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初歇,墨藍的天空如同深海廣闊無垠,一輪熒月綴在空中,暈開夜幕,投下薄紗般的微黃光芒。
徐徐微風漾開空氣中的熱浪,穿梭在繁華市井裏的萬盞華燈裏。此時的宿寧城人聲鼎沸,車馬接踵,連綿不絕的燈火將城池映照地如同燦爛星河。
晏宥帶著小黑貓走出競展閣。
人間的非凡熱鬧與遠在雲霄的清鳴宗形成強烈對比,晏宥被這輝煌燈火襯得麵色泛紅。
他停留在原地,昂頭向天空望去,瞳孔裏倒映著點點天燈,天燈如同一顆顆星子點在幽藍夜幕上。
晏宥的臉龐逐漸染上幾分興奮之色,感慨著夜幕美景。
小黑貓此時正懶洋洋地窩在晏宥肩頭,周遭鼎沸的嘈雜聲讓他麵帶不耐。
感受到晏宥愣在原地,小黑貓側過頭瞥了一眼,絨毛蹭過晏宥的脖頸處留下幾分微癢。
他清晰明了地看到,一盞盞天燈倒映在晏宥瞳孔裏,那眼底裏仿佛流淌著一整條星河。
蕭鬱淵掀起眼皮,順著晏宥的視線向空中望去,而後又將視線挪回晏宥臉上。
忽地,蕭鬱淵就覺得身邊所有的嘈雜聲皆化作虛無。
胸口處像是漫出一片波瀾不驚的海水,將他煩躁的情緒全部卷走。
數萬年來蕭鬱淵孑然一人,他不喜吵鬧,不喜雲遊,向來體會也不到所謂的欣喜與浪漫。
就像溫介清所言,他好像是重熠殿宮門前堆砌而成的岩石,冰冷而堅硬。
可這一刻,蕭鬱淵心底竟也生出,確實是有一丁點動人這樣的念頭……
這時,晏宥雙手舉起小黑貓,直視著貓貓的眼睛,“喵喵,我看到那邊食肆門前有賣天燈的,一會兒吃完飯我們也去買一盞可好?”
沒等小黑貓有所反應,晏宥手動地前後晃了兩下小黑貓的身體。
“嗯,喵喵你這就算答應我了。走,先去吃好吃的!”
小黑貓:“……”
晏宥臉上掛著稍稍頑劣,以他的溫柔性子難得開這樣的玩笑。說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彎起唇角笑了出聲。
“走啦走啦!”
他抬起手順了兩下貓貓的毛,隨後向不遠處的一間食肆走了過去。
食肆緊靠護城河而建,門窗皆為雕花檀木,四周的蒲桃樹散發著沁人的馨香。
晏宥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喚來店小二,先給貓貓點了一盤香炸小魚幹和一碗肉粥,隨後又為自己點了一碗陽春麵。
點好單後,店小二為晏宥斟滿茶水後便退下了。
燈火透過窗戶落在檀木桌上的青花瓷杯上,泛出一抹光亮。
一陣風過,倚窗而立的蒲桃樹悠悠落下幾片嫩粉的細碎花瓣,花瓣在空中轉著璿,輕輕掉進晏宥的瓷杯裏。
晏宥仔細地取出剛到手的雙生手釧,他指尖凝起一絲靈力,輕點在手釧上的琉璃寶石上。
隻見雙生手釧發出一陣微弱的波動,蠶絲鉤織的木滕結緩緩舒展開“枝葉”,攀在寶石四周,隻留出一條小口子。
這手釧竟也需要滴血認主?
晏宥有些吃驚,畢竟這手釧不如鳳翎劍是聖寶。
他思忖一下,用銀針紮進食指,取了一滴血珠,順著那條口子滴了進去。
血珠融進琉璃寶石的刹那,木滕結鬆開禁錮,原本珠玉白的寶石漸漸暈染成血玉色。
晏宥的神識裏,頓時連接上了一根如同蠶絲的線。
可是另一頭如今卻是空****的。
晏宥知道,這是需要將小黑貓的血滴進另一根手釧上,連接才會生效。
他將小黑貓放在桌子上,對著貓貓耐心解釋。
“喵喵,有了這個手釧以後,我就能知道你有沒有危險,你同時也能感知到我,能聽懂嗎?”
小黑貓端著身子,睨了一眼晏宥,語氣上揚地發出一聲喵叫。
所以呢?
晏宥頓了頓,他知道小黑貓能聽懂,指了指手釧,“喵喵要是同意連接的話,需要像我方才那樣滴一滴血進去。”
小黑貓的靈智尚已開啟,雖然晏宥想要連接雙生手釧的目的,是為了隨時能確保貓貓的安全。
可是同時他也明白,這樣的連接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剝奪了貓貓的自由。
他不能因為自己現在是貓貓的主人,就不顧貓貓的意願行事。
晏宥耐心地等待著小黑貓的答複,目光裏全然充斥著信任,隻要小黑貓有一丁點抗拒,他就會立馬收起手釧,並不再提及此事。
蕭鬱淵的確有些猶疑。
畢竟他的真實身份是魔尊,自是不能輕易和別人連接這種神靈相通的法寶。
小黑貓麵容略顯凝重,他亦知道此時如若自己退後一步,晏宥定然不會逼迫自己。
可……
晏宥的神情鄭重而忠誠,他竟有些不想拒絕這樣的晏宥。
罷了,左右這手釧功能雞肋,隨了小劍修也沒什麽。
蕭鬱淵在心底暗歎口氣。
他偏過頭,伸出爪子遞到晏宥麵前。
晏宥雙眸微微睜大,語氣裏滿是驚喜,“喵喵你同意啦?”
“喵!”小黑貓不耐煩地揮揮爪子,催促晏宥動作快點。
晏宥激動地搓搓手,如法炮製地用銀針在貓貓的爪子上取了滴血珠,滴進另一根手釧上。
完成後,他還溫柔地對著小黑貓的爪子輕輕吹氣,呼嚕著貓貓的毛,哄道,“喵喵不疼啊。”
然後晏宥將手釧係在小黑貓的爪子上,手釧自動地調適成合適的尺寸,緊緊附著在爪子上。
他將自己的那根也掛在了手腕處的半舊紅繩上。
頓時,晏宥神識裏空落落的蠶絲有了牽掛,能感知到小黑貓此時的狀態。
小黑貓亦如此。
突然有了牽掛的感覺,真好。
晏宥用鼻子貼了貼小黑貓的額頭。
“客官,您的吃食來了!”
店小二洪亮的聲音打斷了晏宥和小黑貓的貼貼,他將吃食逐一擺上桌。
晏宥點的吃食上齊後,店小二又端出一碟麻糖酥放到桌上。
“客官是第一次來我們食肆吧。”店小二將白巾甩到肩頭,“我們食肆有規定,首次前來的客人都會被贈送招牌麻糖酥一份,還望客官笑納。”
晏宥聞言,一時間竟心神恍惚,臉上的笑凝固起來,眼神滯滯地看著那盤麻糖酥。
店小二疑惑,“客官?”
晏宥這才眨眨眼,連忙拱手表示了謝意。
待店小二退下後,晏宥的神情仿佛一如平常。
他為小黑貓把小魚幹和肉粥擺好,隨後端起陽春麵埋頭吃了起來。
麻糖酥是晏宥小時最愛吃的吃食,也是娘親生前最喜做的。
可是,他再也吃不到了。
晏宥的思緒被拉扯到那年隆冬,他的娘親就連在去世前,都還在小廚房為他做麻糖酥。
……
晏宥的頭垂得低低的,眼眶充血發脹,水霧慢慢蒙了上來。
他避開小黑貓,連忙用衣袖擦拭幹淨。
小黑貓抱著自己的小魚幹啃著,啃了兩口後抬頭看向晏宥。
錯覺嗎?
這小劍修怎的突然情緒低沉了下來?
蕭鬱淵略感納悶,眯起眼睛。
晏宥用盡全力收拾好情緒,他挺起腰背坐得端直,仔細看他的手掌竟微微顫抖。
晏宥使勁攥了攥拳頭,仿佛下定決心似的,微顫著伸出手,撚起一段麻糖酥送至口中。
這時,西邊的天空上燃起紛繁煙花,一大朵一大朵的五彩煙花在夜幕中炸裂。
晏宥看著窗外煙花,感受著麻糖酥在唇齒間融化,纏繞絲絲醇香。
與當年娘親做的味道真像啊……
晏宥抿起一抹笑,緊緊握著手腕上的半舊紅繩,在心底喃喃,“娘,孩兒馬上就能去看您了,等我。”
一旁的小黑貓看著晏宥吃了塊麻糖酥後情緒起伏波動,以為都是這麻糖酥的緣故。
這看起來黏糊糊的東西究竟什麽味道?
他皺皺眉頭。
小黑貓眨巴著眼睛,忍了片刻。
最後還是梗著脖子,趁晏宥扭頭看煙花的時候,他用爪子勾起盤子裏的麻糖酥。
他伸出舌頭舔了上去。
一絲淡淡的甜味混著鮮奶的香味瞬間灌進小黑貓的口腔裏。
小黑貓竟有些意猶未盡,又伸出一爪子勾了一些回來吃。
來來回回幾次,盤子裏的麻糖酥都缺了一角。
當小黑貓再次去勾麻糖酥時,隻見晏宥的目光馬上飄了過來,貓貓飛快地將爪子收到肚子下麵,極其坦然地看著晏宥。
晏宥壓下情緒,衝著小黑貓大眼對小眼。
他這才發現,盤子裏的麻糖酥少了許多,像是被貓爪子禍禍了一樣,一道爪痕接一道的。
晏宥不禁哭笑不得,“喵喵吃嗎?”
他用竹筷挑了一絲麻糖酥,放在小黑貓的嘴邊。
小黑貓搖搖頭,向後躲了躲,晏宥的竹筷跟著向前伸了伸。
貓貓瞄了一眼,麻糖酥的香甜直往鼻子裏鑽,他迅速偏過頭。
晏宥見狀,以為貓貓真的不吃,他剛想把筷子收回來。
沒想到小黑貓一口叼住竹筷,將上麵的麻糖酥舔食個幹淨。
在晏宥錯愕的眼神下,小黑貓幹脆自暴自棄,鬆開竹筷,用爪子抱起桌上的麻糖酥開始慢慢啃著。
這一下,晏宥心裏悶漲的情緒如同被銀針刺破,泄洪般的傾瀉出去。
他蹭了蹭小黑貓,不禁歎道:“乖乖,你也太可愛了!”
“喵!”
小黑貓一個眼刀甩給晏宥,不許說本座可愛!
隨即又埋頭一點點啃著麻糖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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