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緊緊握著大人的本命玉牌,手心濡濕一片,喉嚨發幹,掌心因太過擔憂而灼得發燙,尤其玉牌鋒利邊棱壓出的紅痕更為熱得驚人。
在吸扯之力下,晏宥覺得天旋地轉。
他眼前之景不斷交替變換,嘈雜的仙門眾人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他從未踏足過的寂寥廣闊的空地。
等他終於站穩看清麵前的景色時,晏宥倒吸一口冷氣。
隻見四周圍滿了搖曳的霧都樹,氤氳著靈氣的枝葉鬱鬱落落,錯彌交織,灑下婆娑光影。透過層疊樹冠,天際垂下一道冷泉,如銀河傾瀉自九重天颯颯落下,濺起朵朵浪花。
在泠淙佩響中,目及最深處竟是一汪寒池。
寒池水麵漾出層層清漣,臨水澄淨清明,皚皚白雪自霧都樹枝頭飄下,一方天地如鋪滿瓊玉,美如仙境。
不知自己這是被帶到了何處,晏宥環視了一圈,想要尋些什麽辨認一番。
驀地,他目光一凝,看到寒池一隅於霧氣中依稀有一道人影。
那人背對而坐,披散著一頭烏發,靜靜靠坐在寒池畔邊。朦朧樹影糾纏著蒸騰水汽,遮遮掩掩下使那道人影顯得格外虛無。
可晏宥還是一眼認出——
那是蕭鬱淵的背影!
他瞳孔驟縮,想也不想地疾速衝了過去。
“晏宥!”
這時,溫介清大喝著想要攔住晏宥。
因為事發太過突然,他也是剛剛才從城牆處追過來,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麽,就看見晏宥一頭闖進寒池。
溫介清連忙焦急出聲阻攔,“快停下!寒池外設有結界,除了尊上,沒有人可以進得去……”
這話說到最後,隻聽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嗓子裏突然卡了一顆碩大的桃核,堵住了後麵未盡的話。
溫介清愣在原地,眨眨眼似是不敢相信他看到的。
不遠處,那被稱為九幽禁地的寒池,原本四周布滿結界,連他都踏不進去半步。可此時,晏宥卻如履平地,毫無阻擋地直接沒入了那一隅天地。
望著寒池結界外空空如也,溫介清一頭霧水,難不成是結界失效了?
他困惑著伸手觸碰了一下結界。
虛空中似有一道堅實的高牆,強勁的魔氣將他的手掌狠狠彈開,就連溫介清的身形都不禁向後退了幾步。
結界還在啊……
那晏宥到底是怎麽進去的啊?
溫介清用玉骨扇敲了兩下手心,百思不得其解。
—
寒池深處。
蕭鬱淵一身單薄白衫,散散地裹著勁瘦的身體,他雙眸緊閉,唇色淺地幾近透明,眉目中也皆是虛弱之色。
經脈裏的魔氣運轉間,仿佛無數細小的寒冰尖刃橫衝直撞地刀割而過,從骨髓深處鑽出一股股難忍的疼痛。
通天澗的封印大陣直連蕭鬱淵的心頭血脈,隨著泉眼坍塌,大陣湮滅如煙,蕭鬱淵亦是受到了巨大創傷。
加上前不久他還對魔界結界進行了修補,蕭鬱淵此時已是魔氣枯竭,體內經脈亂炁鬱結,隻留有微弱的魔力用來溫養。
為了抵擋這一波波刺骨疼痛,他雙拳緊握,指甲深深陷在掌心軟肉深處,刺破一道道月牙形的口子,淋漓鮮血抵著青白指骨凝固成漬。
即便這般痛苦,蕭鬱淵也不肯發出一絲聲音,任由無邊痛意在冷泉中凍結成冰,肆無忌憚地割開每一寸肌膚。
晏宥快步走到寒池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寒池裏的一汪泉水如冰窖一般泛著簌簌冷氣,大人如一尊毫無生氣的冰塑安靜地靠坐在池邊,隻有落滿白雪的眼睫微顫地輕眨著,露出了以前從未有過的孱弱。
晏宥瞳孔猛縮,此時的大人和他手中布滿裂紋的本命玉牌如出一轍,讓人甚至不敢上前輕輕觸碰。
刹那間,滿目通紅,心中湧上波濤巨浪。
晏宥隻覺四肢發麻,片刻後,他終是顫抖著伏下身子,虛空劃過蕭鬱淵的眉目。
小心翼翼地從冷泉中捧起蕭鬱淵的手掌,輕柔地展開後者緊握的拳頭。
這一刻的蕭鬱淵就像一個聽話的木偶,任由晏宥擺布。
而當蕭鬱淵露出滿是血跡和傷口的掌心,指尖流出淌不盡的寒意時,晏宥眼眶刹那湧出水霧。
一股心痛如九重鍾聲轟鳴,在他的心尖上扣下沉重一擊,發出持久而徹骨的回響。
他緊咬牙關,唇角頓時綻出一抹血色,晏宥無法想象他的大人到底經曆了什麽。
哆嗦著搭上蕭鬱淵的手腕,想要確認一下此時大人的狀況究竟如何。
而就當晏宥的指尖剛剛觸及那一段冰冷肌膚時,霧都樹突然發出抖動,在樹影滉弄間,漫天雪花從天空颯颯飄落而下。
蕭鬱淵驟然睜開雙眸。
白雪沾滿了纖密的睫毛,漆黑的烏瞳不帶絲毫情緒地凝視著晏宥。
眼尾懨懨下撇,手腕翻轉之間,冷玉一樣的五指使勁拽過晏宥,將人禁錮在自己的懷裏。
隨著晏宥落入水中,冷泉濺起陣陣浪花,滴滴水珠打濕了二人的烏發。
蕭鬱淵那鷹隼如利刃的眼神噙滿寒光,此時的他,神識尚且在疼痛的頓感中混沌不清。
怎會有人能破開結界,闖進這寒池禁地?
他想不通這個問題。
這幾日,他仿佛感知不到時間流轉,隻有無盡的刺骨疼痛如鬼魅纏著他久久不散。
晏宥的出現仿佛讓時間的平滑長線在這刻出現波動,如同水浪翻轉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起伏,打破了無所波瀾的靜默。
晏宥的身體裏好像有一股他分外熟悉的氣息,勾纏著蕭鬱淵想要潛進去一探究竟。
隨著骨髓中流淌的刺痛寒意越發濃重,那股氣息就越發**著蕭鬱淵。
晏宥穠麗的眉眼如噙著杳杳星光而奪目照人,滿身瑩玉在清波冷泉被映襯得愈加白皙。
他半跪在寒池裏,膝蓋堪堪觸及蕭鬱淵的腿。肌膚相觸間,在冰寒泉水中仿佛點燃了一星溫熱。
許是因為這絲微弱的溫熱如一縷火苗驅散了蕭鬱淵身體裏的冰寒,他本能地想要得到更多。
於是他伸出手掌,扣著晏宥的後脖頸,將其身子往前又貼了貼。
二人額頭幾乎相碰在一起,蕭鬱淵麵色晦暗不明。
晏宥顫顫的眼瞼和不敢說話間呼出的熱氣,都使他荒蕪如冰封萬裏的冰原上開始長出嫩芽。
從脊骨蔓延而起的隱秘微癢,像是瘋長的嫩芽冒出枝葉,在片刻間陡生而成一片蒼密叢林。
唇齒輕喘間,二人的呼吸愈加濃重。
蕭鬱淵凝著晏宥,指尖劃過泛起潮紅的眼眶,他眸子裏半是柔情,半是陰戾,不斷地交替掙紮著。
幾息過後,他終是半闔上眼眸,偏過頭想要後撤而退。
沾染了水珠的發絲劃過晏宥的脖頸,冷氣帶過一絲酥麻顫栗。
在蕭鬱淵即將退走的時候,晏宥心底生出一股蠻力。
他伸出手捧著蕭鬱淵的臉,微微用力,將其正對著自己,而後如同小獸一般毫無章法地湊過頭親吻過去,眼底的光好似湖波一樣晃動著,掀起陣陣漣漪。
霧都樹光影綽綽,簇簇雪花晶瑩而軟綿,掛在樹梢枝頭晃動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挺出的枝梢戳破落入冷泉中。
“乖,你知道叫什麽的,對嗎?”
這時的蕭鬱淵,神識終是完全恢複了清醒。
他聲音喑啞,尾音似是勾著徐徐微風,吹起水麵漣漪。
轉瞬間,陡轉急下,獵獵風聲帶著無法抗拒的清冷惑人,呼嘯出猛浪水花,壓彎了樹梢枝頭。
終於,雪花瑟瑟抖抖地打著顫,冰冷泉水混著熱氣蒸騰如潮,頃刻間將其盡數吞噬。
水麵喧鬧著、叫囂著,層層水波一圈接一圈的擴散,順著雪花瑩白紋路研磨而上,無比渴望地能夠更進一步深入城池,侵占美麗。
晏宥抬起那雙墨黑濕亮的眼睛看向蕭鬱淵,濕漉漉的眸子軟糯而暗色濃稠,仿佛把寒池冷泉都要染上霧騰熱氣。
漫天大雪飛旋著落滿水麵,旋即無聲融化,隱沒在那一隅滾燙之中。
“阿淵……”
晏宥輕咬指骨,軟著聲音衝蕭鬱淵含糊地撒起了嬌。
心裏滾上一陣陣舒服的顫栗,連同那一絲絲羞赧也軟了下來。
白雪落在晏宥突起的脊骨處,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蕭鬱淵滿意地湊過頭貼了過去。
軟綿綿地把所有都交付給他愛著的大人,晏宥整個人像是睡在天際的棉花雲裏一樣,神識仿佛快要被撞散了一般,靈魂被霧氣扯著帶往空中。
淋漓熱氣淌過全身,二人十指緊扣,就連手指縫隙間也越發緊密。
撲朔的白雪落入寒池,微朦天光刺透樹冠層疊罅隙,顫顫地發出靜默的光輝,模糊中暈進一方平靜的水麵,掀起顫栗而動**水波。
樹枝的陰影倒刺在水麵中,隨著波瀾迭起的水麵不斷地抵著泉水深處而挺進,樹影滉弄間,一對梓鴞鳥依偎著飛出這一方隱秘天地。
於黏膩中,二人體內的靈氣皆是自行運轉,丹田處源源不斷地發出陣陣氣勁旋渦,溫養著全身經脈。
而蕭鬱淵亦是因為雙修的緣故,體內刺骨的冰寒鈍痛此時也緩轉了許多,起碼他的指尖不再如冷玉般冰冷。
通暢而舒服的感覺讓晏宥不禁埋在蕭鬱淵的頸窩處,臉頰泛出的紅暈久久不散。
感受著這人在自己身上急促地平緩氣息,蕭鬱淵伸手摸了摸晏宥毛絨絨的頭發。
在片刻的寂靜中,小九的聲音響起,“恭喜宿主,當前任務進度75%,靈愛交融大禮包已發放,請宿主注意查收!”
小九話音剛落,蕭鬱淵就覺得神識裏湧出一股溫熱,飛速地席卷全身,帶著連綿不決的困頓一並湧了上來,他經脈中的魔氣也因這股溫熱開始變得歡騰,仿佛是嗅到了什麽寶貝一樣。
懷中的晏宥亦是如此。
毛茸茸的腦袋一點一點地垂在蕭鬱淵的胸膛上,他雙手輕輕攀上蕭鬱淵的脖頸,軟綿的聲音響起,“阿淵,我好困啊……”
這幾個字說到最後,聲音幾近快要輕到聽不見了。
幾息後,晏宥雙手緩緩垂下,他靜靜靠在蕭鬱淵的懷裏悄然睡去。
—
重熠殿。
蕭鬱淵懶散地斜倚著,他單手支著頭,靜靜感受著體內經脈一點一點地慢慢恢複。
臉色也終於不再是那般冰封透明,多了幾絲血氣。
“尊上現在感覺如何了?可還有大礙?”溫介清坐在一旁擔憂地看著蕭鬱淵。
適才蕭鬱淵濕著一身白衣,橫抱著晏宥從寒池裏出來,可把溫介清嚇了一跳。他眼看著蕭鬱淵將人放在寢殿內後,又連軸轉來到大殿上處理公務,心裏更是多了幾分擔心。
“再怎麽樣也不急於這一時,尊上要不再歇息歇息?”溫介清勸說著。
荊昊亦是附和著,要知道尊上此番受傷可不像往日都是皮.肉傷,全然皆會動搖根基。
蕭鬱淵擺擺手,示意自己沒有關係。
窮奇現世實屬世間禍事,這幾日已經出了不少變故,不能再放任窮奇作亂人間了。
“六大仙門之人究竟為何強闖我九幽?”蕭鬱淵淡淡開口。
溫介清將焱煬誣陷一事原本地說了一遍,同時也說了焱煬已死的消息。
聞言,蕭鬱淵輕哂一笑,他半闔上眸子壓下怒氣。
他隨意將殿內一塊夜靈石吸附過來,在手中摩挲幾下。
夜靈石染上魔尊之血,刹那變得漆黑光滑。
蕭鬱淵將魔石拋給荊昊,冷聲道,“查,魔界餘叛皆禁錮於千怖淵。”
荊昊深吸口氣,上前領命。他死死捏著魔石,玄鐵麵具露出冰冷寒光。
焱煬叛變一事他竟沒有發現,這一次說什麽也不能出差錯了。
眾多事宜交代到一半,蕭鬱淵頓了頓,眉眼驟然染上幾分笑意。
溫介清和荊昊一愣,順著蕭鬱淵的目光望過去。
隻見,晏宥從寢殿層層幔帳裏探出頭,有些怯怯地望了一眼大殿。
察覺自己被發現了,晏宥“咻”地一聲連忙將身子藏了回去。
“你家小劍修醒了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溫介清搖著玉骨扇,眨著眼揶揄著。
說完,他不等蕭鬱淵多言,便自覺拉著荊昊向殿外退了退。
蕭鬱淵挑了挑眉梢,從另一側走了過去。
他斂起氣息,悄聲站到晏宥的一旁,看著晏宥眨巴著眼睛扯起幔帳一角探出頭。
眸中噙滿笑意,蕭鬱淵虛咳了一聲,指尖輕點了點晏宥的肩膀。
晏宥像隻受驚的小獸,慌張地轉過身,卻不小心地絆住了腳下的幔帳,眼看身體就要向前摔倒在地麵上。
蕭鬱淵眼疾手快一下子抱住晏宥,將其扶起。
“傻孩子。”
他眉目裏皆是無奈的寵溺之色,抬手輕捏了幾下晏宥的鼻梁,唇角染上一抹輕笑。
慌亂中,晏宥本就散散披著的衣衫被蹭開了一些,他緊忙攏了攏外衫,很是羞赧地遮住了一身的斑駁。
見狀,蕭鬱淵似是想起了什麽,神情頓時湧上了幾分不自然。
他眼尾斜撇,卻發現晏宥赤腳站在地上,不禁皺了皺眉。
魔界本地屬陰寒,而寒池又是涼寒極甚之域,如若這般赤腳,定然寒氣入體對身體無益。
蕭鬱淵抬手將晏宥的身體輕輕向上提了提,手中魔氣湧出,不知何時多了一雙銀白的靴子。
晏宥看到大人彎下腰,想要向後躲一躲,卻被一雙手掌禁錮著逃脫不得。
感受著腳上傳來的柔軟,晏宥垂頭看著蕭鬱淵隻覺得頓時好想親一親他家大人。
發覺自己的念頭,晏宥愣怔了一下,抬手,用手肘遮蓋著臉,暗啐了一聲。
他借著手指縫隙偷瞄了一眼大人,那個剛被壓下去的羞赧想法還是湧了上來,他整個臉漲紅到感覺熱氣都要冒出來似的。
這時,蕭鬱淵直起腰,看著晏宥紅到快要冒煙的臉頰,他輕輕撚了撚晏宥的耳垂,“怎麽這樣紅?”
“沒什麽。”
被這一說,晏宥呼吸更是亂了幾分,他索性將頭埋在蕭鬱淵的胸膛裏躲著不出來,軟著聲音拖了拖長調撒嬌,呼出的熱氣全部落在大人的後耳根處。
抱著主動撒嬌的少年,蕭鬱淵心情大好,他順毛一般地揉了揉晏宥的腦袋。
似是感覺這樣還不夠,蕭鬱淵指尖捏起晏宥的下頜,烏發盡數傾瀉而下,遮掩了無數風情。
他垂頭輕輕在晏宥的唇上落下一吻,柔聲道,“要不要去再歇息一會兒,本座馬上回來。”
熱氣從五髒六腑開始躥騰,晏宥腦袋裏像是被一團漿糊給禁錮住了,不知道該思考些什麽。
聽到大人這般說,他想起大人還有公務要處理,便不好意思地動蕭鬱淵懷裏退了出來。
晏宥搖搖頭,他並不想再睡了。
思忖了一下,眼中閃爍著熠熠星光,“那……那我去做點吃食給大人吧!麻糖酥和小魚幹好不好?”
這般想著,晏宥就要轉身出去找食材。
可他剛轉過身,卻被蕭鬱淵一把攬住了腰身。
“怎麽還是不長記性?看來還是本座罰得太輕了。”蕭鬱淵指腹蹭了蹭晏宥的唇角,聲音噙著幾分喑啞。
頓時,晏宥耳側泛出緋紅,小聲呢喃了一聲“阿淵”。
旋即用了點力道,推開蕭鬱淵的胸膛,轉身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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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是貼貼!qaq~
感謝在2022-07-05 21:49:12~2022-07-06 23:40: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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