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建檔時間:2/252009更新時間:02/26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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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周後,林可鍾出院。

歐叔已經回A城去了,林可鍾在這裏沒有其他親人。張大川先在家裏準備好了東西,把兒子送去奶奶家,才上縣上接他出院。

張大川不想讓太多人看見,特意選在傍晚來接他出院。但是他坐車坐得少,沒想到這個時段,也正是進城的村民們回家的高峰。又小又破的中巴車,擠滿了人,車頂上的行李堆得幾乎比車體本身還高。中巴車隻能如同喝醉酒般,歪歪斜斜地向前蹭。

在滿車的鄉下人裏,金發藍眼BB外表洋氣的林可鍾即使盡力地縮短長腿,窩在最後排的座位裏,也仍似鶴立雞群般,顯眼無比。滿車人都不時地瞅他一眼,然後低著頭小聲議論。

林可鍾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覺,隻是小心地假裝看窗外的風景,實際上卻在偷瞧張大川。後來,他發現張大川似乎沒生氣,目光更是膠著在張大川的臉上。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大川雖然已經有了些老相,但那代表著熱烈的西部太陽的紅色卻更加清晰地鐫刻在他的皮膚深處、在他的手上頸上;他的手臂結實有肉,決不是清秀薄削的,它平易近人,親切溫暖,可以承受生活的重擔,也可以承載起永遠……林可鍾左看右看、越看越愛,臉上不自覺地就堆滿了與他俊美的外表不相稱的傻笑。

於是,一車的好奇心順勢擴展到張大川身上。

張大川心裏不安,一會兒擔心被熟人認出來,一會兒又想他帶林可鍾回來,也不知是對是錯。之前他雖然知道以林可鍾的外貌,與這西部郊縣格格不入,但他之前跟林可鍾一塊兒出去,都有私家車迎來送往,從沒有這樣被圍觀的經曆。

他心裏不喜,粗壯的臉膛漲得黑紅黑紅的,但林可鍾以前的xing格就是這樣的,說也沒用。

好容易車至小柳村,天已經快擦黑了,張大川趕緊下車,林可鍾緊隨在後。

冬日是最後的一抹陽光,斜鋪在村口斑駁老舊的房頂上。

那是愛國家的老宅,至於愛國一家人,現在早搬到新的樓房裏居住了,留下這處老屋一直比較安靜,除了村民們去縣上的公車站會路過這兒,已經很少有人會來。但這會兒,這老屋前卻早早亮起了一百瓦的大燈泡,燈下擺滿各式各樣的桌椅,桌椅上坐滿了村民。有老有少,似乎全村人都聚集到這兒來了。

看樣子像哪戶人家辦喜事,可桌上沒有飯菜。除了孩子們自顧自在旁邊玩得高興,大人們都無一例外地高聲大嗓、憋得臉紅脖子粗地爭論著什麽。

也許爭論的內容很重要吧,以至於有些人雖然看到了一個洋人稀客,也沒有驚奇。緊跟著,他們認出了原來來的是老熟人了,說話的聲音小下來,一道道或驚異、或不解、或嫌怨……的目光,在燈光下像探照燈般,齊刷刷投射在兩個人的身上臉上。

一瞬間,原本喧鬧的村口變得安靜起來,一根針落在地上都可以聽見。

一瞬間,張大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沒料到會是這種狀況。林可鍾上前一步,想憐惜地握緊他的手。張大川一縮,他握了個空。

“咳咳!救人如救火,今天我們必須得商量出這個事該怎麽辦?!”過了一會兒,人群中間傳出愛國的嗓音。

“嗡──”村民們似乎回神了,紛紛轉過身去,繼續爭論著剛才的話題。他們的聲音更大了。

張大川鬆了一口氣,不吭聲地沿著老屋旁邊的土路,快步朝自家門前走去。林可鍾倒是一派自在,表情輕鬆地朝村民們瞟了一眼,跟著走了。

回到家,張大川讓林可鍾先洗澡,好洗去醫院裏的黴氣。他把上午洗好切好的菜放進鍋裏,麻利地炒好、裝好盤、端上桌,又開了一瓶酒,打算替林可鍾多年後的第一次回來接風。

林可鍾一時還沒有洗好,張大川獨自坐在桌前,想起了剛才村民們的爭論。這些時忙於林可鍾住院的事,忽略了村裏發生的事。但他多少聽說過,本村一個村民在南方打工遭遇了車禍,急需巨額手術費救命。這個村民是愛國的堂弟,愛國一直想找村民籌錢救他。

直到感覺四周出現了一片黑影,張大川抬起頭,林可鍾已經洗好澡出來了。林可鍾的眼睛已經從下午時的藍色變回了原本的黑,金黃的短發濕漉漉地彎曲著,挺直的鼻子,柔軟的嘴唇,深邃的眼睛鑲在白!的皮膚上像鑽石般亮晶晶的。時間似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隻是消磨了最初見他時的孩子氣,代之以一種成穩。

除此之外,張大川還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氣,心,不禁砰然而動,黝黑的臉龐飛快地染上了兩朵疑似的紅暈。他心裏暗罵自己不中用,用盡量平穩的聲音說:“吃飯吧!”

林可鍾發現了他的不安,不免心裏高興,幾乎想就這樣吻下去。他忍住了。

“好,吃飯”在另一邊落座,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來,邊吃邊偷看對麵的張大川,心裏又癢癢的,理智卻告訴他要慎重。

“剛才村民說的,你都聽到了吧?”張大川低著頭扒了一會兒飯,忽然問。

“聽到了。怎麽了?”林可鍾很高興大川主動跟他說話,趕緊咽下滿嘴的飯粒,輕聲回答道。

“村民們說什麽的都有,但如果是你,你覺得怎麽辦好呢?”

“我……”林可鍾猶豫了一下,他知道大川很難接受他的想法,但,想起不久之前的約法三章,‘以後我們凡事有商有量,有任何的事情或想法都要先讓對方知道、跟對方商量’;想起很久以前,就是因為有太多的觀念相悖,才會讓他下決心離開……他還是實話實說吧!早說比晚說好,他更不想欺騙大川。“可惜的是我現在沒錢。像這樣巨額的醫療費,就算全村人都把錢拿出來也未必夠。我倒是覺得,眼下不妨等一等……”

“等?”張大川有些不解、有些生氣。原本隨口問問,卻不想林可鍾的血是冷的,一如多年前對待遇難的礦工家屬一樣,“這可是一條命!難道鄉下人就不是人?就得因為沒錢治病、活活等死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們完全可以替他家裏的人聯係當地媒體,讓整個社會獻愛心、募集手術的費用……”

“你還想讓他們一家子都當乞丐、都去乞討?!你……你……不吃了!你一個人吃吧!俺給愛國家送錢去!”張大川完全憤怒了,更多的卻是傷心與失望。水有源樹有根,這個人,即使才說過很多的漂亮話,做出了很大的讓步,根子裏終歸是自私的城市人、冷酷的富家子。這種人,注定在小柳村呆不長。

張大川不再說話。“蹬”、“蹬”、“蹬”上樓,把藏在衣櫃的菲薄的存款取出一半來,下樓,直奔愛國家的老屋而去。

看到這樣的情景,林可鍾很是沮喪與懊惱,手抬了好幾次,似乎想追出去。最終,他放棄了,慢慢踱到電話機旁邊,撥通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