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趙琰舌頭有些打結。“我求的不是這些!”

“這是代價。”

雲樹說完拂袖而去,趙琰耳邊飄來,“城外的駐軍已經被解決了,不要再給自己找麻煩。”

雲樹所處的禦藥房在鳳凰山腳下,皇城的外圍。昨晚,翰勒疆清除了皇城內的武力防衛,剩餘的禁衛軍被嚴密看押,隻餘宮女、內監可在有限空間活動。收到消息後,翰勒疆直接將趙琰從延禧宮拖了過去。

因此,趙琰去時滿天星鬥,歸時青天白日。天朗氣清,惠風習習溜過夾道宮牆,這算是初夏絕好的天氣了。夾道南北走向,這時陽光正盛,夾道內沒有一點暗影,卻是一條沒有出路的路!

趙琰被陽光刺得頭昏腦漲,扶著宮牆,歇住腳,手搭眉上,悵望藍天白雲,又垂下沉重的手臂,任陽光刺疼的砸在臉上——身為天子,他感受不到上天的旨意,一呼一吸都像在深淵中掙紮浮沉。這是他“囚徒”般的半生,南北遷逃……他想不明白,怎麽會一敗再敗?!

城外的威脅已解,城內的防守也可稍稍鬆口氣。然而關於城內布防,民眾處置諸事,不斷有人進來匯報事情或者請求指示。為避免影響雲昭和宋均休息,雲樹把辦公的地方轉移到對麵的屋子。

午後,翰勒疆帶領部下滿身是血的回來複命時,累的幾乎走不動道兒。

雲樹直接讓人端上準備好的飯食,這些又餓又累的人一頓風卷殘雲後,雲樹讓人帶他們去準備好的地方休息。翰勒疆被單獨留下來,向雲樹匯報昨夜奇襲的戰果。

昨夜翰勒疆領命出發時頗為激動——以少勝多的戰事總是會讓人滿心激**。雲河撤退後,他去收尾。五十個勇士在趙國營地裏放火,同時將迷藥投進火堆。一刻鍾後,迷藥起效,翰勒疆帶著兩千部下披甲執銳,如死神般降臨。

他們是孤軍深入敵都,翰勒疆本不同意雲樹的仁慈,待看到那些顛顛倒倒歪在地上手腳俱軟的趙人時,翰勒疆忽然沒了揮刀的**。

這些趙人已經毫無反抗之力,殺死他們,並不比殺死一條砧板上的魚難度大。同時,翰勒疆也很清楚:他們隻是被雲帥的藥迷暈了而已,待藥勁兒過了,這一張張求饒的麵孔,就會變得齜牙咧嘴,揮舞刀槍向他的人撕咬過來。

無數次浴血而戰的翰勒疆立在廢墟般的趙國營地,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從足底攀爬到頭皮,穿鑿著他的心——遍地血跡,無力的哀嚎讓整個原野都變得更加昏暗、寂寥、沉抑……似乎能聽到地獄的回響。

翰勒疆終於還是執行了雲樹的命令。隻有極少數辱罵、反抗的趙人死在了刀下,其他人被挑斷了一隻腳筋,卸掉戰力,而後,所有的刀槍弓箭等兵刃被堆放在一處,澆上火油,一把火全燒了。

臨安城的戰力全麵癱瘓。

翰勒疆本可以同導師一般的主帥談更多,談他在城外的奇異感受,但前提是主帥不是女人,或者不是他主子惦記的人。

雲樹見他一臉疲累,讓他先去休整一番。

翰勒疆看雲樹也是滿眼血絲。兩人都是兩日兩夜未得休息。“末將不累,雲帥先去休息吧。”

“我把接下來的規劃布置好,四個時辰後來見我。去吧。”

雲樹說完,又轉到桌案前。

翰勒疆深深看了雲樹一眼,退了出去。

太陽已經往西走了一段,雲昭餓醒了,揉著眼睛爬起來喚母親,沒人應他,才認真看周圍的環境,一下就看到沉迷睡眠的宋均。

喔,父親!父親竟然陪他睡覺!難怪睡得這麽好!回想父親待他的疏離態度……自我安慰隻是因為父親生病了。不能跟他計較!之前是因為太驚喜,太累了,才會……嗯,表現得那麽沒有小雲爺風範。

為了得到來自父親的寵愛,雲昭決定變換戰略!抿著嫣紅的小嘴,鼻翼輕輕翕動,躡手躡腳湊近宋均的臉,然後迅雷不及掩耳,懟上鼻子嘴巴就是一頓拱!

父親!他小雲爺的父親!要習慣他這個兒子!要喜歡他這個兒子!就從……嘿嘿……睡眠中的驚嚇開始!

受到驚嚇的宋均猛然睜開眼睛,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忽閃著大眼睛與他的眼睛隻有一指的距離!簡直擠滿了他的全視界!宋均爪如鷹勾,薅著雲昭的發辮,把他從自己身上揪開,丟到邊兒上。

雲昭不顧頭皮疼,手腳並用的爬起來,不屈不撓又要往宋均懷裏撲。

宋均已麻利的坐了起來,張開大手,把雲昭拒開。“小瘋子!你幹嘛?”

雲昭張著肉乎乎的小手,無比親切的抱著宋均骨瘦的手,歪著小腦袋滿腔熱情道:“父親!是我,我是昭兒啊,父親!”

宋均沒好氣道:“你閉嘴!”

雲昭凝著他最可愛、最燦爛的笑臉,執著道:“父親!我是昭兒啊!父親!父……唔唔……”

宋均捏住了雲昭奶軟的臉,嫣紅的小嘴被他捏得嘟翹起……宋均挑剔的審視著“小金魚”:眉目俊美無匹,猛一看不像是孩童應有的靈透;再看,那雙烏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裏寫滿的殷切期待;再深看,裏麵映著他探尋的麵孔,心頭一悸——這樣美麗的眼睛,他曾深深凝視過。還有什麽重要的事發生過?他想不起來了。看著幾歲小兒,渾不懂事的樣子,也不能指望問出什麽。

“別亂叫!我哪有你這麽大的兒子?”宋均說著鬆了手。

嘴巴剛解了禁忌,雲昭就盯著宋均萬分懇切道:“父親!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我真是你兒子啊!”

宋均尚未恢複的腦子不太夠用……這小東西說是他的兒子!這小東西又喚美人兒為母親!嗯……嗯?宋均眼睛亮了亮。

“也就是說,抱你來的美人兒,是我的妻子?”

雲昭忙不迭的點頭。“是的!是的!”又心疼的詢問,“父親你生了什麽病?怎麽連母親也不認識了?”

宋均不自然道:“你才有病!哼!”自己轉身穿鞋下榻。他又做了個夢。腦子又清晰些的他知道那是夢,又或許是殘缺的記憶,夢裏他一路逃亡……

雲昭懷著一腔對親爹的摯愛,並不在意宋均的話,手腳並用往榻下爬。“父親!父親等等我!”

宋均擰眉站住。他不習慣被小家夥追在屁股後麵喊父親,但想了想,也沒禁止他。

雲昭鞋子都沒穿利索,急急忙忙撲過去扯住宋均的衣袖,仰望他無比高大英武的父親,扭著晃著無限依賴道:“父親要做什麽?帶上昭兒吧?”

被小崽子扯住衣袖的感覺很是奇妙,環視周圍,滿架典籍,半窗光影,卻沒有個人影,宋均清清嗓子,“你母親呢?”

雲昭搖頭,“不知道~”又獨自頓悟,歡欣雀躍道:“我們去找母親吧!啊啊,您的病好了!母親一定很開心!”說著,已迫不及待的扯著宋均的手往門外走。

人還沒出門,雀躍的童聲已滿院可聞:“母親!母親!母~親~”

雲樹聽到雲昭急切的喚她,忙丟下手中的筆,衝出屋子,情急之下踢得白色衣擺翩飛了起來。

“怎麽了?”

母親的回應讓雲昭的笑聲變得清脆悅耳,似是扣開了一扇扇門扉,讓雲樹想起她幼時戴在身上的玉鈴鐺。

門被打開,宋均牽著雲昭,不是,是雲昭拖著宋均連蹦帶跳的向她奔過來。

雲樹跨到院中,接住了向她彈射過來的“小炮彈”,抱起來,笑意溫柔,“怎麽了?”

雲昭回身指著宋均,激動道: “父親!父親!父親病好了!”

雲樹聞言吃驚的看宋均。

宋均對上目光又尷尬挪開。

雲昭急切道:“父親!您快說話啊!”

宋均又抬眼看雲樹,鼓足勇氣才沒再挪開,剛想說話,卻又瞬間轉入懊惱——他應該先問問小家夥他母親的名諱!這樣才能裝像點嘛!

雲樹已知道了,不過仍期待的望著宋均。

宋均艱難道:“我餓了~”喔,他可真是個人才!

雲樹笑顏層層綻開,明豔動人。

雲昭看出父親的尷尬,配合的晃著母親的脖子撒嬌道:“昭兒也餓了~”

雲樹揉揉雲昭的小臉,寵溺道:“早準備好了。”

雲樹擺了下手,一個軍漢忙去拿飯菜。

日思夜想的父親在眼前,自己倚在母親溫柔的懷中,雲昭滿腔的快樂難以形容,傻笑著在雲樹脖間拱來拱去。

宋均漏掉了這個開心起來就像小豬一樣的小家夥,隻看雲樹,希望雲樹能多看看他,多給他透露些信息。

雲樹眉眼俱彎望向宋均道:“先洗漱,好嗎?”

宋均看到似乎有星河在她微眯的細眸間流動,咽下到嘴邊的疑問,“嗯”了一聲。

水、木刷、清鹽、剃刀、木梳、發帶、發簪、鏡子、香脂絡繹不絕的送了進來,還有清茶……雲樹不由看了看那個比大總管還會辦事的軍漢,似乎也是他發現了那個孩子在發熱。

軍漢接到雲帥的目光,受寵若驚的低下了頭,見雲帥沒有別的吩咐,知趣的退了出去。

雲昭“偷偷”的教宋均洗漱,又見宋均有些生疏的拿起剃刀,刮去胡茬。雲昭跟著抹得滿臉肥皂,踮著腳,眼巴巴想讓父親也幫他刮去……

雲樹坐在凳子上,攥著溫熱的茶杯,靜靜欣賞這迷人光景。

兩人拖著濕潤的發縷,向她走過來。

雲昭賣力的踮起腳去拿托盤中的鏡子,又推到宋均懷中,急切道:“看看!看看!父親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