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嗎?◎

陸天青走到餘殊身邊。他為人不如喬晉淵那般冷漠嚴肅,臉上時常帶著笑容,但餘殊就是莫名有點怕他,總覺得這男人身體裏藏著某種暴戾的因子。

但此時的情形,明顯是喬晉淵托他送自己回去,人已經在眼前了,她也不好拒絕,隻得打招呼:“陸總。”想了想,終究氣不太順,又加了一句,“我包得這麽嚴實,你都能把我認出來,真讓人感動。”

“我認人比較奇怪,不喜歡看臉,隻看身影和眼睛。”陸天青微微一笑,“喬太太身姿窈窕,又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餘殊:“……”

明明是在調侃,可語氣又並未讓人感覺不舒服,餘殊更覺這男人不簡單。她從小在父母的疼愛中長大,後來父母過世,又被接到喬家,外有喬晉淵遮風擋雨,內有喬旭貼身陪伴,沒見過太多外麵的險惡,所以更怕那種城府深沉的人。

“喬太太,我的車就在附近的停車場,不如送你一程?”陸天青道。

餘殊沒辦法:“好的,謝謝。”

陸天青在前頭領路,餘殊默默地跟在後麵。他的車是一輛路虎,餘殊不懂車,但莫名覺得路虎很契合這男人的氣質。陸天青非常紳士地替她拉開車門,等她坐穩,係好了安全帶,這才發動車子。

機場離餘殊家不近,差不多有一個小時車程,雖然不說話很尷尬,但她仍舊決定保持沉默。陸天青也沒有主動尋找話題。眼看著再轉個彎就到小區了,餘殊輕輕舒了口氣。

就在這時,陸天青開口了:“喬太太,你知道辰星計劃嗎?”

餘殊一愣。這四個字勾起了她內心深處最沉痛的記憶,因為她的父母就是因為這個計劃而遇難的。辰星是她母親的名字。

她掩住眼底的陰霾,問道:“你想說什麽?”

她自認不是陸天青這等老狐狸的對手,還不如開門見山、直接詢問。

陸天青道:“晉淵重啟了這個計劃,但並不順利,這也是他最近無暇顧及你的原因。”

餘殊吃驚:“為什麽重啟?”

前麵是紅燈,陸天青將車停下,轉頭看向她:“也許是因為你的父母,也許是因為你,誰知道呢。”他點到即止,就此結束了話題,正好紅燈轉綠,車子繼續往前駛去。

到了小區,餘殊下了車,走了幾步,又回頭:“謝謝你。”

陸天青微微一笑:“好說。”

深夜的小區非常安靜,除了保安巡邏的腳步聲,幾乎聽不到其它聲音。餘殊的心有點亂,從小區門口到家的這段路,她想了很多。

她是約莫十來歲的時候,知道有喬晉淵這個人的。那時喬晉淵剛上大學,他是省理科狀元,因為太優秀,一入學就被吸收進了她父母的研究團隊。餘殊多次聽到母親私下裏感慨,說這孩子太不容易了,然後父親便會說,這個月的獎金多給他加幾成雲雲。

有時父母帶她逛街買衣服,會順便給喬晉淵和喬旭也買一些;有什麽好吃的,也都會給叔侄倆帶一份。餘殊是獨生女,就像所有小女孩都渴望有個哥哥一樣,這個沒有見過麵的師兄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這段空白,所以不管父母對喬晉淵多好,她都沒有吃過醋。

他們曾經見過一次,喬晉淵來家裏幫她父親取文件,兩人匆匆打了個照麵。

第二次,便是她父母出事之後。

她還記得那是個萬裏無雲的晴天,已經放學了,她還在教室裏寫作業,為即將到來的中考做準備。等她寫完作業,收拾好書包,發現有個人站在門口盯著她。

隔著好幾年的時光,她已經認不出那個有過一麵之緣的師兄。

喬晉淵時年二十三歲,可約莫是少年老成的緣故,盡管麵容很年輕,整個人看上去卻又很成熟。兩人對視,餘殊發現他的眼裏布滿血絲,就像是在忍受什麽深重的痛苦。

此時教室裏就她一個人,她有點害怕,看了眼後門,盤算著從那裏離開。喬晉淵卻突然大步走過來,一把將她抱住,叫她:“小師妹。”

她當時完全懵了,等回過神來,想要掙紮的時候,發覺自己頸間有些潮意。她愕然想:他哭了嗎?

夜風吹來,有點冷,餘殊搓了搓手,將思緒收了起來,抬頭看路時,忽然見到前麵路燈下有一個人。男人背光站著,隻能看到一個輪廓,餘殊腦子裏卻清晰地浮現出他的五官,甚至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那種正在想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感覺,有些微妙。而人在半夜的時候,總會比白天感性一些,心軟一些。

餘殊默默地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抱住他。

她的確起過要跟他分開的念頭,可是這個念頭並不堅決。他們之間除了愛情,還有親情,十年的歲月不是那麽容易割舍的,她並沒有做好分手的準備。

這晚兩人又住在了一起。結束後,餘殊縮在喬晉淵懷裏,心想,就這樣吧,哪對夫妻沒有問題呢?隻要他沒出軌,其它事忍忍就過去了。

日子好像又恢複了正常,她和喬旭的緋聞在資本的運作下,很快被壓了下去。不過因為那視頻太火,她被很多以前的同學認了出來。但沒關係,她本就極少跟同學來往,平時的交際圈子就隻有同事,而經過那天喬晉淵的出場,以及陳晶晶被魏瀾訓斥的事之後,再也沒有同事敢當著她的麵嚼舌根了。至於她們背後怎麽議論,管它呢。

進入六月,羊城已經是酷暑,餘殊數著日曆,人開始浮躁起來——六月十三號,是她父母的祭日。

六月十二那天,喬晉淵回了一趟家,他仍舊有許多工作要做,一直在書房忙碌,直到餘殊叫他吃飯才出來。吃完飯又工作到近十二點,這才洗澡睡覺。兩人親熱的時候,餘殊數次欲言又止,想提明天拜祭父母的事,最後又忍住了。

如果喬晉淵有心,肯定不會忘記這個日子。

這一夜她始終睡得不好,早上竟然沒聽到鬧鍾響。好在今天請假了,不用去上班,不然就遲到了。她轉頭看了看,喬晉淵早已不在臥室,床單枕頭都是涼的。

她顧不得洗漱,光腳跳下床,往樓下跑去。跑到樓梯時,見到喬晉淵坐在客廳沙發上,正在翻手裏的一份報紙,她那顆心這才落回肚子裏。

這個點還沒走,應該不會再去公司了吧?

喬晉淵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過頭來,見她光著一雙腳,皺眉道:“怎麽不穿鞋?”

餘殊還是想要確認一下:“你沒去上班?”

喬晉淵站起身,從鞋櫃拿了雙拖鞋,走到她麵前,說:“把鞋穿上。”

餘殊穿好鞋,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

喬晉淵道:“你什麽毛病?非要我說出來。”話雖如此,他還是如她所願說了,“今天要去拜祭老……”

“師”字還沒出口,他忽然響起陸天青的話,於是改口:“拜祭嶽父嶽母,上什麽班?”

餘殊抿唇笑了一下,穿上拖鞋洗漱去了。等她再次下樓,餐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雖然看得出是外麵買的,但她還是吃得很開心。

十點左右,兩人一起出門,喬晉淵黑色襯衣配黑色西褲,打扮得非常肅穆。

餘殊的父母葬在郊區一處永久墓園,路上喬晉淵停下來,買了兩束鬱金香,餘殊的母親喜歡這個。快十一點的時候,車子到達墓園入口。墓園建在山上,不允許開車上去,後麵的路程得步行了。餘殊抱著花下車,回頭一看,喬晉淵正在打電話。

她也沒在意,走過去想將花塞給他——這兩束花都很大,她拿著有點吃力,卻聽喬晉淵道:“好,我馬上過去。”

她踮起腳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通話人是“薑蘭”。

喬晉淵掛了電話,說:“我要先去一趟醫院,有個朋友的母親需要動手術。”

餘殊心裏很涼。從最初的“合作夥伴”,到如今的“朋友”,那麽下一次呢?會不會就是新歡了?

喬晉淵沒聽到回應,叫道:“餘殊?”

餘殊抬頭看他:“如果我不讓你去呢?”

“別鬧,朋友的母親是熊貓血,隻有我能幫忙。”喬晉淵的語氣有點煩躁,似乎是覺得餘殊不懂事。

餘殊最後的底線就是喬晉淵心裏隻有她一個,可這個叫薑蘭的女人卻一再在重要的時刻,將他從她身邊叫走。

那她算什麽?

她的父母又算什麽?

她固執道:“先上山拜祭,然後你再去醫院。”

“餘殊,成年人要懂得分事情的輕重緩急。”喬晉淵將兩束花重新放回車裏,語氣軟了一點,“我們先去醫院,等我給朋友的母親輸了血,再一起過來,好不好?”

餘殊不是歹毒的人,如果能證實薑蘭的母親的確需要喬晉淵輸血急救,她肯定會放他走。可“輸血”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很難不讓人懷疑,那隻是薑蘭的借口。

她對喬晉淵的信任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而他從開始到現在,都不曾對這個從“合作夥伴”升級為“朋友”的女人做過半分解釋。

她把花拿出來,說:“那你去吧,我一個人去拜祭。”

說完她不再看他,轉身往山上走。身後一直沒有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她心裏升起一絲希望,不由得越走越慢,給喬晉淵留下了充足的猶豫時間。

可喬晉淵一直都沒有追上來。

走到山腰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回頭,發現車子還停在原地,喬晉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她抱著沉重的花束,在山腰站了很久,久到烈日將她烤得渾身是汗,這才重新邁開步子。

每往山上走一步,都像是在她和喬晉淵之間拉開了萬丈的距離。

作者有話說: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