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生宮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九幽魔界。

荊昊來稟明時,溫介清正在沐冥泉水旁和白虎戲水。

白虎神態愉悅,光潔的毛發此時濕漉漉的,一雙眸子盯著溫介清滿是依賴。

向來講究的溫介清仿佛變了個人。

他抱著白虎的半個身子,一點也不嫌棄衣衫被白虎抖擻的水漬打濕,揉著白虎的下頜,眉目漾著濃濃笑意。

荊昊隻瞅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視線。

他看著尊上寢殿房門緊鎖,躊躇著要不要上前。又猶猶豫豫地抬頭看了眼高升的日頭,思忖著尊上與君上二人應是醒了吧……

荊昊這般止步不前的樣子被溫介清瞥見了,他問道:“可是有急事?”

荊昊撓撓頭,“是仙門出事了。亓誣昨夜利用圜詔鏡和暗苼蠱偷襲六大仙門,渡生宮現已淪陷,其餘仙門打算圍剿亓誣。”

聞言,溫介清臉上笑意一滯。

雖然,仙門出事在他的心中並沒有泛起半分波瀾,但是這事畢竟是亓誣手筆,這般一來九幽魔界與他璿璣閣便定然不會放任不管。

拍了拍白虎,讓其坐到一旁獨自玩耍。

溫介清走上前,與荊昊並排站在寢殿門前。

溫介清對著緊鎖的房門挑了挑眉,示意荊昊上前敲門。

看了看房門,又看了看溫介清,荊昊覺得這門著實燙手,很是敲不得。就連他臉上的魔紋麵具都遮掩不住他內心的拒絕。

……

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後,竟無一人敢真的上前敲門。

直到“吱”的一聲,寢殿的房門從裏側被打了開。

先露麵的這人一襲玄墨長衫,烏發鬆散地用一隻玉簪束起,滿身悠悠飄著一股冷冽的霧木香。

這身打扮和熟悉的香味讓溫介清和荊昊都以為出來的人是蕭鬱淵,二人正要開口喊“尊上”時,發現竟是晏宥。

晏宥一開門就看到四隻眼睛眨巴著牢牢注視著他,頗為嚇了一跳,腳步都微微退後了兩步,後腦勺一頭撞在蕭鬱淵的胸膛上。

順滑的烏發順著肩頸側滑而下,毛茸茸的腦袋躲在自己懷裏,蕭鬱淵伸手揉了兩下。

他感到晏宥有想要逃脫的打算,便幹脆落下手掌牽住了晏宥的手。

“何事?”蕭鬱淵看著荊昊二人問道。

溫介清眨眨眼,沒有徑直提及旁事,反而揶揄著打量麵前二人。

他視線從二人握得牢牢的手上轉到晏宥微微泛紅的耳朵上,“若我沒看錯,尊上與君上修為應是大有提升?”

晏宥鎖骨處尚留有斑駁,蕭鬱淵的手臂上也不經意間留下幾道紅痕……一夜春光幔帳翻。

被好友調侃,蕭鬱淵也略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對著溫介清“嗯”了一聲。

確實,他和晏宥的修為皆有提升。

晏宥本在劍域大乘之境,現如今已突破至劍劫。

劍之一途,以劍證道。凝練劍心,化劍神源。

劍劫分為九劫,每一劫皆是磨煉劍胎元神的至關道數,隻要順利通過這九道劍劫,那麽便可問鼎劍道萬法,成為像上古鴻旭劍聖那樣的至尊人物。

算起來,清堯的修為是在劍劫五重,是清鳴宗最有希望跨域到劍道萬法的人。

而晏宥比之,年歲小了數何,現今卻也突破到了劍劫,可謂是數百年來清鳴宗最為耀眼的存在了。

看著溫介清驚詫的目光,蕭鬱淵由衷升起一股欣喜,比他自己突破了更為開心。

他早就說了,晏宥是百年難得的劍骨,天賦極佳,隻是早些時候被那清鳴宗耽擱了罷了。

“好了,說正事。”

雖是這樣說,但蕭鬱淵臉上的欣喜卻一絲也沒有收斂,尤其是看到晏宥時。

溫介清挑挑眉,他心想,這二人絕對不僅如此。

雙修者修為突破是一碼事,其中神識極為契合者更是會得到秘法加持,其中威力不可小覷。

但他並沒有挑破,隻是順著蕭鬱淵開始稟明仙門之事。

“渡生宮歿了?”晏宥驚叫出聲,不可置信地看著荊昊。

荊昊麵色嚴肅,“應是如此。據傳報,渡生宮尊者嘉至被圜詔鏡侵入神識前曾傳音與丹鼎穀,渡生宮情況甚糟。”

“如今,其餘仙門應是皆聚於渡生宮,尊上,我們應當如何?”

感受到晏宥翻滾的情緒,蕭鬱淵捏了捏晏宥的手掌安慰著。

漆黑如墨的眼眸泛出銳利韜光,“即是亓誣所為,九幽定然要插手,親自將其斬殺封印。”

言語中的森然殺意如萬裏冰封,讓人心生膽寒。

渡生宮。

半空黑雲密布,如千斤重般壓蓋而下,寒風吹過,凝滯著漫天的戾氣血腥。

古樸岩石修砌而成的廣場不如往常寬闊而大氣,如今黑霧繚繞,無邊無盡的殘肢碎屍混著肮髒血汙灑滿一地。

焱火焚燒的硝煙緩緩升到半空,與黑霧交纏在一起,燎出衝天之勢,將整座渡生宮淹沒殆盡。

廣場正中央立著一尊鯤鵬玉像,傳說渡生宮老祖是因得到九天鯤鵬相助,才得以成立宗門,位列仙尊。

數千百年來,這尊鯤鵬玉像如同定海神針,庇護著渡生宮宗門繁盛,如今竟遍布裂紋,崤山幽玉而成的質地被汙濁浸染,變得殘破。

清堯、藥樺等仙門之人通過傳送大陣來到渡生宮時,看到的便是這般淒涼畫麵。

眾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

還未等來得及說些什麽,鯤鵬玉像轟然崩裂而碎,地上的石岩皆是在一刹那發出劇烈震動。無數黑影如鬼魅一般湧了出來,如同蜂巢傾出。

這些黑影全部身著渡生宮銀白衣袍,仔細看去,他們竟都是渡生宮的弟子,隻不過眼中毫無顏色,麵色呆滯不堪,就像一具具行屍走肉的傀儡。

“竟全都被圜詔鏡轉附了!”

清堯認出這些弟子之所以變成傀儡的原因,他驚訝道。

其餘仙門尊者昨夜也見識過這圜詔鏡的厲害,想到渡生宮竟整個宗門全部變成了轉附傀儡,一時不禁生出津津冷汗。

“看!為首的是不是嘉至尊者?!”

藥樺眼尖,頓時就發現了帶頭之人竟是渡生宮尊者嘉至。

眾人紛紛錯愕,要知道嘉至尊者勢力強悍,沒想到如今竟也淪落到如此地步。

在眾人嘈雜驚愕之際,以嘉至尊者為首的轉附傀儡氣息皆是陡然暴漲,身上黑紅光點如霧聚散,他們圍著渡生宮,似乎無意識間在守護著什麽。

星象齋的凝韻尊者麵色凝重,她揮手凝成一顆水晶球,銀紫色的靈氣如星辰點點圍繞旋轉。

隨著靈氣凝聚愈加濃烈,水晶球上漸漸浮現出一副陰冷的景象——

一處黑不見底的深淵,亓誣獸神似虎如牛,身後雙翼高展。

他端坐在中央,無數鎖鏈交錯捆綁在空中,形成密不透風的鎖網,將本就陰暗的地囚顯得更加逼仄。

“這是渡生宮的地囚!”藥樺認出景象的地點所在。

他剛說完,畫麵裏的亓誣猛然張開眼睛,如淬了毒液的匕首,惡狠狠地勾著眾人的心口拉開一道血紅傷口。

旋即,水晶球發出一聲脆響,崩裂成片片碎片,靈氣如煙消散在虛空中。

凝韻尊者不禁悶哼一聲,嘴角沁出一抹微紅。

她用手背拭去,“亓誣應是在做陣,萬不能讓他完成!”

雷漠黑沉著一張麵色,看著向來磊落的嘉至尊者如今卻被操縱著這般苟且,他眸中幾近滴血,強忍著激**的情緒,命令昇雷殿眾弟子結陣。

頓時,雷電聲轟隆作響,雷光閃爍間,刺眼的銀芒從雲霄落下,根根破開黑霧,毫不留情地劈裏啪啦打在轉附傀儡的身上。

見昇雷殿已有了行動,其他仙門也紛紛號召弟子廝殺而去。

清堯和清況舒對視一眼,便命令清鳴宗弟子從東北角進攻。

一時間,渡生宮到處充斥著金石兵戈之響,混亂的打鬥聲混著慘叫聲在這片枯焦的大地上轟鳴喧豗。

清堯手持長劍,手起劍落間所過之處皆是虛無。

他行至碎裂的鯤鵬玉像後,隻見嘉至尊者此時滿臉木然,像一頭沒有感情的妖獸,對著身邊之人射出道道靈氣長鞭。

仿佛感知到了清堯的存在,嘉至轉過身,眼底不帶一絲情緒,空洞地揮出靈氣向清堯襲來。

清堯劍刃抵在嘉至身前,他目光戚戚,“嘉至……”

這一聲仿佛刺痛了嘉至的心口,戳破了嘉至的神識,他仿佛清醒了一瞬,原本呆滯的眼睛湧出一股熱淚,全然灌滿了掙紮和痛苦。

嘉至嘴唇顫動著,在眼神的光芒重新被遮蓋的刹那,手掌緊緊握住清堯的長劍,猛然向前一拉,劍刃從他的心口貫穿而出。

嘉至手掌血肉模糊,心口的鮮血順著長劍噴湧而出。在合上眼睛的時候,好似那些掙紮和痛苦全部消融,化作了無聲不舍。

清堯看著嘉至直直倒在自己麵前,神情愕然,舉著長劍的手掌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渡生宮地囚處——

衝天血腥如瀑布湧出,數道漆黑鎖鏈從地囚深處破石而出,“嘩啦”的鎖鏈撞擊聲沸天震地,在虛空中形成一圈黑紅色的鐵鎖囚牢。

眾人皆是瞳孔一縮,仰頭望向半空。

隻見囚牢中央,以鐵鎖堆砌而成的高台坐著一道人影。

正是亓誣!

亓誣一身墨紅衣衫,上麵繡滿了繁繞的符咒紋路,一眼望去竟會使人頭暈目眩。

他長相陰翳,麵色慘白如紙,左臉凹凸不平的褐黃毛發此時變成了交錯的疤痕,顯得愈加詭譎陰森。

亓誣發出“嗤嗤”鬼笑,聲音猶如地下惡鬼,“本想多留你們活上幾天,既然你們如此著急送上門,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完,他身後雙翼展翅,原本羸弱而殘破的半邊翅膀此時竟長了出來,變得厚重巨大。

翅膀揮出沉悶響聲,四周的鎖鏈如同歡快的尾魚飛速遁入仙門弟子之中。

未等眾人來得及反應,鎖鏈衝天而出,像密集的利劍插入仙門弟子的胸膛,而後直挺在半空中。

隨著一個個仙門弟子被刺穿,亓誣雙翼上麵附著的詭秘紋路竟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令人暈眩。

仔細看去,那竟是一張張人臉!

這些人臉越看越發覺得熟悉——

不是這些日子仙門失蹤的弟子,就是此時被鎖鏈貫穿而起的弟子。就連嘉至尊者的也赫然在列!

仙門之人全然愣在原地,從腳底生出一陣惡寒。

這魔頭竟吸食人的靈肉來修築雙翼?!

清堯、雷漠等仙門尊者心頭震怒不已,眼見道道鎖鏈不住地破地而出,弟子們的屍首被掛在半空中,他們皆是呼吸急促,一邊施展靈氣便亓誣攻擊,一邊命令眾弟子結陣抵禦。

五位尊者的靈氣匯聚成一道幾丈高的光柱,發出威懾天地的巨大能量,連空氣都被震得凝滯下來。

光柱劃開虛空,發出銳利的破風聲。

在最後一縷靈氣聚集時,藥樺卻渾身抖動不已,他低著頭,仿佛掙紮著什麽,轉瞬間向後退了幾步,收回手掌上正在傳送的靈氣。

光柱驟然缺了一角,龐大的靈氣能量瞬間四溢消散,這些靈氣化作長鞭一記記反噬在清堯他們幾人的身上。

清堯幾人頓時麵色發白,體內靈氣紊亂不堪。

“藥樺尊者?!”雷漠捂著胸口,不可置信地看著藥樺。

隻見,藥樺半張臉扭曲,半張臉平靜,詭異而瘮人。

眼眸劇烈起伏變化著,口中一時發出陰笑,一時又似是哭泣著道不是……

“是園詔鏡在作祟!”

清況舒在下方看的一清二楚,如鏡子一般的碎片倒插在藥樺的脖頸處。

他眉目一凜,立即用揮出一團焱火朝藥樺的脖頸扔去。

焱火炙烤帶來的疼痛讓藥樺瞬間皺緊了眉,隨著他脖頸處“滋滋啦啦”的泛起白煙,臉上的詭異之色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心驚膽寒。

藥樺脖頸焦黑一片,迷茫中露出後怕。

他也不知何時遭到了園詔鏡的碎片襲擊,若不是清況舒發現及時,那麽他此時或許就要和嘉至落得知一個下場……

“竟被發現了?”亓誣這時露出冷笑,漠視著仙門眾人,仿佛在看一堆屍體。

他展開雙翼掠至空中,口中話語冰冷陰寒,“好了,到此結束了!”

說完,無數鎖鏈繚繞著黑霧,在他的頭頂匯聚成一道圓形大陣,其勢吞天驚地,無窮哀嚎之聲充斥蒼穹,令人心聲恐懼。

亓誣獰笑著,勁瘦的手指輕輕一彈。圓形大陣便朝著仙門眾人襲來。

在眾人驚恐之際,一道巨大的金光劍刃從天而落,斬在了亓誣麵前,將眾人與之隔開,並與那圓形大陣對撞在一起,發出海嘯之響。

滾滾火海驚聲,遮天蔽日。

於眾目注視下,蕭鬱淵和晏宥衣袍獵獵,踏劍而來。

-----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啦,明天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