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如同生生不息的炎火燎著山峰,蔥鬱的樹林也抵擋不住火舌的炙烤,躲在樹葉下的蟬鳴也因炎熱漸漸低啞。

清鳴宗,側峰。

晏宥的衣袍下擺係在腰間,頭發用木簪盤起,他彎著腰用彎刀一點點割著覃蒼根。

強烈的陽光融進他的後背,汗水濡濕一片,他手掌虎口因為持續用刀的緣故,被磨得通紅。

距離晏宥離開藥靈埔已經三日了。

走之前,林霖陪著晏宥簡單地收拾了下屋子,又強行塞給晏宥好幾枚靈符靈咒。

他眼睛通紅,忍著哭腔,反複囑咐,還說如果晏宥回不來,他也不參加內門弟子選拔了。

晏宥一想到這,就氣得心裏發悶。

他搖搖頭,又俯下身子繼續。

小黑貓倚靠在不遠處的一顆古刹樹上,露出軟乎乎的肚皮。

他抬起爪子擋住臉,從陽光罅隙中看著揮汗如雨的晏宥。

蕭鬱淵神情晦澀,板著一張臉,眼睛不眨地盯著晏宥。

說實話,在蕭鬱淵心裏,姓方的也好,姓石的也罷,最好是讓晏宥在清鳴宗被磋磨得呆不下去了才好,屆時他好帶著晏宥回魔界。

回到魔界,不管是修為,還是地位,還不都是他覆手之間的事情。

可是,當晏宥真的受罰,蕭鬱淵的心裏反而湧上幾分悶滯。

胸口仿佛被這鬼天氣燎得又煩又躁,連一向黑鬱光順的毛發都躁得像是要打結了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隻是單純覺得一見到晏宥,心頭那股煩躁就越盛。

索性甩甩頭,似是想將這股陌生的情緒甩出去。

蕭鬱淵用爪子撈起一片葉子,遮住眼睛,不再去看晏宥。

可沒一會兒,小黑貓發狠地晃晃尾巴,又猛地直起身子,把葉子扔到樹下。

他厲聲發出一聲貓叫,氣鼓鼓地看著晏宥。

晏宥這時用刀割下一株覃蒼根,在陽光下舉起。光線折射下,覃蒼根泛藍的葉子變得透明。

晏宥托著這珠覃蒼根,小心地放進一旁的竹簍裏。

“四十二株了啊。”

他默念著,被曬得通紅的臉龐終於湧上一抹笑意。

之前,他有次來側峰采藥時,曾將覃蒼根與另一株藥材混淆了,無意中多存了六十株。

如今加上這些,這一百株覃蒼根算是采完了。

其實,這也是他為什麽輕易就答應石岩的原因。

一百株難以完成,可如果隻有四十珠,晏宥不僅能完成,並且還能空下幾日來研究逸彰劍法。

在藥靈埔多有不便,可在這人跡荒蕪的側峰,卻是再好不過了的。

晏宥將竹簍放進納芥鐲,他四處望了望,想要找喵喵。

一眨眼的功夫,喵喵又不見了。

晏宥搖搖頭,無奈隻能到處喊貓。

“喵喵!”

當晏宥喊道第三聲時,小黑貓才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晏宥循著聲音連忙跑過去。

“喵喵,我終於采完啦!”他仰著頭望著貓貓,唇角彎著,一雙鳳眼勾著笑。

“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晏宥舉起雙臂,做好要抱貓貓的姿勢。

小黑貓睨著晏宥,並無動作。

“喵喵?”晏宥又喊了聲,他眨眨眼,“別生氣啦,我真的有法子對付方樂平。”

晏宥額間布滿汗珠,毒辣的陽光籠罩他整個身子,在地下投下陰影。

蕭鬱淵盯這一滴汗珠從晏宥臉頰劃過,他嗤笑一聲,本座為何要在意你這小劍修有沒有法子。

直起身,爪子輕點樹幹,貓貓自己爬了下來。

剛接觸到地麵,小黑貓一愣,地麵的熱浪灼得他的肉墊傳來刺痛。

他飛快地偷瞄一眼晏宥,想趁其不注意拱起爪子。

卻被晏宥逮個正著。

晏宥忍著笑,蹲下身將貓貓抱起來,藏著在自己的懷裏,為其擋住陽光。

“好啦,喂你小魚幹吃好不好?”

“喵!”小黑貓發出低吼。

本座豈是區區魚幹就能收買的?

晏宥手掌凝起涼爽的靈力,捉住貓貓的肉墊輕輕揉了揉,“就當喵喵答應啦!”

晏宥帶著小黑貓尋得一處山洞。

他簡單地喂了貓貓吃食後,取出一本劍譜。

這劍譜正是逸彰劍法。

劍譜略顯陳舊,裏頭的字跡挺勁清秀,書頁微微泛著卷邊,一看就是被人多次翻閱。

晏宥席地盤腿而坐,雙手結印,慢慢梳理著體內的真氣。

片刻後,他吐出一口濁氣,站起身,取出風翎劍。

挽出一個劍花,晏宥神情嚴肅,將靈力全部凝聚在風翎劍上。

他後退一步,劍身裹著勁氣暴刺而出,輕挑劍刃,空氣中留下一道虛渺孤影。

晏宥騰起身體,手腕翻轉間,劍身橫掃出一彎銳利的弧度。

他身形暴退,腳尖點地,將劍弧送出。

隻見那道劍弧落在山壁上,竟激起一牆的碎石,道道裂紋自山壁蔓延。

晏宥再次翻轉手腕,步如遊龍,劍身不斷揮動間,陣陣尖銳的劍氣暴湧而出。

山洞口,一陣清風吹過,劍氣竟徑直劈開,與風聲摩擦發出微鳴。

蕭鬱淵本舒服地窩在山洞一隅半寐,他身下還鋪著晏宥特意取出來的軟墊。

直到淩厲的劍氣發出微鳴,他才懶散地睜開眼睛看向晏宥。

眼神從散漫逐漸變得凝重,蕭鬱淵一眼看出,晏宥此時施展的劍法並非一般。

一招一式間,瀟灑自如,精妙絕倫。

可……

蕭鬱淵眯起雙眸,這劍法有漏洞之處。

這時,風翎劍劍身發出劇烈的顫抖,晏宥的雙手也隨著跟著抖動,似是要控製不住了。

他用盡全力,發狠地緊攥著風翎劍,手腕回勾,艱難而緩慢地揮動著劍。

周圍的空氣滿是滯澀,一股如波濤般巨大的壓力朝晏宥壓過去。

他眼瞳緊縮,發髻處的木簪因承受不住壓強應聲而斷。

晏宥披散著長發,劍眉星目如今染上幾分執拗。

這一招,名叫絳刃斬,是逸彰劍法後半部分至關重要的一招。

一直以來,晏宥每每施展此招,都會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屏障阻攔著他和劍本身的互通,並且體內靈力在這時都會迅速倒流,以至受挫。

可這一次,晏宥似是找到了關竅,就好像那屏障破開了道縫隙。

此時是突破的絕佳時機。

晏宥逼著體內真氣運轉,一次又一次地嚐試著,麵色隨之愈加蒼白,身體不住地打抖。

他緊咬牙關,發出一聲大喝,聲音中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鳳鳴。

隻見劍身發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將整個山洞都給照亮,劍氣竟凝成一道如同衝破束縛的鳳凰,朝著山壁暴襲過去。

“轟隆”一聲,山壁遭到重擊,點點碎石如流星砸落,瞬間整個山洞彌漫起一層的灰塵。

晏宥看著滿地碎石,他慢慢舒出口氣,終於成功了……

身體像瞬間被抽光了力氣,手腳一軟,倒在地上。

“晏宥!”

小黑貓一瞬化作真身,語氣帶著一絲焦急。

蕭鬱淵麵龐冷峻,眉眼噙滿寒意。

他攔腰抱起晏宥,手掌一揮,一張黑色的裘絨鋪在地上。

蕭鬱淵將人妥善放下,捏著晏宥的手腕探查一番。

經脈殘破,心神受損……

蕭鬱淵臉色越來越沉,如同潑墨的隆冬寒夜。

“好、好,本座當真是小看你了。”

他視線凝著晏宥,唇角一字一頓地溢出幾個字。

蕭鬱淵撥開晏宥散亂的頭發,捏著他的下頦,取出一枚丹藥喂了進去。

隨後手掌湧上魔力,對著晏宥的後背貼過去。

魔力通過蕭鬱淵的淨化,變成精純的真氣,順著晏宥殘破的經脈流過,從而慢慢修補。

半晌後,蕭鬱淵手掌翻印,緩緩收回魔力。

晏宥此時的經脈已經被溫養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內傷隻有等他自己慢慢化解。

夜色濃重,樹林裏的螢火蟲仿佛是天空點點星子的倒映,蟲鳴聲在寂靜的夜幕下顯得尤為明了。

蕭鬱淵倚牆而立,擰眉望著依舊深陷昏迷的晏宥。

“兩日了,怎麽還不醒?”他喃喃道。

思忖片刻,蕭鬱淵走過去打算再次輸送魔力溫養晏宥的經脈。

這時,晏宥體內真氣湧動,慢慢匯進丹府,一旁鳳翎劍的劍靈也發出微鳴。

“要突破了?”蕭鬱淵見狀,捏了捏手指。

原來晏宥多日微醒的原因是因為要突破劍勢。

蕭鬱淵這才放下心,這次突破是順成自然,沒有什麽大礙。

他轉身打算重新回到牆邊,這時,一股微弱的拉力從他衣擺傳來。

“你是?”晏宥虛弱的像貓叫的聲音使蕭鬱淵猛然停下腳步。

他微微回頭,斂著眼瞼,看向晏宥。

晏宥此時半困半醒,一雙鳳眼染著懵懂。

他眨眨眼,心裏閃過一絲念頭——這位長相極好的仙人好像哪裏見過?

蕭鬱淵喉嚨滾動,眼神一時的慌亂也被遮掩下去。他手掌揮出一道魔力,晏宥再次陷入了沉睡。

一夜花落夢了。

當晏宥再次緩緩睜開雙眸時,隻見小黑貓窩在他身邊。

他坐起身子,抱起小黑貓,聲音沙啞,“喵喵。”

身下裘絨傳來的棉柔觸感使晏宥一愣,他困惑地看向貓貓,“這是哪來啊?”

小黑貓爪子一僵,忘了收了……

晏宥抓抓頭發,再次問道:“好像有人來過?”

他想了片刻,又喃喃,“我怎麽記不得是誰了啊……”

就在晏宥困惑不已時,清鳴宗主峰傳來三聲鍾鳴,震徹整個宗門。

——一年一度的內門弟子選拔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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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貓貓在掉馬甲間反複橫跳+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