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後,夜晚顯得格外漫長。李齊氏惦念七叔白天所言,哄忠兒睡下後,執意要守在陸夢箋床前,萬一夜中出現任何狀況,也好有個應對,林岱莫見此,也強忍著睡意倚在牆角的小凳上。

勉強撐了小半宿,李齊氏已是睡眼朦朧,而林岱莫更是上下眼皮直打架,腦袋不時猛地一沉,才突然驚醒過來。

“這兒有我守著,你快去睡吧,”李齊氏起身將瞌睡連天的那人喚醒,“你家娘子看樣子是沒什麽大礙了,七叔說隻要熬過今晚就沒事了,你就放心吧!”

林岱莫仍欲堅持,卻被李齊氏推到外間忠兒睡的大炕上,和衣睡下。

整整一夜,陸夢箋隻是沉沉的睡著,偶爾因疼痛哼出聲來,後半夜時,呼吸越發均勻,顯然已經熬了過來。天露魚肚白時,李齊氏終於支持不住,趴在床頭小睡了一會。

可等李齊氏再次睜開眼時,**的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此時天色仍舊朦朧,李大壯一家卻已經炸開了鍋。

“孩他娘,你不是一直在床邊看著呢,這人怎麽突然就不見了?”李大壯極少聽見媳婦這般驚慌的聲音,忙從**爬起來,鞋子都來不及穿便急忙跑到隔壁房間,看到**空空如也,哪裏還有昨日昏迷不醒的女子,這下也慌了神。

“我不過打了個小盹的功夫,哪知道醒來人就已經不見了,你說這人好端端躺著咋突然就消失了,”李齊氏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轉頭看見林岱莫已然站在門口處,眼淚便流了下來。

林岱莫本就深覺這般打擾別人的生活已是冒昧,誰料一覺醒來,那女子竟一聲不吭地離去,留下一屋子人為其擔驚受怕,心下更是過意不去,隻恨自己不早早將那女子仍在街上,反而惹出這麽多的是非,眼見這家女主人落下淚來,急忙上前,“實在是對不住,這兩日讓你們操心了,你們對林某的恩情,林某沒齒難忘,將來定當湧泉相報。”

說罷躬身向李氏夫婦二人深深一拜,“至於內子,實在不敢再勞煩二位恩人了……”

“這怎麽使得!你這孩子,瞎說什麽呢,那姑娘是在我們家走失的,今兒無論如何也得去找著!”李齊氏表情堅決,“當家的,快穿上鞋子,咱們分頭去找,這一會的功夫,她肯定走不遠。唉,隻可憐那孩子,一身的傷……”

李氏夫婦分頭行動,不一會尋來十數位鄉鄰,往村裏各處尋去。

可一上午的時間,將整個石塔村都翻遍了,甚至連方圓五裏內的田野都找了一通,全然沒有發現任何陌生女子的身影,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遍尋不得,林岱莫進退兩難。若繼續留在李家,免不得又要麻煩他人,而若是此時離去,卻也顯得負心薄情,畢竟自己初成親的娘子在此走失,自己此刻告辭,李氏夫婦怕隻會心生誤解,心中也必然不會好過。何況,忠兒因不見了漂亮姐姐,已鬧了一個上午。

林岱莫滿心為難,殊不知李大壯心中也似刀絞一般。人是他帶回來的,他雖是一番好心,可莫名其妙少了一人,思來想去,總覺事情離奇,湊合吃過午飯,李大壯又囑咐一番,便往村長家中走去,雖說那女子並非石塔村人,但事關人命,李大壯不敢馬虎。

剛轉過兩條胡同,一個黑影忽的閃到李大壯麵前,歪著腦袋傻笑不停,一雙黑手骨瘦如柴,噌的一下扯住李大壯的衣角。

“二愣,我這還有急事呢,別瞎鬧了,”李大壯不耐煩地推開趙二愣,可對方仍舊歪著腦袋,口水不斷從咧著的嘴角往下流。

這傻小子是村頭趙鐵樹家的幺兒,出生時接生婆沒抱牢,結果腦袋摔倒地上,長大後便成了這幅呆傻的模樣,平日裏時常歪著腦袋拿棍子嚇唬過路人,嚇得村裏的姑娘遠遠看到趙二愣便要繞道走開,眼下也到了娶親的年紀,可十裏八村誰家舍得將自己的閨女嫁給這樣的傻子,所以便一直這樣拖了下來。

“嘿嘿,叔,幹活,傻,”趙二愣繼續傻嗬嗬的看著李大壯,見他行色匆匆,口齒不清的吐出幾個字。

李大壯見怪不怪,仍舊邁步往前走去,可剛走幾步,又突然停了下來。他一把拉住趙二愣,“你剛才說的什麽,再說一遍!”

“傻,幹活,”趙二愣嚇了一跳,口中開始語無倫次,本能地往後倒退幾步,雙臂在麵前胡亂揮動起來。

“二愣,二愣,你剛才說誰給你撿了個媳婦?”李大壯隻是隱約聽到這幾個字,難免同陸夢箋失蹤之事聯係起來,便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沒想到聽到媳婦二字,趙二愣突然安定下來。

“嘿嘿,媳婦,俺也有媳婦了,俺爹給俺撿了個媳婦,可好看了,”趙二愣歪著個腦袋,呆滯地傻笑著,嘴角不斷有口水流下,又被猛地吸回口中。

李大壯突然改了主意,他從背後推著趙二愣,往趙鐵樹家的方向走去。

村口處有棵大白楊,附近的女人平日無事便都聚在一起閑話家常,其中尤屬二愣他娘消息靈通,但凡消息入了她的耳,不出一日,幾乎整個村人都能知道,所以又有外號稱為小鴨姑。今日那楊樹下顯得異常冷清,倒是趙鐵樹家比平日熱鬧了許多。

“他爹,你這是幹啥呢,快去燒水,”小鴨姑嗓門極大,李大壯站在院門口都能清楚聽到院內的說話聲,“哎,他爹,二愣呢,這廝孩子又跑哪去了。嗨,你用這麽好的木頭多浪費,那邊有的是碎柴火,用這個鍋就行,什麽髒不髒的,就是個不值錢的小丫頭,哪有這麽多講究……”

院裏正說話間,二愣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小鴨姑一見著兒子,把手裏的菜一扔,拎著二愣的耳朵邊數落邊走,“這大中午的你跑哪無了,啊?不是跟你說了讓你在家好好呆著,你那張破嘴,要是把啥事抖摟出去,你爹和我可就白忙活了,你聽見沒?你再給我傻笑,看我不打死你!”

說罷抬起手便照二愣後腦上拍了一巴掌,二愣定定神,嚇得趕忙往一邊躲閃。

李大壯在門口看得真切,心中反倒有些同情二愣,見小鴨姑仍要追著打,便上前一步,敲敲大門,“喲,嫂子這是幹啥呢!”

小鴨姑轉頭看到李大壯,這才將二愣丟在一旁,整理整理衣裳迎過來,“原來是忠兒他爹啊,快進屋坐,愣他爹,快出來,忠兒他爹來了。”

“一會別忘了看看火啊,”趙鐵樹灰頭土臉地從一旁的小土坯房裏走出來,兩隻手滿是黑灰,癟癟的指甲縫裏也全是灰漬,李大壯看了一眼,忙將視線轉到別處。

李大壯本不打算進屋,可心中想著二愣口中說的那撿來的姑娘,便強忍著心中的不適,隨趙鐵樹一同走入堂屋。二愣挨了打,也垂著頭跟了進去。

“李老弟,你可是我們家的稀客,來喝口水,”趙鐵樹端著個髒兮兮的陶碗,盛了一碗水,放在李大壯麵前,水中漂著星星點點的白沫,李大壯看了一眼,象征性的端起來,又重新放在桌上。

“其實一直想過來坐坐的,可平日實在太忙,抽不開身,這不正巧今天看見二愣在村裏晃悠,我怕他迷路回不了家,就順便把他給送回來,也來看看老哥你,”李大壯口中雖這般說著,心中卻思量著如何引出那姑娘之事。

也巧,二愣端了個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兩人說話,看著看著便無聊起來,早已忘了方才挨打的事,口中含含混混的胡亂念叨起來,“馬兒馬兒跑得快,不吃草……”

趙鐵樹早已習慣了兒子這幅模樣,自然並不上心,隻自顧同李大壯聊著田裏的收成,正說的起勁,突然李大壯閉上嘴巴扭頭看向二愣。二愣口中正念念有詞,趙鐵樹仔細一聽,不由大驚失色。

“二愣,你剛才說誰給你找了個媳婦?”李大壯故作玩笑,誰知趙鐵樹聽了臉色變了又變。

“哪有什麽媳婦啊,唉,我家二愣這條件,哪家姑娘能看得上呐,”趙鐵樹歎口氣,想把話題蓋過。

可兒子卻收起臉上的傻笑,看著李大壯一板一眼的說道,“嗯,俺娘說了,過兩天就給我成親,我媳婦可好看了。”聽完二愣的話,趙鐵樹額頭猛地暴起一根青筋,他跟這個缺筋兒千叮嚀萬囑咐,可到頭來都被這小子抖摟出來了,萬一被人家姑娘的家人尋來,他趙家在村裏還怎麽抬得起頭來啊!

李大壯卻仍作不知,繼續用玩笑話逗二愣,“你說你媳婦好看,我怎麽沒看著呢?”

二愣拿眼一瞟裏屋,壓低了聲音道,“撿的,瘸子,下不來床。”

裏屋的門被關得死死的,李大壯從堂屋根本察覺不到房中有人,可看眼下的情形,再看趙鐵樹的臉色,二愣所言定然不虛,這年頭讓一個傻子說謊,可真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