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戴著麵具的人
?“喂，林子，你櫃子裏的衣服褲子怎麽都是一個式樣的？”
“這樣穿的時候省得再挑了！”
“有發膠嗎？”
“沒有！”
“梳子在哪？”
“沒有！”
“我操，你就這邋遢的形象，以前找工作時誰肯用你？”
“我自己就是老板！”
“那談生意呢？”
“陳濤濤，我徒弟代表我去！你知道，他能說會道，而且形象比我好！”
“那大生意呢？總得你親自出馬吧？”
“那時我會先去一趟美容美發店包裝一下......”
“得，我們還是去美發店包裝吧，好在時間還夠，再買些像樣的衣服。”
三小時後......
附近的一家飯店裏，一張大方桌上，堆放著燒雞、烤鴨、豬排、牛肉之類，大盤大盤的常人一吃就飽的食物，份量之多足夠一個成年人吃上幾天，不過這麽多的食物，現在還填不滿一名食客的胃。
“林子，你這樣吃法，不怕把胃撐破嗎？你吃得太多了！”
“別吵我！”
在這個飯店裏，放開肚皮做饕餮狀暴食的人並不隻有林楓一個，在旁邊的兩張桌子上，另外兩名食客也像他一樣，有如千年未吃飯的餓鬼，正以極快的速度粉碎著桌上如山的食物。這一奇景把周圍的其他食客都驚得目瞪口呆。
林楓臉上沾滿了油膩，此刻正瘋狂地粉碎一隻巨大的豬蹄。
一切先回到三小時前。
三小時前，方宇推著林楓出了門，把這個“邋遢的病人”送進了最近的一家高檔美發店，讓專業的美容美發師幫他處理儀容。一個小時半後，形象上煥然一新的林楓被他推出美容美發店，準備去采購相關的衣物。
誰知剛剛踏出大門口不久，林楓就饑餓難忍，然後他在老友的目瞪口呆之中一蹦而起，竟自己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然後用快得連對方都幾乎追不上的速度，衝進了最近的一家飯店。再然後，他一進飯店的門就化成餓鬼，不等叫菜上菜，手裏掏出一把百元大鈔，拍在某位剛上好飯菜的食客的桌子上，然後奪了他們的飯菜就瘋狂地胡吃海喝起來。
“又來了一個，第三個了！”
林楓的驚天之舉，僅在飯店裏得到了看客們見怪不怪的驚呼。原因：邊上那兩位正和他比賽吃飯速度的食客已經先他一步做了類似的事情。而後，他們三人就像是滿功率運轉的食品粉碎機，瘋狂地“攪碎”著一切。
這三台“食品粉碎機”連續運行了一個多小時，直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的跡像。在這期間，方宇通過和邊上的那兩台粉碎機的家屬聊天得知，他們的和林楓一樣，都是癌症病人，中午天上出現奇怪的光圈後，也同樣神秘的病情快速好轉，不治而愈。但是誰都沒想到的是，幾個小時後，他們個個都變成了仿佛永遠喂不飽的饕餮。
這一怪事並不僅僅發生在這裏，就在三台粉碎機瘋狂工作的時候，由一旁的電視裏播放的新聞報導：全世界幾乎在同一時間突然爆發了幾千萬台“食品粉碎機”同時開工的驚天之舉，而這些粉碎機都無一例外的皆是癌症患者。其間方宇接到導師打來電話詢問林楓的事情，由他嘴裏方宇得知本市的醫院、醫學院，已為今天連續出現的怪現象鬧翻了天，李老頭正急忙地催林楓趕快過去做個全身檢查。
“呼！總算吃飽了一點！”
終於，在又消滅了數碗米飯、四隻燒雞，三隻鴨，六個豬腳，兩條魚外加一盆牛肉之後，林楓停止了進食，然後拍了拍僅僅隻有微鼓的肚皮作滿意狀。
“體積上，好像不對勁！”
方宇看看滿桌的狼藉，又瞧瞧林楓沒啥變化的小腹，很不明白塞進去的食物都到哪兒去了。
“不要看了，都變成能量了，提供給各個器官供他們強化了。食物一進去，就像泡在王水裏一樣，迅速地溶解，然後被吸收，連渣滓幾乎都沒剩下！”
林楓把目光移向邊上的兩個同行，他們一個中年人，另一個是三十來歲的婦女，此時還在狼吞虎咽。
“王水？”
“我的胃酸的融解能力，已經和王水差不多了！這個身體我感覺得到，它正在被強化，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被強化。暴食隻是為了補充強化所需的能量！”
“強化？”
“就像那些科幻電影一樣，我正在被強化，好聽點的說法叫進化，不好的說法叫變異，我想他們的情況也和我差不多吧。”
說話的時候，林楓的臉色和語氣都正在變得越來越嚴肅，尤其是那淩厲的眼神，直看得方宇接連倒吸一口氣。
聲音變了，口氣變了，眼神更變了！回來了，那台人形思考機器，回來了！就幾個小時的時間，那個讓我很不喜歡的家夥，回來了！
“癌細胞都消失了嗎？”
“不要問已知道答案的問題！幫我算下帳，我要去找東西！”
丟下方宇去算帳，林楓徑直走到邊上飯桌前，那位中年大叔還在瘋狂地進食中，他的妻子在邊上又驚又怕地看著，也確實，這樣的吃法誰都會怕。
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中年大叔身邊，林楓的臉上堆出完美的，任誰看了都會有如沐春風感覺的微笑。
“自我介紹一下，阿姨，我是個癌症患者，而且是晚期！肝癌晚期，並大麵積擴散了，今天中午那個光圈出現後，我好了！”
“我這位也是，不過他是肺！和你一樣。”
交談的是中年大叔的妻子，林楓這時變得很輕柔很有親和力，但方宇明白，這是假的，這不是他本性的聲音，是那台人形機器根據需要“模擬”出來的。
“阿姨，我是個中醫，能不能幫你的丈夫把一下脈。你也知道的，我的情況和他的情況都很相似，吃了這麽多東西，我也很怕。”
“可以，當然可以！我很擔心.....”
“別打擾我吃東西！”
不過，正在狼吞虎咽的那位卻很煩他的好心。
林楓極具親和力地微笑著道：“沒事，我不會影響你吃東西的，你隻管自己吃就行了，大叔！”
林楓的微笑，卻笑得一旁的方宇毛骨聳然。
“人類的麵部是由44塊肌肉組成的，血管和神經纏繞著軟骨和骨骼，光滑繃緊的皮膚貼在骨骼上，它們相互關聯，相互作用，可以做出推、拉、扭曲各種動作，我研究過，微笑的種類有18種。每一種微笑都動用了不同的麵部肌肉組合......”
從前還是“正常人”時的林楓也會笑，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笑得擁有如此地親和力，他性格上的原因讓他的臉部肌肉無法自然地做出這樣的表情動作。然而在切割了自己身上“多餘的部分”之後，不會哭也不會笑的林楓，可以根據需要，完美的驅動臉部的肌肉模擬出任何表情。
方宇在心裏大叫：“我們是一起玩到大的，你騙得了別人，甚至連自己都騙了，卻騙不了我！那個戴著假麵具的妖怪又回來了！”
“自我切割”之前的林楓，做事不知迂回，反應太快，討厭蠢人和笨蛋，卻是個真實的人，那時的他待人真誠，切割之後的他，則完全是個全身上下套著麵具的人。
方宇到現在還記得當時雙方的爭吵。
“這個世界的人，哪一個不是戴著各種麵具活著的。我父親這一生最大的悲劇，他從爺爺那接受的教育是踏踏實實做事，老老實實做人。他不戴麵具或者不會戴麵具，很真實，很好的做人原則，不是嗎？可是時代變化了，現在的時代，人要戴著各種麵具才能生存！我的父親不是毛太祖，他不能像他那樣逆天，可以改造整個世界來適應自己，又做不到改造自己去適應世界，所以，他最後被淘汰了！”
“我看到了他的錯誤，看清了他失敗的根源，同時我也意識到自己嚴重的缺陷！我從小接受了太多錯誤的，和這個時代不相合的東西，對於這個社會來說，我也是過時落後於時代的存在！不想被淘汰，就得改變自己去適應這個社會！可是大錯已鑄成，本性難移，很多東西已經深植於我的靈魂之中！要用平常方式改變他們，太難了，也太麻煩了！不過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對自己進行大手術！”
“性格是一種化學反應，隻要改變了我自己身體裏關於性格的各種化學反應，我就可以改變我的性格，甚至操縱、控製自己的性格！”
真實的林楓，是不會主動和陌生人說話的，因為他有輕微與陌生人交流的障礙症。要他主動去和一個陌生人搭訕，那簡直就和扒他的皮一樣難受。
一邊的方宇看著正在侃侃而談的林楓，一邊暗暗的搖頭，現在的林楓完全是在模擬他的徒弟陳濤濤的神態。那個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走在街上，隨便拉一個陌生的過路人都可以搭訕，三句兩句之後就可以天南地北地神侃，堪稱是外交能力值滿格的交際高手。
“大叔，你放心地吃吧，我隻要把手放在你的後頸上把一下脈就可以了，不會有任何的影響的。”
征得了對方和家屬的同意後，林楓順利地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上了他的後頸，指尖和頸部皮膚接觸後，林楓閉上了眼睛。
“先清除腦子裏的煩燥的化學成份.....完成！”
“刺激腦垂體，分泌忍耐和鎮定的化學成份......完成！”
“解析開始！”
“果然，和我一樣，食物一進入胃就在幾秒內迅速地被溶解變成**，然後進入小腸被快速吸收！全部過程隻有三分鍾！”
“細胞的新陳代謝速度是正常人三倍，各部分器官的活力活性是成倍地提升，而且這一狀況還在增強。”
“身體各處的肌肉纖維都在增強......找到了，找到我要找的東西了！果然，像我推算的那樣......”
“隻是，這東西，不完整，很不完整，像是半成品，殘缺的毛胚。邊上的那個給我的感覺也差不多，頂多也是個未完成品或者殘次品，沒有半點用處！”
林楓的手指這一搭就是數分鍾，這才在對方家屬疑惑的目光注視下鬆手。
“大叔的身體很健康呢！他的心跳極有力，心髒的健康程度簡直和二十歲的年青人沒有區別呢！”
帶著歉意的微笑應付性地說完場麵話，林楓略帶遺憾地回到桌邊。
方宇問道：“有什麽發現？”
“是有些發現，不過我沒有找到我要的東西。時間差不多了，買衣服吧。”
兩個二十八九歲，準大叔級的男人逛時裝店，效率遠比女人要高得多。進門，挑選，試穿，買單，十分鍾後一切OK！
人靠衣裳，又恢複了健康，重裝“包裝”後的林楓比在馬胖子那邊斜眼歪臉時的樣子，賣相上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他的變化，不僅僅是在外表上，更多的是體現在精神和氣質上。“自我切割”前的林楓，性格上很多地方很幼稚，外觀上更無形象可言，頂多隻是一個加強版的宅男，值得讚賞的地方就是有一手令人羨慕的好技術，至於什麽麽男人味，男子漢氣魄，吸引女性的風度和他根本沒有關係。
而切割後到患病前那段時間的他，則是妖孽一般的存在。那時的林楓總是在適當的地點露出最適當的表情，說最讓人滿意的適當的話。但其本質卻是石頭心性，一切表露出來的喜怒哀樂全是根據需要臨時製造出來的。
對著鏡子，有點自戀地看著鏡中那個全新形象的自己，林楓滿足地點了點頭。剪成板寸頭的頭發像針一樣的豎著，臉部棱角分明線條，很好地體出男子漢的剛硬。至於那雙眼睛，透著一股飽經世故的深邃，那是他最滿意的部分。
他對鏡中的自己道：“現在開始，你終於又可以看穿那些從前看不穿的東西了！”
方宇在他身後道：“還有半小時小時，濤子就要帶著她過來了，你就打算這樣去見她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以為這不是我，你錯了！從出門到現在，你一直都弄錯了一件事情，我並沒有把那些東西切割掉！從前“切割”，隻是因為我的能力有限，隻能簡單地將他們完全封印起來！而現在的我......”
林楓伸出左手，食指尖點在鏡中自己的額尖上。
“已經可以做到控製和操縱了！從某種意義上說，現在的我是過去兩個我的混和體。你很不喜歡的那個我，其實隻是我的未完成品，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完成品！”
林楓的指尖頂在玻璃上，開始畫螺旋形的圓圈。
“知道嗎？方仔，世界正在變化！我的能力告訴我，在未來的幾天裏，這個世界將會有一場風暴！甚至會有一場大洗牌！我已經聽到暴風雨到來前的雷鳴聲！”
“你是說會有動亂？什麽意思？”
“這幾天，我想我們大概會很忙，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她快來了，還是先回去等他吧！”
林楓轉過頭，對著背後的方宇，嘴角微翹，牽動數塊肌肉，然後對笑了，那笑容很親切。
方宇感覺周圍的空氣似乎降了幾度。
“方仔，我的笑，是發自本能地笑，並不是根據場景需要製造出來的。”
林楓低沉的不冷不熱的聲音，讓他感覺更冷了，這是真話嗎？老兄，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方仔，其實啊，你從前認識的那的林楓，在大二那年，我媽媽病死的那天，就已經死去了！那一天，也正是我身上能力覺醒的同一天！我看清了自己的同一天！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在努力地想創造一個新的自我。”
“那時候我還是學生，沒有認識濤濤，這個全新的我，完全是根據你的性格為參照物製造的！和我相比，你擁有很好的脾氣，待人寬容，不喜形於色，對上層夠尊重，對下麵也能通容，甚至連我這樣很不好交往的家夥，你也能和我成為好朋友！知道嗎，兄弟，我可是一直看著你的背影走過來的！”
“一直以來你弄錯了一點，我根本沒想到要把自己變成完全的人形思考機器，人形思考機器的生活太枯燥太乏味了！我最初的想法，是要用那台人形機器變成我的第二條腿，替我處理討厭的人際關係！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種人格分裂。”
“人類性格的產生，是個太過複雜的東西！我的能力對他的解析恐怕連皮毛都算不上。雖然我有了參照物，可是要塑造出自己假想中的事物，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現在的我也做不到。”
“所以我隻能退而求其次，最後就整成那樣了........我唯一沒想到的是，當時我“一刀切”下去後，竟回複不過來了！我計劃中的第二條腿變成了我的腦子完全取代了我——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還真是魯莽了。若不是這場癌症，我大概還真會這麽乏味地一直生活下去！”
“但現在，我的計劃成功了！從前的我是把所有的情緒割掉，然後在不同的場合製造出一堆虛擬的麵具去麵對這個世界。而現在的我，則用自己的主觀意誌，在需要的時候，就像關閉水閘一樣的，在需要的時候把那些不利的東西關掉，然後留下有用的部分去麵對這個世界。簡單地說，從前的我是在造假，現在則是過濾掉雜質。”
回去的路上，幾乎都是林楓在說話，而方宇卻一直在扮演傾聽者的角色。
“你的話變多了！”
“因為不說清楚不行！從飯店開始，我感覺得出你的疏遠。我想繼續維持我們的友誼就必須說明白，我知道你很不喜歡從前的那個我！我重病的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幫我，這是真正的朋友才會做的！我的朋友很少，確切地說，你是唯一一個！”
“你說的現在的你，和當時的那個人，有區別嗎？”
“有！從前的那個我，是台絕對理智的人形機器，身上沒有半點人類情緒！而現在的我，喜怒哀懼，七情六欲全部都在！和中午前的我相比，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會在需要的時候變得很冷靜——前提是我自己能先保持理性，不受自己的情緒左右！”
“如果你不能保持理性呢？”
“那我就會變成高中大學時的那個傻瓜！”
“傻瓜？那樣的傻瓜還可愛點！”
“怎麽樣，滿意了吧？”
林楓停下來，然後對著方宇伸出了右手。
“滾！這是在馬路上！我不想讓別人以為我們有基情！”
“哈哈哈！小麗那個腐女從前可是整天八卦我們斷背的！”
“離我遠點！你的手太可怕了，被它碰到這輩子都要做惡夢的。”
從嚴肅的交流到胡鬧的調侃，這之間轉換得很快，不過這對二人來說是很正常。朋友，有時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