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以評價人的方法來評價劍的話,慕戀就是一個絕色美女。它的外表兼具了觀賞性和實用性,完美到即使是黎雪峰也不得不暗暗讚歎的地步。羅蘭帶著堪稱溫柔的微笑撫摸劍脊,然後半跪下來,握住了慕戀的劍柄。當全長超過四米的巨劍被羅蘭單手提起後,一陣悅耳的鳴響在空氣中**漾了開來。它像是一百串純銀製作的風鈴在隨風搖擺,讓聽到的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愉悅。

“重申一遍,我無意威脅你。”

羅蘭輕鬆的將慕戀拖到身後,使得接觸到的地麵為之開裂。接著他恢複到直立的姿勢,並淡淡的說道:

“就像你有菲裏小姐一樣,我也有不惜生命也要保護的人。她的笑顏重於我的鮮血,她的悲傷勝於我的死亡。這個多元宇宙裏就是有那麽多沒有道理的事情,而我的心裏真的有那麽一個人。”

“……他殺了我的朋友,還差點害死菲裏。”

羅蘭的這番話出乎黎雪峰的意料,竟然還微微觸動了他。——黎雪峰正在為了挽救愛人的生命而奔波,他當然能夠深刻理解‘就算不惜代價,也要……’的含義。羅蘭敏銳的察覺到了黎雪峰的鬆動,同時也發現黎雪峰由於找到了解除神力詛咒的辦法,所以已經從狂怒與絕望中掙脫了出來。於是這個黑衣劍士略加沉吟,就斟酌著說道:

“菲裏小姐已經得救了,不是嗎?當然,這不意味著她沒有承受過痛苦。那麽……嗯,我願意付出足夠的代價,來償還阿卡尼斯做過的一切。相信我,菲裏小姐會覺得滿意的。我能為她提供一些非常棒的武器或鎧甲,確保今後不會再有人能輕易的傷到她。”

“那麽丹尼爾呢?難道你也有辦法補償?”

黎雪峰尖銳的反問,但這次羅蘭失笑了起來。那個黑衣劍士掩著嘴,低笑了一會才說道:

“忘了丹尼爾吧,黎雪峰,忘了他吧。還是說,他對你而言是無法替代的朋友?你來到黑日城才多久?當然,我無意侮辱你對朋友的忠誠。不過請你明白,忠誠是有限度的。黎雪峰,你還年輕,將來會還會有無數個丹尼爾那樣的朋友。所以不要隨隨便便承擔下不屬於自己的責任,那隻會讓你被拖累得筋疲力盡。畢竟你我都是血肉之軀的凡人,就算比別人多了點神力,也不意味著可以隨心所欲。而且根據我的觀察,丹尼爾和你最多隻能算是曾經的夥伴關係。他的狡猾不可能被你欣賞,相比之下,或許寇根的淳樸還更可貴些。”

“你……!”

“朋友也是要分等級的,黎雪峰!”

搶在黎雪峰漲紅了臉反駁前,羅蘭大聲的喊道,打斷了他的話。這個黑衣劍士用激烈的動作甩開鬥篷,然後指著阿卡尼斯說道:

“看,這就是一個背棄了夥伴,將他們利用到變成屍體為止的人。朋友分很多種,有些值得珍惜,而有些則根本是狗屎。我敢打賭,假如死掉的人是你,丹尼爾絕不會賭上一切的為你報仇。他會明哲保身,甚至連眼淚都懶得流。這個世界上固然有可以生死與共的夥伴,但丹尼爾不是。假如你真想為了丹尼爾而與我一戰,那麽我就必須說,你是個傻瓜。你將為了不對等的友情而付出過於高昂的代價,其中包括無法再見到菲裏小姐的可能性。”

“……你威脅我?”

“這是實話。”

當黎雪峰再度皺起本已放鬆的眉頭時,羅蘭搖了搖頭。他毫無征兆的提起慕戀,揮動了一下。於是劍鋒所過之處,整片牆壁都化作了廢墟。就連天花板都發出了破裂聲,仿佛隨時會塌陷下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在你和我全力交戰的情況下,沒有什麽是絕對的。當然,我承認你的贏麵比較大。但隻要我有勝算,那麽你就不可能承擔萬一的結果。而且神力碰撞產生的破壞力不會隻摧毀掉一、二棟房子就算了。到時候黑日城得請上一支軍隊的工匠來重建,枉死的人數則會超過上次的戰爭。”

羅蘭用平靜的語氣述說著,同時將慕戀垂到了身側。黎雪峰看了看長到已經從他旁邊通過的劍鋒,然後歎了口氣。——即使黎雪峰無懼與羅蘭一戰,他現在也不得不考慮到戰鬥之外的事情。

而且黎雪峰得承認,他很欣賞羅蘭,甚至還有一點同情。這個憑借自身力量從逆境中走出來的黑衣劍士聰明、堅強、果敢、且恩怨分明。此外黎雪峰還看到了羅蘭溫情的一麵——原本他還以為羅蘭隻是個為了自己而活的人,但那顯然是誤解。羅蘭和黎雪峰一樣,有著比生命更重要的人。

這讓黎雪峰的心情有點複雜,於是他不自覺的喃喃道:

“對等的友情……?”

“是的,對等的友情。”

羅蘭點點頭,接著認真的說道:

“就像農夫一樣,耕種,然後收獲。不要為了一點點的交情就奮不顧身,那不值得。丹尼爾的死固然是他的不幸,也足以讓你傷感。可是,‘我’不是單數。你不能因為憤怒就肆意妄為,忘記了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人。——菲裏小姐,維維安小姐,嗯,還有你撿來的依依和沙洛小姐。……別吃驚,我當然有做過對你的調查。”

說到這裏,羅蘭不得不停頓一下,以向瞪大眼睛的黎雪峰聳聳肩。他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隨後才用恢複了嚴肅的聲音說道:

“所以你是在不負責任的挑戰我,我真不知道那些女士們知道了你的所作所為後會不會痛訴你的愚蠢。如果你對每一個可稱作朋友的人都鞠躬盡瘁,那麽你在三十歲前就會累死。而且丹尼爾是個盜賊,他的理所當然的應該承擔所作所為招來的風險。……我不是在責備他活該,但在很多地方,丹尼爾都該被送上絞刑架絞死一百次了。”

“那麽阿卡尼斯也應該被絞死。”

“是的,毫無疑問。”

見到黎雪峰有些不快的指了下阿卡尼斯後,羅蘭輕鬆的點了點頭。這個黑衣劍士踢了阿卡尼斯一腳,讓他出模糊的呻吟聲。羅蘭就那麽百感交集的凝視了阿卡尼斯一會,然後才低沉的說道:

“是的,他早就該死了。如果不是因為維利雅,我肯定會高高興興的把他交給你。但請你理解,黎雪峰。假如阿卡尼斯是菲裏小姐的弟弟,唯一無可替代的血親,你也會像我這樣的回護他。”

“嗯……”

黎雪峰慢慢的點頭,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羅蘭的話誠懇又有道理,讓他變得猶豫起來。發覺到黎雪峰的動搖後,羅蘭抓住機會說道:

“重複一遍,友情是對等的。丹尼爾沒有為你不惜一切,那麽你就沒有理由為了他而赴湯蹈火。畢竟這不是愛情,會有單相思的悲劇。真正牢不可破的友情需要互相間的理解與認同,以及時間的千錘百煉。但我從你和丹尼爾的身上看不到這些,至少,我覺得偷偷跟菲裏小姐幽會的人不配被稱為你的朋友。”

“什麽?!”

羅蘭在最佳的時間點上打出了底牌,這讓黎雪峰吃驚得幾乎衝上去抓他的衣襟。預料到這點的羅蘭毫不動搖,隻是靜靜的說道:

“根據阿登納給我的消息,丹尼爾每個月都會和菲裏小姐幽會一到兩次。難道你就沒注意到嗎?菲裏小姐是在什麽時候被被阿卡尼斯刺傷的?當時房間裏有幾個人?他們在做什麽?”

“這……”

“……好吧,不賣關子了。”

見到黎雪峰幾乎要暈倒的樣子後,羅蘭苦笑了一下。他用左手摘下氈帽,然後在豐沛的黑發垂落時說道:

“真是的,竟然要我講死者的壞話……總之,大體情況就像你剛才聽到的那樣。不過菲裏小姐似乎隻是和丹尼爾喝喝酒而已,順便宣泄一下積累下來的壓力。但是丹尼爾好像喜歡上了菲裏小姐,當然,他沒有能力對每次都帶著劍的菲裏小姐做什麽。隻是丹尼爾最近正在尋找一種罕見的藥,名字叫迷幻花。服用迷幻花的人會陷入幻覺之中,見到任何人……咳咳,嗯,都會以為是自己的愛人,然後第二天什麽都不記得。”

雖然羅蘭講得很含蓄,但黎雪峰還是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黑著臉沉思了一會,接著抬起頭來說道:

“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話。”

“我就知道會這樣。”

羅蘭聳聳肩,無奈的搖搖頭。他毫不畏懼的望著黎雪峰,然後淡淡的說道:

“總而言之,我想說的和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了。而且有人在等你,每一秒都很珍貴。現在請你下結論吧——無論你的回答如何,我都會接受。”

“好。”

黎雪峰很快的點了下頭,接著緩緩的說道:

“先不管沒能證實的事情,那麽阿卡尼斯殺了我的朋友,還傷了菲裏,所以我不能就這樣放過他。”

這段話讓羅蘭眯起了眼睛,露出刀鋒般的目光,但黎雪峰很快的又繼續說道:

“不過,我可以體諒你的苦衷,並看在我們曾多次並肩作戰的份上,給阿卡尼斯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

“帶上他,跟我走。”

黎雪峰甩了下袖袍,然後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不能代替菲裏原諒他,所以你隻有先得到菲裏的許可,才能讓阿卡尼斯離開。還有,雖然我承認你那套關於友情的論調很新穎,可是丹尼爾終究是我的夥伴。所以我打算讓特倫特來決定,究竟要阿卡尼斯付出什麽代價。他認識丹尼爾的時間比我長得多,應該更有資格來對你的理論做評定。”

說到這裏,黎雪峰輕吐了口氣。接著他挺起胸膛,冷冷的說道:

“這是我的底線了,沒有還價的餘地。羅蘭,現在輪到你做決定了。我並不想把你當成敵人,但希望你能明白,有苦衷的人不是隻有你一個!”

結束掉自己的宣言後,黎雪峰催動了神力。蒼白的光芒從他的身上透出,將破敗的走廊照耀得一片通明。

羅蘭想了想,然後又抓了抓頭發。最後他把氈帽戴回了頭上,並放下了慕戀。這個黑衣劍士微笑著拍手,同時愉快的說道:

“很棒的虛張聲勢,大法師先生。不過你的提議很合理,我決定接受。現在我隻需要你保證一點,那就是給我向菲裏小姐和特倫特先生交涉的機會。我不希望他們剛見到阿卡尼斯就直接砍了他,請你確保他們能先跟我談話,再決定怎麽處理阿卡尼斯好嗎?”

“我保證。”

“那麽成交。”

在得到黎雪峰的承諾後,羅蘭高興的彈了下手指。他轉過身,再度溫柔的撫摸了慕戀一下。隨後羅蘭張開薄薄的嘴唇,輕喚道:

“辛苦你了,回去吧,慕戀。”

於是那把異常美麗,又尺寸超大的劍緩緩的沉入了地麵。羅蘭凝視著慕戀,直到它完全消失。稍後這個黑衣劍士將阿卡尼斯扛到了肩上,然後對著黎雪峰說道:

“好了,走吧。等處理完這件事後,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今天我們收拾掉那麽多的敵人,接下來應該可以太平上好一陣才對。”

“……你是不是太輕鬆了?”

“是你太緊張了。”

羅蘭突兀而又親熱的拍拍黎雪峰的肩膀,笑著說道:

“你不曾像我那樣,見過太多人性真實的一麵。所以請相信,我能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來吧,我的朋友,記住幫我爭取到說話的機會。”

“……知道了。”

無言以對的黎雪峰隻好搖搖頭,跟著羅蘭走進了對方打開的傳送門。他們很快出現在第五中隊的駐地中,並立刻抵達了用來安置菲裏的帳篷。但帳篷裏沒有菲裏,維維安也不在,隻有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這裏好像經曆了一次激戰,卻很奇怪的沒有引起其他傭兵的注意。

“跟我沒關係,否則我就不會跟你一起來了。”

見到黎雪峰經怒交集的望向自己後,羅蘭趕緊擺了擺手。驚訝之極的黎雪峰左右張望,立刻就發現了趴在帳篷角落的特倫特。他衝到特倫特的身邊,看到了落在一旁,已經褪去外殼,並斷成兩截的炎魔劍。

由此黎雪峰開始相信羅蘭是無辜的——除了那個黑衣劍士以外,整個盜賊公會裏沒有第二個人能讓特倫特如此慘敗。於是黎雪峰小心翼翼的將特倫特翻過身來,變成仰躺的姿勢。值得欣慰的是,特倫特還活著。跟過來的羅蘭阻止了想搖晃特倫特的黎雪峰。他從腰帶上拿下一瓶治療藥水,緩緩的灌進了特倫特的嘴裏。

短暫而又漫長的一分鍾後,特倫特終於顫動了一下身體,呻吟著醒來。他將朦朧的眼神慢慢聚焦,停留在黎雪峰的身上。黎雪峰心急火燎的注視著特倫特,直到特倫特蠕動著嘴唇說道:

“一個女人……她突然出現,打倒了所有人。咳咳!菲裏被帶走了。”

“那個女人是誰?”

“不知道。”

還沒完全清醒的特倫特緩緩搖頭,口齒不清的說道:

“我不認識她,不過她真的很厲害。對了,瑪妮菲呢?她還活著嗎?”

“瑪妮菲……?哦,我幫你看。”

黎雪峰想了半天,才回憶起瑪妮菲是多比奇傭兵團的第二中隊長。根據傳言,那個女人似乎跟特倫特走得很近。不過黎雪峰還沒來得及去看,早就開始在房間裏尋梭的羅蘭便找到了唯一的一個女性。他快速的檢查了一下,然後對黎雪峰豎起了拇指。

“嗯,還活著。”

收到信號後,黎雪峰回過頭,大聲的說道。這讓特倫特安心的點了點頭,接著又陷入了昏迷。

黎雪峰沉思了片刻,然後輕輕的放下特倫特,站了起來。羅蘭走到黎雪峰的身邊,在看了看他的表情後替他說道:

“三天。”

“兩天半!”

對於羅蘭不適時的調侃,黎雪峰回以咬牙切齒的咆哮。於是羅蘭脫下帽子致歉,隨後平靜的說道:

“好了,又到我們合作的時候了。願意為你效勞,我的朋友。尋找線索是盜賊的專長,所以你看看這個吧。”

說完,羅蘭就攤開了右手。在他的掌中有一塊雕琢著花紋的黑色鐵片,顯然是個聖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