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雪峰在費盡口舌為自己辯護,力圖說服菲裏和維維安相信他的無辜時,黑日公館內正彌漫著安寧的氣氛。沙洛和茱荻並肩坐在花苑中的小亭裏,而她們的對麵則是費爾南多。

難得一見的是,今天黑日管家並沒有垂手肅立。他以安祥的姿態端坐在椅子中,仿佛一個普通的年長者般的從容。沙洛和茱荻都用雙手托著下巴,將手肘撐在空無一物的桌子上。她們認真的屏息凝神,傾聽費爾南多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

“……年輕氣盛的我們一路闖進下層位麵,沿著冥河,經過了焦炎地獄、灰色荒野、卡瑟利,最後來到了無底深淵。阿蒙德拉得到神諭,要他掃除一切邪惡的根源。而我們也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和對阿蒙德拉的信賴,跟著他跨進了深淵之中。結果那裏成為了我們的冒險終點,和一半人的墓地。雖然開始得很順利,我們甚至還打敗了幾個帶著軍團的深淵領主。但在進入到無底深淵的第五百七十層,魅魔女王美坎修特的國度時,她友好的接待了我們。怎麽說呢……那真是段狂亂不堪的日子,大家都在美坎修特的魅力,和她統治的魅魔麵前俯首。艾歐拉姆甚至丟開了法術書,同時與一打以上魅魔往來。”

“媽媽隻選擇了你嗎?”

趁著費爾南多閉起眼睛,整理回憶的時候,在過去半小時中隻顧著聽,而一言未發的沙洛總算找到了提問的機會。茱荻不快的瞥了她一眼,似乎覺得被搶走了發言的機會。費爾南多微笑著注視這對雙生之女,然後有些尷尬的說道:

“你猜對了一半。那時候我也為美坎修特深深的傾倒,但卻不把其他的魅魔放在眼裏。這可能和我曾經做過的修行有關吧?畢竟當時我還是個徹頭徹尾的苦修僧,隻為格鬥的奧秘奉獻出一切。不過美坎修特的魅力……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在見到她的瞬間,我就對自己說‘啊,這才是我真正追求的一切。’那種突然冒出的強烈衝動,掩蓋掉了過去的所有努力。也就是從那時,我開始對魔法感興趣。——你們可以想象嗎?一個曾經不修邊幅、肮髒到無人願意靠近的苦修僧,竟然會為了讓自己變得英俊,而去學習偽裝用的幻術……”

“最後你成功了?”

沙洛帶著興奮的表情,打斷了費爾南多的話。這讓費爾南多更加顯得無地自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這時茱荻不屑的嗤了下鼻子,接著冷冷的說道:

“我們不就是他的戰果麽?”

於是費爾南多愈加的窘迫。他垂下頭,低聲的說道:

“事實上,我想我的成功和容貌沒有什麽關係。那個時候威爾、艾歐拉姆、巴布、克魯斯都有自己的魅魔情人,唯一沒有墮落的隻有我。美坎修特會親自來**我,或許是因為除了她以外沒有可以讓我動心的對象吧。她把我帶入了混亂的核心,荒誕的夢境。那真是段瘋狂的時光,我幾乎把所有的戒律都打破了一千次。”

“你好像忘了提阿蒙德拉?”

“他的故事你很清楚,不是嗎?阿蒙德拉沒能帶走維羅妮卡,就是這樣。”

向著有些不滿的沙洛,費爾南多淡淡的說道。他遊趟在那些不怎麽願意回想起來的記憶中,並為之歎息。過了一會,費爾南多才繼續說道:

“總之,直到惡魔君主,狄摩高根突然出現,我們才發覺自己悠閑得太久了。它隻用一個法術就重創了我們所有人,接著又在舉手投足間殺死了巴布、克魯斯、和艾歐拉姆。威爾帶著我逃走,阿蒙德拉則被維羅妮卡強行送回了主物質位麵。最多不超過十秒鍾,我們曾經的驕傲與尊嚴就灰飛煙滅。逃到卡瑟利的我和威爾幾乎死掉,好不容易才苟延殘喘下來。我們躲起來,養了很久的傷。然後在試著尋找返回主物質界的方法時,找到了黑日城。——脫離深淵,在荒野中建立起城市的維羅妮卡接待了我們。當然,那已經不是曾經的她。之後我遇到了你,並且一眼就認出你是我的女兒。”

“爸爸……”

費爾南多在望向沙洛的目光中傾注了無盡的愛憐,還有隱含的愧疚。這讓沙洛情不自禁的低喃了一聲,不過她很快又抬起頭,大聲的質問道:

“那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實話呢?你、你不想讓我知道嗎?理由呢?”

“因為那個時候我還不能肯定自己的感覺。美坎修特有很多情人,其中包括狄摩高根和帕帕祖。它們都有強大的力量,或許能直接扼殺我的血脈。另外我也不清楚,人類與魅魔女王的結合是否能有結果。所以我一直在觀察,然後發現那是其實是最適合與你保持的關係。在你成長的過程中我躲在遙遠的地方,舔著傷疤度日。我什麽都沒為你做,所以也沒有被稱作父親的權利。”

“真愚蠢!”

“我也對不起你。”

當茱荻再次插嘴時,費爾南多把目光轉向了她。這讓茱荻露出訝異的表情,她怔怔的聽著費爾南多繼續說道:

“比起沙洛,我為你做的事情更少。我們幾乎連麵都沒有見過幾次,所以……很抱歉。”

“我根本不在乎!”

茱荻惡狠狠的說道,同時用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她拂袖而去,消失在小亭的門口。費爾南多哀傷的目送茱荻離去,接著發出了深深的歎息。沙洛走到費爾南多的身邊,將手按上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費爾南多點點頭,然後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

“總而言之,一切都已經搞清楚了。你和茱荻是我的女兒,也是狄摩高根的女兒。”

“果然嗎?”

對於黑日管家那自相矛盾的話,沙洛似乎毫不意外的就接受了。她伏在費爾南多的背上,接著輕聲的低喃道:

“雙生的主人,狄摩高根賦予了我和茱荻天生的力量,你則賦予了我們近似人類的心。這還真不錯,如果倒一倒就麻煩了。”

“嗯,我想狄摩高根在你們出生的時候就猜到了這點吧?你和茱荻是他的穢暗神力與我的血脈相膠結,融合在一起的結果。那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誰都沒有預計到。我覺得雙胞胎才是最大的奇跡,否則……”

“還是不要說了吧。”

沙洛仿佛很反胃似的皺起了眉頭,於是費爾南多苦笑著不再說話。他們就這樣靜靜的依偎了一會,以享受遲到的親情。片刻後,沙洛慢慢的站直身體。她觀察著費爾南多的表情,然後開口問道:

“你在擔心茱荻?”

“有一點。”

費爾南多點點頭,帶著無力的微笑說道:

“她好像覺得不能夠接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希望她不會亂來,茱荻那種暴躁的脾氣和我年輕的時候很像。不計後果的肆意妄為曾讓我付出過很大的代價,但願她不會重蹈覆轍……”

“放心吧,我猜她去找黎雪峰了。”

不等費爾南多講完,沙洛就笑吟吟的說道。她輕鬆的踱出腳步,同時向覺得意外的費爾南多解釋道:

“否則她還能去哪裏?黑日城裏,還有誰能接納茱荻?”

“也對。”

對於沙洛的分析,費爾南多略一沉吟,便表示了讚同。他也不認為茱荻會直接返回深淵——至少在理清頭緒前應該不會。不過提到黎雪峰,費爾南多就又有了想說的話。於是他籌措了一下,接著謹慎的問道:

“你對那個魔寵有什麽看法?”

“他已經不是魔寵了。”

“理由呢?”

“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阿蒙德拉的影子,那是我無力支配的對象。至於茱荻,她應該對黎雪峰有更深的感觸吧?茱荻以無助的姿態呆在黎雪峰的身邊那麽久,卻沒有殺他滅口。再加上上次沒有理由的做出那個叫依依的擬像……你不覺得能夠看出些事情來嗎,爸爸?你知道的,人類是很有魅力的生物。所以就算茱荻被黎雪峰吸引,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人類的生命短暫而激烈,但那種燃盡一切,刹那間爆發出來的輝煌實在是很耀眼。和永生卻平淡的我相比,人類真是奪目生輝的一群。”

“聽你這麽說,我倒是有些後悔不當人類了。”

費爾南多攤開手,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他沒料到沙洛會對人類有如此之高的評價,即使其中有阿蒙德拉帶來的影響。不過盡管沙洛講得頭頭是道,作為父親的費爾南多還是覺得有些惴惴不安。見到他依然顯得神情焦躁後,沙洛聳了聳肩。她側著頭想了想,接著慢慢在臉上浮起了狡黠的神情。

沙洛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後笑吟吟的說道:

“好吧,作為一個關心妹妹的好姐姐,我還是做些該做的事情吧。”

說完,沙洛便開始施法。

當沙洛念誦咒語時,黎雪峰正小心翼翼的沿著幽暗之月法師塔的外牆往上飛。先前他好不容易才博得菲裏和維維安的信賴,避免了後院起火的糟糕情況。現在黎雪峰打算把沙洛的擬像送回法師塔的頂樓,以免引火燒身。畢竟那牽涉到幾近一打的強者,實在不是能夠拿來開玩笑的事情。

靠著隱身術的幫助,黎雪峰輕易的避過了其他人的耳目。他筆直的飄升,很快就抵達了第一百層。黎雪峰扛著沙洛的擬像,小心翼翼的跨進漆黑一片的塔內。他本想放下擬像就走,不過這時整個樓層忽然亮起了微光。

“我原以為,你是個老實人的。”

在微光的照射下,矗立在不遠處的艾瑞尼卡斯冷冷的說道。他的臉上和手上都是擦傷,渾身上下遍布灰塵。這個至高法師因為憤怒而發抖,額角更是青筋畢露。他咬牙切齒,好像恨不得能衝過來一刀捅死黎雪峰。

由於艾瑞尼卡斯的出現太過突然,所以黎雪峰一時間不知所措。他無意義的張了張嘴,然後非常驚訝的問道:

“您是怎麽上了的?”

“當然是爬上來的!千年一夜的機會在呼喚著我,我怎麽能因為那點小小的困難而退縮?!即使不幸在中途粉身碎骨,那也是男人的浪漫!我是忠實於自身意誌的人,絕不會半途而廢!”

“那還真是了不起啊……”

黎雪峰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在心中想象艾瑞尼卡斯不畏艱險,徒手攀登千米高塔的壯舉。不過誤會了他的艾瑞尼卡斯根本沒有閑聊的興趣,隻是舉起手大喊道:

“受死吧!臭小子!你竟敢對我的寶物出手!我要讓你付出代價!看招!這是我研究了幾個世紀的秘中之秘!禁咒——艾瑞尼卡斯的**術!我要你哭著磕上一千個頭!否則絕不寬恕!”

“聽我解釋……”

“咦?”

正當艾瑞尼卡斯凶狠的舞動雙手,準備施展出滅絕人性的殺招時,被黎雪峰扛在肩上的沙洛擬像忽然抬起了頭。她驚訝的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兩個人,然後甜甜的一笑。在黎雪峰和艾瑞尼卡斯的注視下,沙洛深吸了口氣、接著她張開嘴,聲嘶力竭的尖叫道:

“救命呀呀呀呀——!!!”

這個尖銳的聲音由低至高,總共跨越了至少三個音階。它高亢且連綿不絕,連冬眠的龍都能夠吵醒。近在咫尺的黎雪峰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在隨後的五分鍾裏還能隱約聽到‘呀呀呀呀’的回音。於是一排傳送門在附近打開,大群的法師從中走出。三十秒後,黎雪峰和艾瑞尼卡斯一起被丟出了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