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前,袖珍早產生下一個女兒,因為不敢動用醫院資源,在家裏接生的,孩子沒保護好,生下來四天就破傷風死了。”

張宇恒走之前,這樣告訴他。所有的逼迫和僵持在那瞬間崩解,他帶著浩浩****的人馬離去,卻沒帶走袖珍。張宇恒看似打了一場敗仗,卻狠狠擊垮了他,讓他一敗塗地。

親手開啟的這段孽緣,已經無窮無盡,再也抵達不了結束的彼岸。他捧起她的臉,手已經冰冷得發抖。袖珍卻像失去了知覺,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

“我們的女兒……”他微張著唇,喃喃低語。

女兒……聽到這個詞,袖珍心裏猛然**了一下,瞬間神智恢複了清醒。她剛剛一定是累壞了,或者以為他的出現是隻幻影,所以才失去了否認的意識。恐懼的看著他的臉,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麽,他怎麽會知道有個女兒?那無名呢?如果讓他知道無名是他的孩子,會是怎樣的後果……

“為什麽會這樣?!”華天修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都像從齒縫間擠出來。他眼裏盡是水霧,整張臉都漲紅了。她還從沒有看過他發瘋成這個樣子,簡直就像一個怪物。而他看她的眼神,也像在看一個怪物。

“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幹脆把我殺了?為什麽,要讓我活的這麽辛苦?我到底欠你什麽了,你要這樣子對我?”

“我全都知道了,你把孩子生下來了……可是她死了。”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好像能將她點點淩遲。她被他抓的肩膀都疼了,身子下意識地蜷起來。他的神情太複雜了,他實在是,難以揣摩。

他開始胡言亂語,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你也知道,失去最在乎的人是什麽滋味了?你也知道,那麽多年沒有一天不活在痛苦裏是什麽感覺了?你又知不知道,看著最在乎的人活在痛苦裏是什麽感覺……”

她已經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了,天知道他失去了誰那麽痛苦,要把這種痛苦報應在她身上。她想她一定是疼得出現幻覺了。幻覺裏,他用黯然得憂鬱的聲音叫她的名字:“申袖珍……”

他的聲音沒有半點生機,一個字一個字都那麽重,她覺得好像在叫一個仇人。以前,隻有她會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他生氣的時候,她就跟在後麵,一遍遍叫著,天修哥,天修哥。他離開的時候,她就在心裏叫著,天修哥,天修哥。她隻要這樣連續好幾遍叫他,他就會回頭,吻住自己。直到有一天,她再怎麽叫,他也不會再出現。

閉上眼睛,什麽都不想,把自己陷進一片暗黑。隻有在暗黑裏,她才能鬆懈下來。爸爸,我想你了,我想去見你了。

可是,她的無名呢?她的孩子,她已經好久沒見到他了。

“孩子……無名……”低聲的呢喃,似乎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回應她:“媽咪。”

她用力的睜開眼睛,就真的見到了那張久違的,熟悉的小臉。

“無名……”

“媽咪。”

袖珍咧嘴一笑,半睜著眼睛,伸手撫摸他微紅的臉頰,竟跟真的似的。

無名!真的是無名!她嚇了一跳,慌亂的坐起來,驚訝的問:“無名,你剛剛叫我什麽?”

無名被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嚇了一跳,忙說:“袖……袖珍……”

她想剛剛一定是做夢了,扶了下額頭,才緩緩神問:“無名,你怎麽會在這裏?”

“袖珍,你忘了嗎?你答應無名放寒假的時候帶無名去看雪的。華叔叔說,長白山有地方雪崩了,危險不能去,就把無名帶到這兒來。”

“那,婆婆呢?婆婆知道你來這裏嗎?”

“婆婆跟張婆婆她們組團去普吉島,所以才放心無名跟袖珍出來度假。”

原來媽媽春節也有自己的安排啊,袖珍不禁有點詫異,媽媽在家就是個傳統的家庭主婦,不論過什麽節放什麽假都很少去旅遊。她這些年給媽媽的時間實在太少,每天奔東奔西,閑暇時就躺倒,都沒親自帶媽媽去哪裏玩過。這次媽媽竟然轉換了過節的念頭,袖珍覺得又欣慰又內疚。

過去,她嘴裏總是念叨:“媽,等我把債還了,就春天帶你去日本看櫻花,夏天帶你去香格裏拉避暑,秋天帶你去加拿大看楓葉,冬天帶你去巴厘島過冬。我們一個季度換一個地方住!”

看眼,債似乎還完了,可是,真的還完了嗎?就這樣還了嗎?想到這個問題,心裏腦裏都異常混亂。如果華天修知道無名是她的孩子,又會怎樣發瘋呢?他和她,已經回不去過去,瞞了那麽多年,那就再瞞下去。

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生過一個孩子,他的孩子,既然他已經知道孩子死了,那就,讓他這樣以為吧。他和她,本來就糾葛不清,若把孩子也卷進去,這筆賬,就真的綿延不斷無法算了。

回過神才看清楚,自己已經躺在原來的臥室裏了,壁爐裏的火已經快熄滅了,但屋裏依然很暖和。袖珍驚奇的發現,無名趁剛來的這點時間,已經認識了優子,開口閉口地提她。

“袖珍,你怎麽認識優子的呀?”

“袖珍,優子怎麽會在這裏呀?”

“袖珍,你喜歡無名多一點還是優子多一點?”

“袖珍,優子不愛跟我說話,我一定會讓她願意跟我一起玩的。”

他像個小老頭,羅裏吧嗦的跟自己說東說西,袖珍聽著覺得好笑。仔細觀察,才知道小不點的門牙已經長出來了,不過旁邊的一顆小牙掉了,笑起來很有喜感。他還是沒有長高,依舊個子小小的,厚厚的幾層衣服把他穿的像個小皮球,臉頰上的肉肥嘟嘟的。

無名跟袖珍說話的時候,優子一直躲在壁爐後麵,露出一隻眼睛安靜的看著。袖珍跟無名邊玩邊鬧,一點點往壁爐上靠,時不時騰出眼神往優子的方向望,看到她笑意滿滿的大眼睛。

“誒,袖珍,這裏有火柴耶!”無名從桌子上拿起一盒火柴,像發現什麽寶貝一樣驚叫起來。

袖珍認得,那是華天修點煙用的火柴。不知道是習慣,還是因為到處出差住酒店留下的火柴多,她看到他點煙的時候用的都是火柴。這款火柴是用深藍色硬紙盒包裝著的,上麵有金色的細紋勾勒出的柔美圖案,很是好看。小孩子就是好奇,拿到什麽東西都能研究半天。

“袖珍,你會講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嗎?”無名眉頭高高慫著,抬著高高的嗓音問。

講故事,是袖珍吸引優子跟她互動的好方法。還沒等袖珍把優子叫過來,無名已經跑過去牽住優子,大大方方的把她請了出來。

“優子,我們一起聽袖珍講故事好不好?”

“優子,你長得真漂亮,當我妹妹好不好?我做夢的時候,也夢到過妹妹呢,會不會就是你啊?”

“唔……優子,你還是不要當我妹妹了,你是女神,我當屌絲,我來追你好不好?”

無名本來話就多,見到個小美女更是變身話癆,在優子耳邊不停的說啊說,又是問這又是問那,還時不時拿出小手在優子白嫩嫩的小臉上“揩油”,袖珍由衷的感慨自己真是生了個小色狼,見小美女眼開啊~~!

小女神優子被小無賴無名嚇得花容失色,眼見無名的小嘴都要親上去了,頭趕緊往圍巾裏麵埋,這一幕,讓袖珍不由得想起當下流行的那句話,零零後都出來混了,你還裝什麽清純呢?汗顏啊汗顏,憂傷啊憂傷!

“好了好了,乖乖坐好,不聽故事,晚上就沒飯吃。”袖珍實在看不下去了,將兩個小不點拎到壁爐邊上坐下,一副主持大局的模樣。兩個小家夥一人坐在袖珍一邊,倒也安分了不少。

“……

小女孩點燃了一根火柴,火柴燃起來了,小女孩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個大火爐前麵,好暖和,好舒服啊!可是,她剛要湊近火爐,火爐就不見了,原來火柴滅了,她的手裏隻有一根燒過了的火柴梗。”

袖珍邊說著故事,邊劃燃手裏的火柴,到火燒到隻剩火柴梗的時候,就把梗丟進壁爐裏。

“小女孩又擦了一根。這次,她看到了一桌子好吃的,有烤雞,烤土豆,還有好多漂亮的刀叉。這時候,火柴又滅了,她隻看到一麵又厚又冷的牆。

她又點燃一根火柴。這一回,她看到一棵美麗的聖誕樹。

……”

袖珍把一盒火柴都要劃沒了,兩個小家夥托著腮幫子聽得津津有味。她心想,要是華天修知道她把他的東西這樣踐踏,會不會說自己暴殄天物啊?

“袖珍,我也要劃劃看,看看能看到什麽。”無名拿過袖珍手裏的火柴盒,低頭一看,鬱悶的歎了口氣:“啊,隻剩兩根了耶。”

火柴劃燃的聲音伴著華天修的身影出現了。他蹲下來,站在無名跟前,將火柴遞給了他。無名接了過來,揚起他那張標誌性的嬰兒肥小臉,叫了聲:“華叔叔!”

袖珍別過臉沒看他,優子拽了拽袖珍的衣角,小聲問:“小女孩最後一根看到什麽了?”

袖珍俯下臉對她說:“小女孩,看到了天堂。”

“天堂是不是很漂亮?”優子又問。

華天修將一個深藍色的小盒子放在壁爐上,那裏麵挨挨擠擠的放了很多小盒子。他從裏麵摘了一盒出來,剩下的推到小不點跟前說:“這可是我的全部家當了。”

無名認真的數著,“一盒,兩盒,三盒,……華叔叔,你一天要抽幾根煙?”

“小子,問這個做什麽?”

無名又說:“華叔叔,吸煙有害健康,你別抽煙了,小女孩那麽冷,你把火柴都給她好不好?”

華天修微微一笑,把摘出來的火柴盒又放了回去。

“我答應了。不過袖珍喝補湯的時間到了,剩下的時間,你們兩個要自由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