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喬晉淵,再也沒有以後了。◎

喬晉淵在樓下呆到半夜,這才去洗漱。原本打算去客臥睡覺,經過主臥的時候,卻鬼使神差地推了推門,結果發現門並沒有鎖。他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屋裏點著一盞昏暗的地燈,借著燈光,他見到餘殊已經睡著,小小的一團縮在大**,那是一種非常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他走過去,見她嘴角有幾根頭發,於是輕輕幫她撥開。餘殊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到是他,又閉上了。喬晉淵試探著上床,餘殊並沒有反應,他膽子大起來,躺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攬住。

餘殊慢慢進入了熟睡狀態。喬晉淵聽著她平穩的呼吸,心想:薑蘭的事應該過去了吧。

原本就不是什麽大事。

第二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才六點半,餘殊還在熟睡。工作室沒有硬性的考勤要求,但一般在九點左右上班,他便沒有喚醒她,而是自己悄悄下床,給她買了早餐留在桌上,這才開車去公司。

餘殊其實早就醒了,隻是不想讓他知道罷了,不過昨晚倒是睡得還行。前些日子,她就像那個等待樓上扔第二隻鞋子的人,一直忐忑不安,如今鞋子終於扔下來,反而鬆了口氣。

她又在**躺了一會兒,這才起身。

到了工作室,照例是直接去錄音。忙了一上午,大家紛紛去吃飯。今天文芳不在,沒人跟她一起,她便去了一家稍遠的餐廳。等待上菜的時候,忽然接到秦語的電話。

原來她昨天說要自己去解決跟喬晉淵之間的事,之後卻一直沒有反饋消息,秦語有點擔心,所以打來詢問。餘殊沒提昨天遇到薑蘭的事,隻道:“我想清楚了,我跟他真的不合適,我要離婚。”

秦語歎口氣:“那孩子怎麽辦?你告訴他了嗎?”

餘殊:“還沒。”

孩子是她眼下唯一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的難題。

秦語勸道:“如果你真的打算離婚,最好還是把孩子打掉。這件事不能拖,不然月份大了,別人會看出來,到時候喬晉淵……何況時間長了,你也會有感情牽絆。”

這個道理餘殊當然懂,現在她完全感覺不到孩子的存在,打掉了也不會太傷心。等到有了胎動,估計就狠不下心了。

“我再想想。”她說。

這一拖就拖到了七月中旬,算起來她懷孕已經有兩個多月了,不過肚子還沒顯懷。原本醫生讓她七到八周的時候去拍B超,她也沒去——她怕自己見到那個小家夥真實存在的影像,會更加猶豫。

但是不能再拖了,她在網上查過很多資料,一般懷孕三個月之後就會有明顯的害喜症狀,而且肚子也能看出來了。周六的時候,她去了附近的公園,打算一個人走走,好好想想這件事。

周末的公園裏有很多小孩子在玩,離她最近的是一個還在學走路的小女娃,走得顫顫巍巍的,一邊揮舞著胖乎乎的小手,想去夠前方的媽媽。但媽媽一直在往後退,仿佛永遠都夠不著。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鼻子和眉頭都皺得緊巴巴的,模樣實在太呆萌。

餘殊忽然想起自己的媽媽。周辰星雖然熱愛工作,但最愛的還是自己的家庭。她記錄了餘殊從受精卵到十五歲少女的整個過程,文字和影像都很齊全。直到在那場事故中遇難,這份母愛日記才戛然而止。

想到這些,她原本就不堅定的心越發動搖。

父母賦予了孩子生命,並且在它出生之前,掌握著它的生殺大權,尤其是母親。孩子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甚至就算被打掉,也因為還沒有思想,不會怨恨父母。可是那些被打掉的孩子,想必會時常出現在母親的噩夢中,提醒她曾經如何殘忍剝奪它們生存的權利。

整個周六,餘殊都是在那個公園度過的。她坐在休息椅上,看著孩子們嬉戲、打鬧,母親們則在一旁明裏嫌棄暗裏炫耀地聊自家的小搗蛋鬼,那是一幕幕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幸福。

她也想要這樣的幸福。

踩著夕陽的餘暉離開的時候,她想,如果去工作室辭職,魏瀾會不會不答應?《滌**》廣播劇有三季,按照劇本,一共有七十二集,每周一集,得持續一年多。如果女主角中途退出,對整部劇的影響會很大。

可是如果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就必然要辭職,甚至離開羊城。

周一的時候,她委婉地向夜花千樹提了一下,說因為家裏的事,自己可能要離開羊城一段時間,沒辦法繼續參與《滌**》廣播劇的錄製,可能需要另外找人接替。

夜花千樹心領神會,知道她恐怕是要去什麽地方安胎。笑著說道:“不用擔心,你帶著錄音設備去,錄好自己的戲份,別的交給後期就行。”

餘殊驚訝:“這樣也可以?”

“可以啊。”夜花千樹笑了起來,“你知道《鎖仙》嗎?”

那是一部仙俠劇,是夜花千樹的成名作,餘殊當然知道,當即點點頭。

夜花千樹道:“《鎖仙》第三季錄製的時候,我母親生病,我陪她去國外就醫,整一季都是我自己錄好了發給劇組的。”

餘殊大喜。專業錄音設備她家裏就有,打包帶走就行。

夜花千樹又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而且每一季完結之後,都會有接近兩個月的休整時間,讓編劇調整和完善下一季的劇本,那時你可以好好休息。”

餘殊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說可以趁這段時間生孩子、坐月子。

工作的問題解決,她心裏一下輕鬆起來。當天中午就掛了私人醫院的號,準備先去拍個B超,看看自己現在這個身體狀況是否適合長途出行。她必須盡快遠離同事,否則很容易被看出來懷孕,尤其是工作室還有個成天盯著她的陳晶晶。

至於喬晉淵那邊,反正他那麽忙,極少會注意那些細節,隻要她穿寬鬆一點的衣服,起碼一兩個月內,他是不會察覺到的。兩個月,應該夠離婚了吧。

下午她跟夜花千樹打了聲招呼,三點就離開工作室去了醫院。

醫生看了先前的化驗單,有點責怪地說道:“怎麽這麽久才來?三個月以內是最危險的時候,你應該聽醫生的話,按時檢查。”

餘殊當然不能說自己先前並沒有想好是否要留下這個孩子,聞言隻是笑了笑。

醫生開了B超單給她。私立醫院人少,很快便排到了,她躺在**,任醫生拿著探針在肚子上滾動,自己則在腦海裏幻想孩子長什麽樣。最好不要長得像喬晉淵,這樣她就可以一直隱瞞孩子的身世,她有工作,又有父母留下的大筆遺產,生活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如果是女孩,就從小富養,把她養成一個矜貴的小公主;如果是男孩,那就要嚴厲一點了,最好上初中就開始社會實踐……

她想得有點多,有點遠,等回過神來,發現醫生還沒檢查完,不禁有些疑惑,拍個B超需要這麽長時間嗎?轉頭看了眼醫生,卻見對方的臉色很嚴肅,她心中一沉:“醫生,我的孩子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醫生將探針撤了回去,輕聲說:“抱歉,這個孩子是宮外孕。”

餘殊備孕的時候曾看過宮外孕的病例,也聽同事提起過,當時腦袋就嗡一聲響。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顫聲問道:“醫生,宮外孕能那個……矯正嗎?”

醫生說:“孩子要在子宮裏才能成長,宮外孕的孩子無法成活,隻能打掉。建議你盡快做手術,減少對母體的傷害。”

離開檢查室的時候,餘殊覺得自己像是踩在沼澤裏,深一腳淺一腳,根本踏不到實處。她已經下定決心要這個孩子了,可它卻無法出生,上天為什麽總是要和她作對呢?

她想要的東西,哪怕曾經得到過,也終究要失去。比如喬晉淵,比如這個孩子。

想到喬晉淵,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喬旭或者秦語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理解她此時的心情,也會跟著一起難過。可他們的難過隻是基於跟她的感情,並不能深切體會到那種失去親骨肉的痛楚。這世上唯有喬晉淵,才能對這種痛感同身受。因為,那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兩個一起創造出來的生命。

她靠著醫院雪白的牆壁,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打給喬晉淵。她有很多話要跟他說。

等待接通的時間,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終於,電話通了,她急切地說道:“晉淵,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話沒說完,對麵傳來程威小心翼翼的聲音:“對不起喬太太,喬董正在召開高層會議,討論新藥上市事宜,要不等會兒我幫您轉告?”

餘殊滿腔的訴說欲就像一盆火落進了萬丈冰窟,瞬間熄滅。

那頭程威還在問:“喬太太?”

餘殊的眼角澀澀的,可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她掛掉了電話。

轉頭望去,窗外雲卷雲舒,是個好天,可她心上的那束光已經熄滅。她和喬晉淵,再也沒有以後了。