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人
忙完老公司的事情，李莊休息了兩天。
現在因為某種莫名的原因，導致大部分工廠的供應鏈係統普遍陷入混亂，采購人員很辛苦，生產人員很鬱悶，銷售人員很暴躁，唯獨技術人員相對輕鬆。
設備一時供應不上，李莊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去滬上拜訪一位老同學，高一時候非常要好的，這麽多年也就斷了兩年的聯係。
老同學姓孫，大名貴寶。這名字和大名鼎鼎的中美施貴寶很像，偏偏這人還是學生物的，更讓人受不了，所幸終於差了一點，他沒有進製藥行業。
孫貴寶同誌，非黨員，畢業於滬上著名的F大，博士。
孫貴寶是李莊的高一上鋪兄弟，算得上很特別的關係。這廝長得也很有趣，分外憨厚，用一句話不恭敬的話來形容，“活像國寶”，所以得了一個外號，叫“國寶”，他就幹脆改了名字叫國寶。
國寶同誌智商超高，高一的時候常年在班上占據第一名的寶座，就是不挪窩，這讓其他人恨得咬咬牙。偏偏這廝又是一副天生的好脾氣，想找茬也找不出來。所幸國寶終於墮落了，在高二的時候被一名小美女狂追不舍，堅持到高三終於淪陷，然後掉下王座。小美女被逼退學，而後國寶同誌十分憤怒，重新振作，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從二十名開外竄到了前五名，最後上了F大的生物學基地班。
這廝是李莊高中的傳奇，號稱“K中古往今來第一癡情妖孽。”據說當初P大打算特招，被妖孽拒絕了，他是個很高傲的人，從不肯被施舍。
後來的故事也很傳奇。國寶和同學去老遠的一家餐廳吃飯，不知怎地碰到了小美女，然後兩人舊情複燃。國寶博士畢業後，不顧家裏的反對，娶了小美女，現在兩人有個快兩歲的女兒。
李莊這次去滬上沒有開車，這旮旯實在是堵車堵到讓人抓狂。有一次他開車來滬，剛好碰到高峰期，在高架上被活活堵了三個半小時，踩離合器的腳都麻了，這個時候他才能理解為啥自動擋在這城市裏這麽暢銷。杭城也很堵，不過他很熟悉，很少進中心區。
剛好碰到休息，國寶全家就一起過來接李莊。車子是他老婆開的，國寶同誌有駕照，但很不幸成為路盲中的一員，所以隻能當乘客。
“李莊，好久不見啊，這麽近也不早點過來看我。”一直保持著郵件聯係的兩人互致問候。
“來來，幫你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婆韓清秀；這是我閨女，圓圓。圓圓，叫叔叔！”
“叔叔好！”圓圓很乖巧。
“圓圓好，嫂子好，”李莊也問候了一下國寶老婆：“久仰大名！”
國寶老婆的臉紅了一下，兩人是同校同學，不過李莊輟學早，後來的事情還是聽比較親近的高中同學說的，兩人倒是互相不認識。
國寶家附近一座中餐廳。
“李莊，你老婆呢？”國寶問。
“嘿，別提了，現在還單身呢，”李莊苦笑。
“你肯定是要求高了啊，要像我一樣，就很快啥都有了。”國寶笑著躲開老婆的九陰白骨爪。
“我跟你比不了，我起點低，現在做事並不容易，我現在是大齡青年，很多女孩子都太現實，年少多金才受歡迎，”李莊解釋道。
“唉，你也是個苦命人。”作為朋友，國寶很熟悉李莊的過去，也很為他惋惜，要沒有那麽多意外的話，李莊最少也能上個重點。高一的時候兩人的排名挨得很近，李莊也屬於對國寶同誌咬牙切齒的人群中的一個。
“現在做啥？”國寶不理老婆的眼色，追問。他隻知道李莊是在做技術，兩個人平常也沒有太深入的交流。李莊太忙，國寶又忙又呆，而韓清秀覺得李莊高中都沒畢業，估計現在混得不太好，問多了，怕李莊心情不好。
“我現在算是自由職業者，自己做點程序，然後幫幾家工廠維護設備。”李莊在國寶麵前沒有顯擺的資格，也沒有必要。
“對了，我剛在杭城買房，你們有時間到杭城玩的話，不要忘了到我家看看。”李莊說完加了句，有好事要跟朋友分享，他知道國寶不是那種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比他過得差的人。
“你行啊，小子，發財了，”國寶也很為他高興：“現在有房，老婆就應該好找了，現在的女生，都看房子，跟以前比不了。”
“也許吧。”李莊不置可否。
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吃完飯，李莊去國寶家裏坐了會。
國寶家的房子是單位的福利房，算是高級人才的補貼。不管社會上對政策有什麽爭論，至少李莊覺得國寶這種人是完全有資格享受這種待遇的。人才雖然不算少，傑出者畢竟是少數，有些人是要特殊對待，這個無可厚非。他也知道這種政策漏洞太多，但國情如此，沒辦法，無法做出根本性的改變，除非徹底革新，但那短期內是不可能的。
圓圓鬧著要睡覺，李莊知道國寶很忙，就告辭離去。
臨走的時候，國寶給了另外一個同學的聯係方式，讓他有時間和他聯係。
這個同學叫周誌，也算比較特別，有一特長，特會考試。大學上的是李莊本省的一所重點，後來在滬上J大讀的研究生，畢業後留在滬上一家物理研究所工作，娶了個本地妞。
李莊以前看不起他，現在倒能理解。嗬嗬，會考試的也是一種人才，代表某些方麵有特殊的能力。周誌這家夥平時表現並不出色，一到大考，排名總是大幅上升。這不能解釋為心理素質，大部分人的心理素質還是過關的，考倒的是少數。
出門給周誌打了個電話，周誌沒空，所裏這兩個月在做一個項目。李莊知道研究所很多時候都是這樣，閑的時候很閑，忙的時候忙得找不著北。
周誌很熱情，讓李莊下次來滬上時一定找他，李莊也讓他有空和國寶一起到杭城玩。
掛了電話，李莊也沒什麽事情，興致來了，就去打算去南京路步行街逛逛。臨到徐家匯，李莊想起還缺點配件，便到電腦城淘了些。
從電腦城出來，李莊突然沒有了去南京路的興致。
“得，不想去就不去吧。”李莊對自己說，港匯有大型書城，看看哪些杭城沒有的，買了帶回去。
大廈裏麵很熱鬧，這地方是中心地帶之一，房價老早就過了四萬，現在更不知道是多少，估計得翻很多倍，還搶不到。
李莊在人群裏擠來擠去，好不容易上了移動扶梯，等著扶梯往上走。邁出扶梯的那一刹那，李莊看見了她。
她牽著一個小男孩，正沿著扶梯慢慢下來，身上白衣勝雪，盤著一個高高的發髻，顯得高貴典雅，鵝蛋臉輕施粉黛，膚色圓潤，容光煥發。
她也看到了李莊。
李莊拎著一個破亂的網兜，兜裏麵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裝了什麽，脖子上掛著一個充滿俗氣的粗大項鏈，身上質地一看不怎樣的西服皺巴巴，一條半新不舊的褲子的褲腳耷拉在被人踩了幾個腳印的皮鞋上。
兩人四目相對。
李莊感覺周圍的嘈雜似乎一瞬間消失，耳邊隻聽到她輕聲問道：“李莊，你也在這裏？你還好吧？好久不見了！”
四年了，自從兩人最後一次電話，這是李莊第一次看到她。
“這是我兒子小勇，小勇，叫叔叔！”
“叔叔好。”小男孩奶聲奶氣的聲音讓李莊回到了現實。
李莊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我還好，看到你過得好，我很高興！”
兩人靜靜的道別。
李莊像傻子一樣木然地沿著扶梯往上走，一直到頭，才發現過了書店的樓層。腦海裏不由自主回想起張愛玲的名句，這是他記得不多的張愛玲的話。
“於千百人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於千百年中，在時間的無垠的荒野中，有兩個人，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就這樣相逢了，也沒有什麽可說的，隻有輕輕地道一聲：哦，你也在這裏嗎？”
一而再的緣，卻一直無份。他還是他，她已經是別人的媽。她過得很幸福，李莊為她高興，她的選擇沒有錯。至於李莊，或許隻是她人生長河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