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一旦紮了根,便會蔓延,人一旦有了念想,就不會輕易放棄,當念想演變成為執念,便生死相隨。愛之深,恨之深,執念至深。

袖珍知道自己的執念,在於抗拒毀滅。東西一旦毀滅,她就再難放棄。

她想,尹薇的執念,應該在於得不到。7年了,她從默默無聞的影視大學女生華麗轉身成為一代女神,經曆了多少驚濤駭浪,閱人無數,卻偏偏對當年那個隻跟她有過兩麵之緣的青蔥男子執迷不悟。

但是,華天修的執念在於什麽,是她耗盡腦力也想不通的。他的陰鬱,他說的不會有幸福,都是為什麽,她想不是一般人所能參透的。也許這些年,他的爸爸媽媽離他而去了,導致他變得抑鬱寡歡?也許,經曆了太多商戰,過著人麵獸心的生活,他終於感覺到疲憊了?

來不及再去揣測,她已經被尹薇推了一把,掉進雪水交加的溪流裏。刺骨的冷滲入腳趾,腳掌,侵襲兩條大腿,麻痹了她的身子。如果有種觸感比痛還要令人難以承受,那應該就是這種冷了。

而比冷更令人難以承受的,是人的言語。

“你已經剝奪了我童年的所有歡樂,你已經剝奪了我的初戀,現在你還想奪走什麽?!”

尹薇淚眼婆娑的說完這句話,臉上的表情扭曲得不再像她。袖珍隻覺下半身疼的厲害,腿力氣全無,一時竟站不起來。溪水流淌得緩慢,卻足以抵擋她渾身的力量。

她想她一定是要被凍死了。如果死,她的肢體一定是保持現在的僵硬狀態,衣服的褶皺肯定也跟現在一模一樣。她會凍成雕塑的。

橫空出世的一雙厚重臂膀將她快速從水裏抱了起來,喘著粗氣抬頭看,看到了華天修。這一定是死前的幻覺,她內心深處,一定想拖他一起下地獄吧。

華天修臉上的表情憤怒得近乎火山爆發,她迷迷糊糊中聽到他的聲音竭斯底裏的喊起來:“你在做什麽!?”

尹薇當時臉上的驚恐,是她沒有見過的。她突然有那麽一刻,想阻止華天修對她咆哮,可是身子已經不聽使喚,話到喉嚨卻怎麽也叫不出來了。

她被他揣在懷裏,感覺到腦袋和身子慢慢回暖,下半身的腿卻冷如冰霜。渾身的骨頭都要打架了一樣,吱吱嘎嘎抖得厲害。她下意識的把腦袋往懷裏一縮,感覺他將自己揣的更緊了。

“申袖珍,堅持住。”

他的聲音像低吟的大提琴,熟悉,穩重。她頭疼得想流淚,身子疼得想分裂,朦朧中聽到自己低低的哀歎聲,然後,就陷進去了,陷進去了……

她想她大概是睡了一覺,可能是長長一覺,就像平時那樣,太累了就犯困。也有可能沒有睡著,隻是打了個盹。因為她在沉睡的時候,還是聽到了許多動靜。人的說話聲,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器械搬動的聲音,什麽的。

她感覺到身子被人翻來動去,最後才漸漸暖和了,器官卻在發疼,說不上哪兒疼,就是疼。她緊緊蹙著眉頭,手抓著被單,想讓自己再度陷入沉睡。直到周圍一片寂靜,才慢慢睜開眼睛。

眼前坐著個人,是華天修。華天修居然還在。

這裏不是別墅,天花板和牆壁都是簡約的裝飾,屋裏的擺設,更像是酒店。她不知道這次又被他帶到哪裏,輕歎口氣,別過臉不想看他。

“這是節目組住宿用的酒店,我這兩天已經搬到這兒來了。等會兒組裏的人收工返程後,我就帶你回別墅,維薩會給你做全身檢查。”

他的聲音沉穩,話語隨性,聽不出任何情感。袖珍閉上眼睛,感覺到小腹一陣絞痛,下意識的將一隻手放在上麵,取一點溫暖。另一隻手想動,手背上卻插著針管,點滴正一點點往針孔裏滑。

“哪裏不舒服?”

她沒有開口,依然麵目表情的躺著。華天修輕輕掀開被子,大手在被子裏摸索了一番,觸碰到她冰冷的手背,最後覆在她的小腹上。他的手真像個暖爐,一下子暖流就襲上了身體。

“怎麽就不學聰明點呢?”他垂下眼眸,語氣低沉。若不是剛才掛斷電話前聽到那頭尹薇的聲音,他也不會那麽快趕到。他的工作手機沒有關機,尹薇卻拿這件事試探袖珍,料到事情不妙,他馬上趕了過去,沒想尹薇竟然下這麽重的手,大冬天的把人往冰川水裏推。

“消息是你封鎖的嗎?”袖珍問。

“尹薇告訴你的?”

她沒有回答,輕歎口氣,問:“你決定這麽做的時候,就該知道消息會散播,又何必封鎖呢?還把我隔絕在這裏……這就是你的仁慈嗎?”

“我隻做我做的,不想造成非議。現在局勢控製得很好,輿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不,一點都不好。”無力地搖搖頭,手抓住他覆在小腹上的手腕,轉過臉問:“他們都告訴我了,你現在情況很糟糕,是因為我嗎?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自有我的方法,我說過那些都是我欠你的。你隻管討債就行。”

欠她的?討債?嘴角露出苦澀的一笑,頃刻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也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債主?她記得,她生下孩子的時候,媽媽曾經這麽勸過她:“袖珍啊,不要恨任何人,如果人真的要靠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念頭才能生活,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健全的人。”

媽媽的話,她到現在才真正領悟。過去的7年,她靠背離自己的孩子解恨,但這些年卻沒有一天不在懲罰自己。情債是最難還清的,好比她欠小不點的太多了,用盡一生,恐怕也換不來那7年缺失的時光。

“不要這樣,我還不起。真的會還不起。”袖珍抬起眼簾,看著他說。她的眼睛大得空洞,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沒有哀傷。

“還不起的,就當做對我的懲罰吧。”

午後的陽光照進窗戶,照在他細碎的短發上,閃著金褐色的光。他的臉好像凹了下去,眼袋卻腫了起來。他此刻的語氣變得溫柔,可在她耳裏聽來,卻顯得生疏。過去,她跟他的相處就有很多別扭的地方,雖同在一個城市,同在一個學校,談個戀愛卻比異地戀還艱辛。

已經忘了有多少次,見不著麵,電話裏談,談不愉快,就好幾個星期都沒再通話。忘了有多少次,她以為他已經不喜歡她了,他又突然出現。

他們像掛在對折的繩子上的吊墜,搖搖擺擺,擺到某個點才會撞擊在一起,撞擊過後,就各自治愈,然後,在敏感的猜疑和曖昧的試探中期待下一次撞擊。加上身上承擔的壓力,兩個人戀愛的時候,大多在賭氣,鬧別扭。

那時的她,總在每個可能的瞬間努力維持最美好的愛情,卻經常發現,不管怎麽做都不盡人意。她在觀眾眼裏,朋友眼裏是出色的,可在他麵前,總像個笨拙的小孩,說什麽錯什麽,做什麽錯什麽。

當時覺得自己太傻太笨,現在覺得,也許有的人,注定一生就是一場孽緣糾葛。過去的他們相處方式就怪怪的,不多的默契和柔情都是偶然,現在似乎也一樣,她不對他凶,他不對她霸道,就不像他們了。

也不知道是情緒壓抑,還是經過這段時間的摧殘體質下降,她感覺腹部絞痛得厲害,身子微微發抖,唇間開始發出微弱的喘息聲。

華天修感覺到她抓過來的手冰涼得不像樣,吃驚得臉色都變了。他拿開一隻手,在床頭櫃上翻找著什麽東西,不一會兒就聽到藥罐磕磕碰碰的聲音。這家夥又要給自己吃什麽藥了。

輕輕搭住他的胳膊,說:“我不吃藥。”

華天修已經翻出一盒進口藥丸,篤定的說:“我知道你的身體,這藥可以吃,重點是副作用小。”

她有點不信任的看著他,想拒絕,卻疼痛難耐。

“維薩跟我確認過的,還有,剛才幫你換衣服的也是我。”

他的聲音變小了,眼神看向別的地方,然後開始倒開水。他說這話的語氣,平靜得跟說吃過飯似的。袖珍隻覺臉都紅了。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他看到赤身**的樣子,可想象那種畫麵還是覺得尷尬,何況,讓一個大男人見到女人來例假的樣子,實在是……成何體統啊……!腦子裏亂成一團,想象著剛才會是什麽樣的情景,是血流成河,還是點滴欲墜?身子不自覺的動了動,隻想離他遠一點。

華天修倒一臉坦然,兌好溫水端過來,一邊把藥給她喂下去,一邊勾起唇角道:“不用懷疑我的技巧,不難學,沒用過至少在廣告上也看過不少了。”

袖珍滿頭黑線,原來他是懷疑自己在測試他包的效果如何啊,低聲嘟囔:“還真是恬不知恥……”

他用一個深深的吻證明了什麽叫做恬不知恥。而她用昏昏欲睡證明了這藥也不是沒有副作用。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門開的聲音吵醒了,進來的是阿潘,告訴他們組裏的人都收拾好啟程了。華天修嫻熟地幫她拔下針管,動作輕鬆簡單,她不由得從心裏感慨,果然沒學過護理被護理多了也能學到點技巧。她感覺身子果然恢複了很多,剛要下地,就被華天修用厚厚的毯子裹住了,然後一下子把她橫打抱起。

這還是第一次在有外人的情況下被他這樣抱,袖珍把臉往裏麵埋了埋,略帶不知所措的語氣問:“我現在要做什麽?”

“睡,或者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