖不行,家裏那位盯得緊,晚一天回去都得被嘮叨上好幾天。”

“看來他黏你黏的緊哪!”記者調侃道。

她唇角勾起一絲不經意的笑,挑眉搖頭道:“恰恰相反,是我黏他。”

連續幾天的電影展終於告一段落,她坐在偌大的獨立化妝間,化妝師上完臉妝,照例將梳子遞給她之後便離開了。

纖細的手指輕夾梳子,流離在及腰長發間,幾縷柔軟的發絲垂落臉頰,隱約露出側臉柔和的曲線。一邊梳著頭發,一邊用流利的英文跟旁邊的女子說著什麽。

“Diana,真的不跟我們回去嗎?這才是你進軍國際的第一部電影,反響已經這麽熱烈,應該把握好現在的機會啊。”

“伊麗莎白,你知道我遲早是要回去的。那個地方,永遠都有我在等的人。”她淡漠的眼睛深深的凝視著伊麗莎白,臉上的表情嫻雅而溫和。

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看了看屏幕上的人,對伊麗莎白說:“喏,剛休息就打過來,叫我怎麽敢再留?”

“來啦來啦,”換成一口中文,對著電話柔聲說,語氣還帶點小孩子一樣的不耐煩。

“還不給我看看我家寶貝現在的樣子?”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清脆聲音,語氣頗為威嚴。

她馬上領會過來,點開視頻通話,看到一張男孩子的臉。那孩子眉峰微翹,鼻翼高挺,好看的雙唇略微單薄,唇紅齒白,臉上的嬰兒肥還未減,稚氣未脫。他微微蹙眉,一雙鳳眼凝視過來,略帶不滿道:“瘦了。”

“那知道回去該怎麽做了吧?”

“看表現吧。”孩子眨巴眨巴眼睛說。

“唔哇!”對著屏幕,嘟著小嘴親了一下,那孩子有點失望的垂下腦袋,又抬起頭說:“不是這個!明天要是敢晚點,不給你飯吃!”

“嘿……!”不服氣的瞪大眼睛瞅著他,那孩子卻冷道:“航班信息我會隨時跟進的,要是發現不是因為不可抗因素晚點,回來就隻有粥喝了。”

“小子,你怎麽總是想控製我?”

小孩聳了聳肩,說:“可能因為像我爸爸。”

“哪來那麽多鬼理論?”

“可能因為像我媽媽。”

掛斷電話,撅著嘴滿臉無奈,看到伊麗莎白在旁邊傻笑,她隻得歪著腦袋釋然道:“這孩子,越來越像他爹地了。”

“12歲的孩子,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伊麗莎白聳聳肩膀,讚同的點點頭,又說:“回去替我向Aunty程問聲好啊,她已經一年多沒來美國了,我都開始想她了。”

下了飛機,走在熟悉的大道上,這裏的每一縷空氣都那麽熟悉。

夏日的風暖暖貼在臉上,就像早已成群圍堵在走道兩邊的人群一樣,到處朝她散發來熱浪。

他們一遍遍叫她的名字:“申袖珍!申袖珍……!”

她對每一張探過來的臉點頭微笑,時不時伸手觸碰通道兩邊朝她伸來的手掌,終於在工作人員的擁護下走出機場。

上了胡悅派來的車,跟追圍上來的粉絲揮手道了別,才打開電話:“小子,你媽我今天真得晚點,先去見一個比你更重要的人。”

下午茶是在郊區的一處度假村喝的,程阿姨已經50多歲,依然紅光滿麵,笑顏盈盈,聊起天來眉飛色舞。長期的運動讓她保持很好的身材,喜歡穿貼身的休閑服,大部分服裝帶點民族風的味道。

“Reborn係列香水推出到現在已經四個多年頭了,銷售勢頭一直很好,去年在國內打開市場後就不敢斷過貨。你的加盟給公司帶來很大利潤,謝謝你。”程阿姨說。

“程阿姨,您別這麽說,您知道我對您有的不隻是感激。而且,那人如果知道我做的這些,也會很高興的。”

程阿姨沉默了一會兒,用和藹的聲調問:“你真的還要等下去?”

“等。”袖珍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雖隻吐一字,語氣卻很堅定。她緩緩道:“等,我早已經習慣了。沒有他的消息之前,會一直等,等不到,就從頭再等。”

傍晚的夕陽落在桌上,照出纖纖胳膊的影子。袖珍喝下最後一口茶,說:“天天還在家裏等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帶他來看您和華叔叔。”

“我也不能再留你了,回去晚了,餓壞我那淘氣的孫子怎麽行?”

袖珍低頭笑了笑,說:“我聽說C城別墅區的項目已經撤銷,那地盤不會再有人去動了。我打算下半年帶天天去看看。您和華叔叔今年還沒去過吧,可以跟我們一塊兒去嗎?”

程阿姨搖頭道:“我和老華前兩年開始就沒去過了,既然你已經回來,我們老人家就不湊熱鬧了。你願意的話,就接手小暉吧,房子現在都是他安排打理。”

程阿姨抬起杯子喝了口茶,她是一名資深的精油提煉師,一雙手是極美麗的,珠圓玉潤,白皙滑嫩,仿佛從牛奶裏撈出來的一般。她身上沒有過多的裝飾,唯一有的就是戴在無名指上的小小鑽石。

認識程阿姨還是在三年以前。那是她去美國的第三個年頭,借著拍香水廣告的契機,被伊麗莎白所屬經紀公司看中,接拍了兩部小劇。後來,又被某華裔導演挖掘,邀拍電影,經過兩年的努力終於享食其果,並被參邀戛納電影節。

三年前,Reborn係列香水推出不久,公司引薦她和該香水的項目負責人,也是產品的提煉師認識,所以才認識了程阿姨。初次見她時,她說的話,也許是袖珍這麽多年聽過最震驚的話。

“這些年,小修過得很不快樂,我和他爸爸,沒有一天不後悔。他最終還是回來了,我早就料到,他會回來。”

袖珍當時隻覺得,這個陌生阿姨一定認錯人了,她說的都是什麽意思?

“有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不跟小修說出事情的真相,如果當年,就讓他娶了你,又會壞到哪裏去?畢竟,你們都是無辜的。小修的父親,從把小修帶到我們家,讓我們給他換個身份,又製造假死的消息的那個時候起,就不想讓小修活在仇恨裏,可我們……我們還是沒有守口如瓶。因為當時,剛聽到小修要的人是你時,他爸爸實在是太惱火。”

程阿姨臉上充滿歉意和悔恨,她說這些的時候,完全不像在跟陌生人講話,反而,像是已經認識她很多年了。袖珍一字一句的聽著,讓自己一點點理清思緒,才終於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華天修的媽媽,也就是他的嬸嬸。

“知道小修對你一往情深,還是在去C城度假的那幾年。那家咖啡屋,一直掛著小修當時給你拍的手印的照片,後來,又多了兩張寫你名字的照片。他去韓國之後,總共才回來過兩次,每次都隻在家裏呆兩天,看看我和他爸,還有小暉,然後就走了。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每次走之前,都會去C城。”

那時,離失去華天修的消息已經兩年了,在美國的那兩年,她過得忙忙碌碌,幾乎沒有時間去悲傷,去想他,去回憶。當程阿姨把這些事揭開來的時候,袖珍覺得,麻木不仁的心終於恢複了知覺,即便那知覺,並不讓人愉快。

“小修跟我和他爸爸,弟弟的關係都很好,他雖然少回國,但隔年都會安排我們去韓國度假,我知道,他不願意回來。關於你的事,我們也沒再提過。隻是有次,我在他瀏覽的網頁上看到,他的搜索引擎裏,行行都是關於你的新聞,我的心就揪的呀……我們一直低估了他的執著,以為,隻要時間過去,他就會好。

他很難過,非常難過。他愛登山,有一次在登山途中,他救下一個女人,那女人當時懷孕兩個月,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搶救不及時,小產了。小修親眼看她流了好多血,最後痛暈過去的樣子,一度抑鬱。整整一個月,他把自己關閉在教堂裏,最後連話都不會說了。

他抱著我哭,那樣子,是我至今都不敢再去回想的。也就是在那之後,他有了回國的打算。”

她說的話,每句都像刻在袖珍的心上。那些痛苦的,難熬的回憶湧上心頭,夾雜著對華天修的愧疚,她覺得,自己要再度分裂了。

“我知道他喜歡送你風信子,所以,我開始研究風信子主味的香水。目前,以風信子為主味的香水還很少,做得最多的是前味,我耗了很長時間,反複試驗三年,終於做出了拿得出手的樣品。我給它取名,叫Reborn,寓意是,重生的愛。”

怪不得,在她第一次聞到那隻香水時,就覺得味道獨特,帶點熟悉,卻又說不上是什麽花的氣味。

“因為公司的緣故,我經常跑美國,兩年前,知道你來拉斯維加斯錄特輯,我就讓人去給你送小樣。當時,產品已經日趨成熟,邀請你當代言人是我的主意。我想讓你用上,小修最想讓你用的香水。也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小修,我和他爸爸,早就後悔了,是我們對不起他。可惜,這個驚喜,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聽到……”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到程阿姨眼睛已經泛紅。想起兩年前,在萬丈冰山邊緣,就是這個女人,給華天修打了一通電話,那次還是她接的。沒想到,華天修連自己媽媽最後一通電話都沒機會聽到。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請你,原諒小修……他……不管他現在是死,是活,都一定想讓你過的好……”

說到“死”這個字時,程阿姨的語氣倒是很平靜,似乎,經過歲月的沉澱早已看淡了。可是袖珍,卻遲遲停留在這個字眼上。

後來她才知道,來美國就是個局,她跟伊麗莎白的結識並非節目組的安排那麽簡單。華天修早在多年前就跟美國某經紀公司老板有過很深的交情,他在決定替她還清款項的時候,就已經抱著被驅逐出界的打算。怕《Gamer》受到影響,她的工作也會遭受牽連,華天修鋪下這條路,讓她來美國,並結識了伊麗莎白。於是,才有了後來幾個契機。

她在美國也吃了不少苦,但對比起跟她同等條件的外籍藝人,她算是幸運的,沒有吃虧,沒有不受待見,一路都是貴人。

她還傻傻的以為,真的是自己捱了這麽多年苦難換取來的福分。原來,又是華天修。

這個男人,在她背後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她似乎,永遠都不能知曉。隻有在走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遇見命運的拐角,才知道,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他永遠都是無堅不摧的,寧願對自己無情冷漠,也要撫平她的傷口。

“其實,我早就原諒他了,也不恨了。從我公布天天的身份的時候起,就已經不恨了。他如果因為我而死,我欠他的就再也沒辦法還清了。我想讓他看到,他還有個兒子,他知道天天是他兒子的話,一定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