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隨著藏藍天幕被朝霞點亮,繁星漸漸褪成透明。崔雀在枝頭嘰喳嘰喳地叫著,吵人安穩。

晏宥盤腿而坐,跳躍的陽光落在他的肩頭。

這是哪裏?

迷蒙中,晏宥好似進入到了一處空靈之地。

眼前黑霧繚繞,如同鬼魅夢魘,把他圍在中間,不停地環繞穿梭著。

團團黑霧中依稀藏著一張張臉,赤紅慘白,斑駁陸離。

突然,一團黑霧乍起,衝著晏宥的臉襲來。

他聚神望去,隻見黑霧中的那張臉赫然是他的娘親。娘親麵露痛苦,瞳仁無限放大,成串的淚珠順著眼角流下。

晏宥剛想伸手去撈,黑霧卻如風吹流轉,飄遠了去。

緊接著,另一團黑霧襲來。

詭異霧氣裏,一隻小黑貓睨著眼,做出想要撲過來的動作。

喵喵!

晏宥下意識伸手去接。

可忽的,一柄長劍掛著肅殺氣勁,當空把黑霧劈落。

娘親和小黑貓瞬間消散如煙。

不!

晏宥大喊出聲。

那劍尖驟然突起,衝著晏宥的心脈狠狠貫穿。

就在這一片血色中,晏宥看到澤暄那張噙滿誇張笑意的臉龐,那人喃喃低語,如陰鬼惡魔,“是我奪了你的靈根呀……”

低語聲持續盤桓在耳邊,隨著長劍拔出,血色如潑墨般傾灑在晏宥的整個眼前。

一陣天旋地轉後,他神識緊縮,渾身冷汗淋漓。猛地一顫,一雙鳳眼囫圇掙紮而開,迷蒙了幾秒後,才終是清醒過來。

粗喘了幾口氣,晏宥緊緊握住手腕上的半舊紅繩。

紅繩與手釧纏在一起,感受著手釧傳來喵喵健朗的氣息,他這才漸漸恢複平靜。

拭去額頭上滲滿的汗水,視線落在快要燃盡的篝火上,晏宥這才靜下心來思忖著之前發生的一切。

澤暄對他的殺意,讓他始料未及。可,最讓晏宥感到震驚的是澤暄的話——

奪了我的靈根?

晏宥默念了幾遍。

思緒轉回幾年前他最開始進入弟子堂的時候。

那段日子,弟子堂迎來難得的熱鬧。眾師弟總是在修煉間隙,聚在山巒霧頂一言一語地討論著。

“聽說,最近清堯師尊會選出一名弟子作為親傳大弟子呢。”

“可不是,屆時要是被選上了,那還不一鳴衝天了!”

“就是不知誰有這個福分了……”

“自然不會是你,我賭一手澤暄師兄。”

“確實,師兄他都步入劍勢一階了,定然是他了。”

“可我覺得晏宥師弟也不錯呀!”

“不不不,肯定是澤暄師兄啦!”

……

眾人吵吵鬧鬧,爭論不下。

澤暄還是一副微微笑意的溫潤模樣,隻不過要稚嫩些許。

他立在一旁,看似平靜,心中卻因為其他人的評價自得著。

可突然聽到“晏宥”這兩個字時,他的笑就有些撐不住了,眉頭輕輕皺了皺。

又是這個晏宥!

澤暄在心底咒罵了幾句。

自從晏宥進入了弟子堂,他所有的光環無形中都憑空分給這人一半。

憑什麽?

這些明明都是他的,他不允許有人奪走一絲一毫!

晏宥就是在澤暄陰晦的念頭轉了又轉時,走到了後者身邊。

平日裏,澤暄總是對大家頗有照顧,晏宥也從中受惠,因此十分感激。

“澤暄師兄!”

脆生生的聲音將澤暄思緒拉回,澤暄盯著麵前的少年,尤其是少年手中的那把長劍。

長劍的劍柄上刻著“晏宥”二字。

突兀而刺眼。

那是師尊親自刻字送給晏宥的劍,這樣的待遇是他不曾有的。

澤暄偏了偏頭,眸中閃過一瞬而逝的晦暗陰沉。

晏宥仿佛在那一刹看到了澤暄表露而出的厭惡,心中一驚,再望過去時,澤暄一如平常,並沒有什麽不妥。

甩甩頭,他以為是因太陽耀眼,所以眼花了,並沒有放在心上。

細細回想起來,從這個時候澤暄就已經逐漸顯露端倪了。

而最可疑的還要數那個夜晚——

腦海中畫麵一轉,不再是清鳴宗擎鬆聳立、靈氣充分的山峰,映入眼簾的是九圩山明明滅滅的鬼火。

晏宥盤坐在昏暗的山洞一隅,體內靈氣向沸騰的滾水,不斷外溢。

此次他和澤暄前來九圩山,是為了捕殺山中肆行的妖獸。經過幾日的打鬥,晏宥體內氣息突然暴起,是即將要突破的前兆。

於是,澤暄便護著他尋了一處山洞,便於晏宥突破。

那一晚在晏宥的記憶裏十分混亂。

他隻知道,在他入定後,山洞被一群妖獸圍攻。

澤暄寡不敵眾,身負重傷後讓妖獸偷了空,偷襲了晏宥。

當時的晏宥毫無抵抗之力,結果自然好不到哪裏去。他依稀中看到妖獸猛地向他撲來,便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了弟子堂的寢室中。

據其他人講,是澤暄一身血色,抱著晏宥回到的弟子堂。個中情景,也理所當然地讓人覺得,是澤暄拚死相救,才保住了晏宥的性命。

晏宥那次的突破肯定是失敗了。長達數月的修養後,他再也沒能觸碰到突破的跡象。

後來,慢慢地,經脈逐漸變得閉塞,情況急轉直下,最終變成了無法運轉內力的局麵。

再後來,晏宥就被逐出了弟子堂,打發到藥靈埔做雜事。

或許就是那時,被澤暄奪了連晏宥自己都未察覺到的靈根。

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晏宥睜開眼,往日舊事如煙過往。

今日澤暄的這一擊,也算是讓他清楚了當時自己從雲端跌落,變成百無一用的廢物的種種緣由所在。

其實,自被趕出弟子堂後,他就對澤暄的為人產生了懷疑,覺得他這師兄並不如外表的樣子,也對那日山洞妖獸的襲擊存疑,便慢慢和其疏離了。

可沒成想,澤暄竟對他的惡意如此之大,會不擇手段地一次次構陷自己,甚至還想殺之而後快。

既如此,那也不必再念師門情誼了。

那靈根,他定會奪回來。

晏宥眸中全然是堅毅,隱隱中還透出幾分淡淡殺意。

將繁亂的思緒捋順後,晏宥心中終是平靜下來。

他環視四周,悄悄地偷看了一眼魔尊大人。

發現大人闔著眼好似入定。

於是便將呼吸又特地放輕了些,定是不能打擾到大人。

透過陽光罅隙,晏宥發現魔尊大人果真生得極其好看。

和昨日裏夜幕朦朧中不一樣,白日下的大人,眉骨更為深邃,錦袍加身,渾身凶狠的煞氣因垂著眸,被遮掩了大半,不像是眾人口誅筆伐的魔頭,反而像是長在王宮紅牆裏的矜貴王侯。

他盯著看了許久,久到陽光將耳後暖得嫣紅一片才收回目光。

總歸是要感謝大人的,畢竟大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

晏宥兀自想著。

可用什麽做謝禮才合適呢?

眉間打了結,他翻了又翻自己的納芥鐲,很是窘迫……

千挑萬選,晏宥都覺得不好。

可不知怎的,一扭眼,他看到了給喵喵存放糕點的食盒。

或許……

他取出食盒。

裏麵的糕點都是他親手做的,本是為了給喵喵解饞用,現下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股衝動,覺得大人說不定也會喜歡。

“謝謝大人您救了我,這是我自己做的糕點,您要不嫌棄的話,可以……”

晏宥小聲地嘟囔,思索著要怎麽開口才合適,嘴裏不住地念叨著一會兒要說的話。

他自己悄聲練習了兩遍後,又覺得魔尊大人應是看不上的這不入流的吃食,大人那樣階級的人物,早就辟穀不食了。

雙耳耷拉著,一時間嘴裏泛苦。

晏宥默默收回端著食盒的手臂。

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不是要送給本座?怎又舍不得了?”

蕭鬱淵低垂著眼皮,聲線懶散。

魔尊大人的手掌寬大,牢牢扣住晏宥,一閃而過間,晏宥瞥到前者手腕上係著什麽東西,好似一串手釧。

沒多想,他急忙解釋,“不、不不!沒有不舍得,隻是怕大人看不上……”

聲音越說越小,雙眸也暗淡了下去。

沒有理會晏宥,蕭鬱淵徑直抽過食盒,他在晏宥驚詫的目光下,自顧自地掀開蓋子。

看了看,蕭鬱淵眼尾下撇,低沉道:“怎麽沒有麻糖酥?”

!!!

晏宥眨巴眨巴眼睛,整張臉滿是一副“大人怎麽知道我有麻糖酥”的表情。

適才,他在取糕點的時候確實思忖了一下,私心想著麻糖酥還要給喵喵留著,便沒有一並取出。

沒想到,竟被大人點了出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蕭鬱淵弓起指骨,敲了敲食盒,盯著晏宥不言語。

晏宥頓了頓,見實在躲不過,但他又不想對大人說謊,便硬著頭皮道,“我養有一隻靈寵,那麻糖酥得留著哄他,不然回頭他又該和我鬧了,還望大人見諒……”

本以為大人聽了會不高興,畢竟親自點名要的糕點,卻當麵被推諉了,任誰心裏都會不太舒服。

晏宥小心翼翼地把眼皮撩起一條縫,瞄了大人一眼。

誰成想,大人並沒有動怒,反而雙眸像九天寒潭裏被水波揉碎的星光,噙著一抹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竟不再開口,仿佛默認了晏宥的做法,他撚起一塊冰酪送入口中,

然後他將整個食盒裝進了自己的納芥鈴裏。

晏宥怔在原地,久久不語。

“在想什麽?”蕭鬱淵放好食盒,見晏宥又在發楞,便問道。

晏宥訕訕摸了摸鼻子,“沒什麽,就是大人的納芥鈴我看著竟覺得有些熟悉。”

他這話不假,喵喵的脖頸上也係著一根和大人幾乎一模一樣的鈴鐺。

蕭鬱淵:……

悄悄掩了掩納芥鈴,蕭鬱淵虛咳一聲,換了話頭,“你的傷如何了?”

“多謝大人記掛,已經恢複大半了……”

晏宥說到一半,他頓了頓,語氣透著幾分羞澀和難卻,“大人,我想我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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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晏晏是個顏控實錘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