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鬱淵和溫介清趕到的時候,朦朧月色下竟開始飄起了雪花。
燈火闌珊映著漫天皓色,不多時,簷尾屋脊便掛上了一層冰薄玉瑕。
說起來,這場雪應是今年的初雪。
煙巷本就人聲鼎沸,伴著雪花撲朔落下,更是激起眾人雅致。
箏曲靡靡,歌舞升天。
花娘行首們穿著絲羅軟紗,赤足在皚皚白雪中婀娜起舞,身上帶著的珠玉不時發出玎璫琅響。
屋子裏遍布暖窠香,嫋嫋白霧暖煙下,竟也不覺寒冷,反而平添幾分香氣。
被這靡樂吵得極其煩躁,蕭鬱淵麵露不耐,麵色也愈加陰沉。
一旁的溫介清起初倒是自在,還甚是誇獎了一番這雪天美景。可覺察到身邊阿淵身上不斷散發出的修羅氣息後,才收斂起來。
他心裏默默為晏宥祝福,希望這小劍修不要被阿淵收拾得太慘……
這時,幾位花娘麵露羞紅,斜散著臂紗走來。她們團團將蕭鬱淵和溫介清二人圍住。
盡管蕭鬱淵滿身凶煞,可耐不住生得冷玉金相,猶如九天神明下凡。
眼看著花娘手裏的絹紗就要落在蕭鬱淵身上,溫介清倒吸一口冷氣,連忙用玉骨扇撥開。
他護在蕭鬱淵身上,生怕下一秒麵前這些人會血濺當場。
“公子莫要端著了,凡是來這煙巷的,不都是圖個紅袖添香,嬌軟在側嗎?”為首花娘搖著絹紗調笑道。
紅袖添香?
嬌軟在側?
蕭鬱淵麵色更沉了。
抬眸對著那群花娘冷聲吐出一個“滾”字,而後環視四周,終於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如寒箭般的陰翳目光直直落了下來。
隻見卷著金黃琉璃瓦的外窗邊,晏宥坐得乖巧,如同坐在學堂聽講一般。
身邊也沒有那些個雜七雜八的人,這讓蕭鬱淵高漲的怒火才微微鬆了鬆。
他腳尖點地,騰空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在晏宥身側。
然而,晏宥卻並未發現有人到來,視線如同炬火般一直黏在對麵。
蕭鬱淵順著視線望去。
幾桌隔外,有一女子背對而坐,穿著水袖芙蓉酥裙,肩頭半露,分外嬌俏。
……
蕭鬱淵氣極反笑,見晏宥看得仔細,竟都未注意到自己。
他揮手使出一道暗勁,將桌上的酒盞使勁磕到。玻璃酒盞碎成了齏粉,裏麵的酒水灑了一桌,淅淅瀝瀝地落在晏宥的衣衫上。
“大人?!”
晏宥猛地抬頭,音調上揚,含了幾分驚喜。
“可是好看?”蕭鬱淵瞥了一眼那女子,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墨黑的眸子沉沉凝著晏宥。
晏宥不明所以,愣愣地站在原地,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
這副樣子落在蕭鬱淵眼裏,像極了被抓包後的拒不認錯。
他胸口氣得生疼,伸出手就朝晏宥探過去。
“阿淵!”就在快要碰到晏宥時,溫介清飛快地大跨步過來,一把抱住蕭鬱淵的手臂,“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一邊說著,還一邊朝晏宥使眼色,讓晏宥躲一躲。
晏宥更困惑了,“溫前輩?”
“前輩和大人認識啊?”他手指在二人中間晃了晃。
好像不僅認識,關係還不錯的樣子。
看著抱在一起的二人,晏宥眨巴眨巴眼。
“說什麽呢?”
看到晏宥一臉探究他與溫介清的關係,蕭鬱淵立即嫌棄地推開溫介清。
他黑著臉,伸手將晏宥肩頭落上的一簇雪花拂去。
原來隻是拂雪啊……
得知自己想岔了,溫介清搖開玉骨扇,訕笑了一聲。
他試探地看了看蕭鬱淵一臉鬱色,想著阿淵應是怎麽也開不了口問清這種事,屆時別再把自己憋壞了。
心思一時間活絡起來,便搖著玉骨扇,對晏宥問道,“晏宥小仙長,怎會來這煙巷之地啊?莫不是……”
溫介清笑得風流,惹得晏宥頓時雙頰通紅。
“不、我不是!”瞪大了一雙鳳眼,晏宥結巴地說不出話,差點咬到舌頭。
他如坐針氈,視線全部聚到蕭鬱淵身上,難怪大人今日一直沉著臉,怕不是也這般看自己了?
“我隻是見那姐姐懷中的貓咪和我的靈寵長得十分相像,便進來一查!真的沒有想別的!”如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地解釋了一堆,晏宥的眸子始終注視著蕭鬱淵,生怕大人不信自己。
瞟了一眼那女子,果然懷中有一隻小黑貓趴在肩頭。
蕭鬱淵心中的煩悶和生氣如同被窗外大雪覆蓋了般,霎時消下去了不少。
溫介清用扇柄戳了戳蕭鬱淵,眼神裏滿是藏不住的揶揄。
原來氣了半天,竟是在氣阿淵你自己啊……
瞪了一眼溫介清,將其趕到一旁。
蕭鬱淵稍有收斂身上的煞氣,走上前揮手烘幹晏宥衣衫上的酒水。
“以後不許再來。”他語氣淡淡,卻噙滿不容置疑。
晏宥不禁點了點頭。
乖巧的樣子讓蕭鬱淵覺得心裏一軟,想著適才是不是語氣重了,但又不知如何開口,便用掌心揉了揉晏宥的頭。
然後,他扣住晏宥的手腕,想要將人帶走。
可誰知,晏宥卻一步三回頭,很是不舍地巴巴看著那隻小黑貓。
???
蕭鬱淵眼角直跳。
這小劍修怎麽回事?
他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可這人的眼睛怎就偏生直勾勾地長在別家貓的身上!
蕭鬱淵擰著眉,實在看下不下去地用力將晏宥的腦袋埋在他的頸窩處,“那不是你家喵喵。”
這話說地篤定,晏宥露出腦袋,二人四目相對,“大人怎麽知道喵喵?”
一雙黑眸難得染上幾分慌亂,左右瞟了兩下,蕭鬱淵垂頭反問道:“你不信本座?”
唇角啟合間,仿佛要擦過晏宥的額頭。
適才明明沒有喝酒,可晏宥卻覺得有一股醇厚酒氣蒸騰著往耳朵裏鑽了進去。
“沒有不信。”晏宥聲音軟糯,被發絲掩住的耳後多了幾分紅暈。
“走了。”見晏宥不再糾纏上一個問題,蕭鬱淵舒口氣,牽著晏宥的手腕出了煙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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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現如今所在的地方叫做金井城,是凡間一座有名的水城。
大小兩岸皆是涓涓流水,雪落無聲,如絕美銀曇浮在水麵上轉瞬消逝。
蕭鬱淵一路都沒有鬆開手,徑直將晏宥帶到一處船舫上。
船舫連成一片,頭尾都掛著魚鳥長燈,縫隙間皆有蓮花長廊相通。
這是金井城特有的水上客棧,以船舫為客房,露天而設,戲水而擺,頗有風趣。
蕭鬱淵取出一套衣衫放到晏宥懷裏,“你且把衣裳換了,本座與介清有事相商。”
晏宥抱著衣衫看著二人走遠。
待走出船舫後,蕭鬱淵尋了個茶點鋪子坐下。
溫介清抖擻著身上的雪,“阿淵,你叫我出來不是為了吃茶點吧?”
“晏宥進階劍域了。”蕭鬱淵淡淡開口。
溫介清:“嗯,我看出來了,他這般年齡能有如此成就很是不錯了。”說到此,他頓了頓,“可之前他不是無法修煉嗎?怎會……”
“問題就出在這裏。晏宥之前被人奪了靈根,這次進階應是重新吸收了靈根的緣故,但他的劍骨說到底還是受了損,如果不加治理,之後再想突破怕是難於登天了。”
聽完這話,溫介清也是明白了個中關竅,氣得咬牙根罵道,“清鳴宗都沒長眼睛?把這樣好的劍修苗子養成這樣?還不如放到魔界來養呢!”
這念頭蕭鬱淵也動了好幾次,可最後都為著晏宥在心裏壓了下來。
他擺擺手,“現如今再怎麽氣也沒用,介清,勞煩你幫本座多尋些能溫養劍骨的稀寶。”
溫介清心中大驚,什麽時候阿淵會對自己說上“勞煩”了,可見那小劍修在他心裏的重要。
借著彌天大雪,溫介清眯著眼睛注視蕭鬱淵片刻,他有一絲預感,或許阿淵要碰上屬於他的命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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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接著甜甜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