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半個時辰,趙國艦隊趕來時,正見真國棄了船隻,上岸登馬,北向而去。因為時間緊迫,確顯慌亂,鎧甲、鍋碗、糧草、輜重滿營地。

杜鬆很是詫異,雖然此次是突襲,即便真國人不擅長水戰,可也不至於這般潰逃吧?唯恐有詐,向身邊人吩咐道:“去抓個人來,看怎麽回事?”

然抓來的真國舌頭並不願意回話,直到被折斷手臂,才開口!

待得知正撞上姓雲的新主帥整理軍紀,因滿營不服她,幾乎打傷所有將領!

“所有將領?”杜鬆不敢相信真能讓他撿這麽大的便宜!“怎麽可能?”

那舌頭混身是血,猶呲著一口血牙冷諷道:“愛信不信!”

杜鬆抬頭看岸上那個胖將軍鎧甲裏裹著白色的傷布,再看岸上斷後之人並不多,登陸之心就盛了些,蟄伏的野心就這麽順勢而蓬生了——真國大部隊落跑,隻餘這些,他也不足交差了。

杜鬆當即發出斥候,去打探更確切的消息。另一方麵令手下部眾登陸。

那個身上帶傷的胖將軍率三萬部眾斷後,水中一萬,陸上兩萬。水中的是不暈船,水性好些的,乘船堵在會龍灣的入江口,阻止杜鬆的船隊順水路而上。力量懸殊,杜鬆占了很大的優勢,多年未有的揚眉吐氣之機,從兵到將,越打越興奮。

胖將軍與部下浴血而戰,為大部隊設伏拖延時間,而三十裏地在戰鬥中並不顯遠,杜鬆不知不覺就步入了包圍圈。

此時,已是午後,在小山包投出長長的影子。多年的戰鬥經驗讓杜鬆覺得心中不寧,欲止了船艦與兵馬。就在這時,一聲戰鼓,在午後的陽光中**開,四麵八方低矮的山包上竄出密密的人馬,杜鬆的信心與野心戛然而止,整個人宛如雷擊,顎骨僵硬至極,他甚至沒能喊出那聲“中計!”

那些真國人,踏馬而來,“轟~轟~”每一下都似踏在杜鬆的太陽穴上。

“主帥!主帥!我們怎麽辦?”身側的副將把杜鬆從被雷擊的狀態中喚醒,杜鬆耳邊終於聽清越來越近的廝殺聲。還能怎麽辦?

“不要亂,迎戰!”

怎麽可能不亂?周邊山頭衝下來五路騎兵,輪番衝殺,將陷入驚慌的趙國軍隊衝的更亂。灣道不夠闊,幾十艘大船慌中出亂,將灣道堵了個嚴實,隻有小船才能在其中的空隙穿過。後來杜鬆就是被部下護著,登上了小船,才得以脫出險境的,當然,這都是後話了,當時的戰況實屬慘烈。

陸上的趙國軍隊屢次想要突圍,均被打回去。之前十打一有多麽肆意,而今就有多麽慘烈。直到午夜陸上的主力軍才終於撕破一個口子,衝出包圍,隻是剛跑出數裏地,就撞上翰勒疆的伏兵,真國兵士手中的刀槍劍戟閃耀著冰冷的光輝,月色中,宛如牢不可破的鋼鐵森林……

這一戰從天亮打到天黑,又從天黑,打到天亮。晨光鋪滿大地的時候,會龍灣躺了十萬的趙國軍將,山腳下窩著近兩萬丟盔棄甲的降兵,江岸上還泊著數十艘的無主戰艦,而真國將士除誘敵的一隊折損一大半,伏兵僅折損數千。

雲樹麵色深凝,此戰並非她臨時起意想出來的打法。她在廊下看雲昭招貓逗狗時,就在腦中回想無為的與圖,反複布局。如果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不會折損這麽多人的。

趙國主帥杜鬆被部下拚死救出,逃出重圍的路上,滿地死屍刺激的他幾近麻木。大意輕敵致慘敗,懊悔至極的杜鬆幾次要跳江,均被部下苦苦勸住。然金鑾殿請罪時,被言語犀利的禦史罵得狗血淋頭。慚愧不已的杜鬆又欲觸柱謝罪,被同僚拉扯了一把,才不至於腦漿迸裂於當場,然也是一頭鮮血。

杜鬆是趙國將門之後,自幼便頗有軍事天賦,年輕時也是雄姿英發,無論是練兵,還是與人論戰皆也獨到之處,所以三十餘歲時,順應朝廷新政,與李宰輔共同推進軍事改革,掌管拱衛京師的西郊大營。杜鬆戎馬半生,然而不知是不是運道不好,他始終無法於這亂世中脫穎而出,總是差了些氣候。

會龍灣這一戰,杜鬆雖未能以死謝罪,然而他很清楚,他的戎馬生涯就此謝幕了……

而經此一戰,雲樹在軍中樹立威信,主帥的位置剛坐穩,就大刀闊斧開始調治將士暈船,訓練水戰之法。與此同時,有流言在軍中暗暗流傳,說雲帥其實是個女人!國君父子昏了頭,竟允許女子坐鎮帥帳!

趙拓將這個消息帶入帥帳的時候,雲樹埋首案前的文書,隻說了一個“查”。趙拓看她對此波瀾不驚的樣子,似乎早有預料,“你,早就知道?”

雲樹依然沒抬頭,“嗯?剛聽你說。”

“你不著急?”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外麵傳來“翰勒將軍到。”

“請進來。”

翰勒疆進入帥帳,雲樹收了筆,將文書合上,從鎮紙下抽出一個她反複調了又調的方子,遞給翰勒疆道:“藥材都到了,就按調整後的方子,登船訓練前,讓他們每人來一碗。把將士們用藥後的反應,詳細記錄呈報上來。”

“是。”翰勒疆領命要出帳,趙拓攔住他,“什麽藥?”

“暈船藥。”

趙拓問雲樹,“為什麽不是所有人都有?”

“下一批藥材到來,眾將士就都有了。”

“那為什麽先給他的部下?”

“第一批藥材量少。”

“我問,為什麽是他?”

雲樹看看一臉沉靜的翰勒疆與瀕於發作邊緣的趙拓,故意試探了一句,“為什麽不能是他?”

趙拓聞言,生生被胸口那團氣噎住,拔腿就要走。

“等一下。”

雲樹向翰勒疆道,“翰勒將軍先去忙吧。”

翰勒疆退出帥帳。

雲樹帶著真誠與認真向趙拓解釋道:“真的是因為第一批藥材過少,怒易傷肝,副帥勿要介懷。”

在堯關時,趙拓就知道雲樹脾氣不好。完顏滄月不在時,兩人不是拌嘴,就是動手。當然,那時雲樹有傷在身,總是被欺負的那個,但倔的不行,從不服氣,嘔著血,還揚言要報複。如今接過帥印後,卻有了一副能容人的主帥模樣,倒襯的他心胸狹隘了。

這個自我認識,趙拓有些不願接受,語氣不善道:“你是主帥,何須向我解釋!”

雲樹看看他,“你似乎對我用翰勒疆有很大的意見?”

趙拓毫不猶豫的否認,“沒有!”

看他這個樣子,要說對翰勒疆沒意見,雲昭都不相信。雲樹沒揭穿他,想了想,又問:“你的箭傷,怎麽樣了?”

“死不了!”

雲樹道:“你們都是軍中砥柱。他很倚重你們倆,我也是。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趙拓麵色有些不自在。

“他不曾看輕你的能力,我也不曾。來之前,我還在跟他鬧脾氣,說他相信你勝過我。”

果然,人都是要哄的!見趙拓臉上的不平之氣已退的差不多了,雲樹微微抿唇,抬手朝旁邊的小茶桌示意道:“自抵消了你那一箭之仇,我們還未曾正式言和。要一起喝杯茶嗎?”

趙拓被看透心思,抬手擰擰鼻頭,半遮著臉,略帶嫌棄道:“心眼真小。”

說的何嚐不是他自己?然雲樹一笑泯恩仇,“坐。”

趙拓嘴巴不饒人,但依言坐了下去。雲樹給他倒了杯涼茶,茶中淡淡**香,清肝明目。

“那些降兵,你準備怎麽處置?”趙拓找了個話題,打斷自己的窘迫。

“知我者,趙拓!我正要與你說這件事。”

雲樹毫不吝嗇對趙拓的肯定,趙拓便不嗇於分享對事情的分析。“殺降不詳。放了,是放虎歸山。留下,既耗費大批軍糧,還要抽人看管……確實不好辦。”

雲樹沉吟道:“殺,是殺不得。養著也是沉重的負擔,不如讓他們自己來解決自己的問題。”

趙拓的好奇心被勾起,“願聞其詳。”

“先給他們洗洗腦,申明真國對百姓的寬徭薄賦,劃出一塊軍屯給他們耕種,重新感受太平的百姓生活。你以為如何?”

“能行嗎?”

雲樹想起了在清河縣種地的那些年,在朝廷改革政策之下,加上她這個地主的大力推動下,村民們殷勤耕種,日子日漸富足,豐收的麥浪,讓人人都歡欣鼓舞……生命該當那樣陽光而向上,那才是生活啊。

“有太平的日子,沒人想披甲血戰啊~”

從少時隨完顏滄月離開真國,趙拓就幾乎沒離開過戰爭,而離開真國之前,那祥和的家園,他從沒有,隻有幼年與母親在一起時,辛苦的日子裏才會有些甜蜜的幸福。有時候,他覺得自己也是想要重溫那種暖心的感受,但是,留在京裏的那幾個妾室,隻會怕他,諂媚於他,正妻之位,他並未尋到那個合適的人。那空落的宅子,唉,好像身在軍營,他才會安心些。

見雲樹的話說得有些語重心長,趙拓忍不住問: “那你又為何非要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